再看她一眼。
草叶为儿子叫魂就严格遵循着这个祖传的规矩。
“给药王爷磕头去了。”秃子抢先说。
马垛如梦方醒。一边大骂“这狗日的净给我惹些大事，死了活该！”一边别起旱ທ烟袋。双手托起马碎牛就出了门。
他迈步走进了大门。吴道长许是出诊去了，药王洞四门大开，静的出奇。马碎牛不屑于欣赏庭院里的花草苗木，看也不看那ว晾晒在青砖台阶上的各色中ณ药；迈着大步径直走进了药王爷安坐的中间大窑洞。他抬头看见身披彩绘的孙思邈à高高地端坐在一米多高的神台之ใ上。只见他面容慈祥，略带笑容；二目炯炯有神，正盯着自己้看。马碎牛疾若闪电地左闪右闪、腾挪跳跃，仍避不开他的目光，就觉希奇。引起马碎牛注意的是药王爷颌下那ว一尺多长的胡子，其形状简直就是吴道长那把“匕首胡子”的翻版。他手里卷着一本泥塑的书，两眼却追着马碎牛看。马碎牛避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看见神台上有一个大香炉，里边参差不齐地燃着些檀香。几股兰色轻烟袅袅上升，整个大殿宁静而肃穆。
秃子把大通铺上卷放整齐的被窝左看看、右看看，打趣说：“这要是些大花卷咱就不用回家了。”
“那天咱把石松抬回家后，庞牛犊很不满意。经常埋怨：‘马碎牛有啥权利管乙班的事？’大约心中不忿，他昨天带着人回家去抓石松。详情就不知道了，只听说两ä人拉扯间石松即将愈合的胳膊又断ษ了。也是一时激愤，他抓起菜刀随手就砍在庞牛犊的脖ๆ子上，当时鲜血就飚的三尺高。”
张富生实在没办法呆下去了。他去上厕所，厕所门上写着“狗与败类不得入内”；等他从厕所回来，书和本子就扔了一地。他摘下馍袋准备吃饭，里边却装ณ着两ä个ฐ半截砖，馍就不知了去向。他前脚๐走出宿舍，后脚就被人把铺盖扔到了外边。
马碎牛感慨地说：“我到今天都不明白：为啥方แ副组长在斗ç批改的问题上和咱们意见一致，到了实际操作时却和咱格格不入？”
柳净瓶客气地说：“你们冒着风险声援我们，我们表示ิ诚挚地感谢。”
赵俊良说：“你不能ม上课。趁现在还没打上课铃，赶紧去医务室，让刘ถ强给你寻个床，你往上一躺，就说方แ副组长和董远把你打伤了。以后处理起来有利。”
马碎牛猛地坐了起来，豪气万丈地说：“上秦岭！自古到今，关中道就没出过一个响当当的英雄好汉，甚至都没出过一个ฐ像样的土匪——有名有姓的大土匪都让山东出完了——真是羞了先人了。咱逃到เ秦岭后，先立一杆‘替天行道’的杏黄大旗，再招上一百单八将，用劫来的银两ä盖个聚义厅；把秦岭当梁山、把渭河当寥儿洼，杀富济贫，给陕西留แ下一段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
赵俊良见打成了一团，又看到班上同学痛快畅漓的表情更担心马碎牛忘乎ๆ所以。他和柳净瓶不约而同地去拉马碎牛都是想把灾难降低到เ最小程度。他深知这次的事闹的有多大，他不想让马碎牛当这次事件的替罪羊。还没等他二次拉架，忽然看见明明炮弹一样撞上了方副组长，把个方副组长撞的差点飞了起来。赵俊良急了，连忙对刚刚ธ翻身站起来的马碎牛说：“快跑！跑的越远越好！你们三个一块跑！”马碎牛一听赵俊良让他逃走很是生气，心想：正打的过瘾，咋能ม当逃兵呢？等他想也不想在方副组长身上擂了一个窝心拳、再想补上一脚时，吓了一跳。方副组长已经卷成熟虾一动不动了，头上的汗把一张惨白的脸淹没了，看样子像死了。马碎牛大叫一声：“明明、怀庆，快跑！”那两ä人一看方副组长的形状也吃了一惊，又听见马碎牛让他们“快跑”，以为方แ副组长已经死了，想也不想，胳膊左ุ右抡着，野马一样地一口气跑出了教室、跑出了校门。马碎牛在后边全力猛追才能ม勉强撵得上。
柳净瓶气愤地说：“教室里的人都去看张闻的大字报了，你和赵俊良又不在，‘红红红’人多，我就到不了跟前，喊叫几声也没人理。”
赵俊良在同学们的讪笑声中捂着肚子走出了教室后门。刚一踅出钱校长的视线，就加快速度跑去了方副组长的办公室。还没到เ门口，就听见马碎牛高喉咙大嗓子的喊叫声。门口有几个偷听的学生见赵俊良跑了过来慌忙溜了，赵俊良到เ了门口既ຂ不喊“报告”也不犹豫，他一把就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没想到马碎牛正转身向外走，两人都是一愣。赵俊良急中生智，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抓住马碎牛肚皮上的裤腰带就把他拉出了门槛ນ。这里刚好是个死角，方副组长并没有看到他。
赵俊良说：“不行。咱们班任何人都不能去，会引起告密人和方副组长的警觉。”
方副组长会心地笑了：“如果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还建议让黑五类子女坐下吗？”
李蛋蛋出现在教室门口：“交批判ศ稿了。”说完就不见人了。柳净瓶不安地看了看赵俊良，从马碎牛手里接过了秃子代写的批判稿后忧心忡忡地走了。见她出了教室门，马碎牛也不无担心地问：“俊良，这可不是开玩笑！你不要把咱柳班长给整到‘站票’行列里去！”
柳净瓶也面有忧色：“我咋觉得方แ副组长这番话是火上浇油？听上去让人不寒而栗。”
“当然可以！”郑浩然盛气凌人地说：“血统论只是社会主义阶段的产物。到เ了，天下大同它就必然消亡了。”
谢凯上来了，一步三摇。这是个ฐ玩世不恭的学生，嘻嘻哈哈，对什么事都不认真；谁也不会想到他能登台。面对倪凝露他直戳戳地说：“成份不是出身，出身不能决定世界观。把出身不好的同学一刀切定为黑五类就不符合唯物辩证法。古人说得好：君子之泽、三世而斩ล。李白名气大，谁知道他孙子叫个啥？张良韩信诸葛亮，本事大的上了天，谁知道他后人叫啥？倪班长，你是否同意我的观点？”
孙亭山严肃地说：“你俩不要乱骂。这里是辩论血统论的场所，大家也不是来听你俩骂仗的。”马碎牛回嘴道：“辩论场所？你和打人凶手胁迫石松上台，逼着人家自打嘴巴，这是辩论吗？”孙亭山说：“那ว只是为了把昨天的事做个了断，这也是血统论辩论的前奏。难道你马碎牛知道咋样辩论？”秃子抢在马碎牛前边回答：“你眼瞎了？我和鲜卑后裔ศ呕心沥血、诲人不倦地为你演示ิ，你难道就没长眼？”孙亭山不屑地看秃子一眼，沿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昨天的事到此为止。为了辨明血统论的正谬，我建议：上台后各方แ要首先表明自己้的观点。我也不例外，现在为大家抛砖引玉。”他拿出两ä张纸来，示意庞牛犊下去。庞牛犊两肘外翻、傲气冲天，像看猎物一样轻蔑却也不无得意地看了石松一眼，这才不慌不忙往下走。石松垂头丧气，抬脚๐跟随，孙亭山说：“你不能下去。站到เ台边接受教育。”石松就老老实实站到台角，一臂向前，像个风向标般戳在那儿。他低着头，神情委顿，既ຂ像一个沮丧的伤兵、又像一个ฐ挨斗的地主。
秃子回骂：“敢骂贫下中农？你狗日肯定是黑五类的野种！”
“老子家庭出身是革干！你算什么东西？”
赵俊良说：“作为ฦ工作组副组长，他的表现不能让人觉得鸡肠小肚。另外，六中的文化大革命刚刚开始，他身边缺少像你一样的闯将；所以不希望把你推到เ对立面。换成别人他至少也要不点名地警告了。”
左右无事，许多人就笑嘻嘻随他出了教室。
柳净瓶批评他：“你总是从坏处想人。”
“血统不正？啥叫血统不正？谁血统不正？”同学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谁也搞不清楚自己้的血统正不正，各种猜度蜂拥而起，于是教室里又是一片新鲜ຒ刺激的嗡嗡声。
“难道这些人起来造反仅仅只是为了减轻学习负担吗？”
赵俊良看了看他笑了。只有柳净瓶还有些疑ທ惑。
“也许他会召开个教师会，利用老师来压制学生？”柳净瓶提出新的假设。
周围的人纷纷侧目，毛始波就吓的往后缩。
六六级甲â班的同学一个ฐ个支着耳朵听。也有人积极进言，但无非是有人觉得赵俊良说的对，有人认为水平说的对。
马碎牛满意了也放心了，赞赏地说：“心眼多还是好。”
“造舆论？贴大字报？又是你秀才那ว一套。”马碎牛格外失望。
张书记满面笑容地说：“至于马碎牛同学提到的没看过‘燕山夜话’，我认为是好事情吗。这说明我们的同学自觉地抵制了反动思想的侵蚀，具有很强的识别能ม力吗。啊？大家可以在认真读报和学习有关文件时掌握‘燕山夜话’和‘三家村札记’里那些反动观点，针对那ว些观点，就可以展开批判ศ吗，啊？------ๅ”
马碎牛哑然失笑，说：“你比我都能。有这好办法咋不早说？把所有的娃ใ娃ใ书都拿来！从现在开始，你写批判稿、我看娃ใ娃ใ书。”
马碎牛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俊良，海瑞为啥要辞官不干呢？”
初ม五一过，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年过完了。
几句主题鲜ຒ明而内容各异的反封建口号结束了，那女学生突然高叫：“打倒封建反动的吴道士！”三遍一过，她尖厉地大吼一声：“封建余孽吴鹏，滚出来！”
长生撩起了窑洞门帘ຈ，侧身举ะ着，静静站在一边。吴道长迈着方步不紧ู不慢踱了出来。他脸上从容的笑容说明他并没有听见刚ธ才近在咫尺的震耳欲聋的口号，也并不知道这些学生的来意，他客气地问：“看病还是算卦？”
那ว女生勃然大怒，骂道：“是来砸烂你这颗封建迷信的狗头！是来拆掉你这个ฐ封建迷信的狗窝！”
“你只会辱骂和恐吓吗？”吴道长反唇相讥。
一个手持钢๐筋的学生冲到了前面，大约是手里那ว根又粗又硬的武器给了他面对强敌的勇气，对着吴道长骂道：“狗道士！少张狂！面对破四旧的红卫兵还不低头认罪？多年来你盘踞在马跑泉的药王洞，装ณ神弄鬼、宣传封建迷信，从精神上麻醉劳动人民，起到了蒋介石在台湾都起不到的作用！平日里你乱开药方，毒害劳动人民的身体。把病人吃的不死不活还要昧着良心收取他们的养命钱，一副铜臭商人的丑恶嘴脸！面对个别家庭困难的贫下中ณ农，你假惺惺地开药不要钱，替封建地主ว阶级收买人心；实属用心险恶！你依附药王洞，作为ฦ你复辟资本主义แ的大本营；你以行医为幌子，实施ๅ潜伏、隐藏自己反革命行径的罪恶行为！你的罪行罄竹难书！你和这个药王洞就是长在我们社ุ会主义新农村身上的一个毒瘤！现在，亲自发动和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你这个毒瘤的死期也就到了！”那红卫兵喘了口气，顺势咽了口唾沫，大约是意犹未尽，接着说：“上次，因为ฦ走资派和你沆瀣一气，让你这个阎锡山的狗特务逃脱了人民的惩罚。这回，你没有哪么好的运气了！‘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我们要砸烂迷信泥胎，净化农村的文化阵地。我们还要召集贫下中ณ农开大会批斗你！把你打翻在地，永世不得翻身！现在，你必须老老实实交代你的反动罪行，等待革命群众的审判---ๅ---”
这位乐于抛头露面的红卫兵炫耀口才，只顾滔滔不绝地演说，全不顾ุ别ี人的感受。甚至和他一起来的红卫兵也等在那里，不耐烦地看着他。
赵俊良心想：“一鼓作气再而衰。连这道理都不懂ฦ，看来水平有限。”
吴道长气定神闲地听着，他不失风度地耐心对那个红卫兵说：“这位学生，你也是读书人，说话可得有根据，不能信口开河。你刚才扣在我头上的那些帽子，没一顶是合适的。想一想吧，如果你说的属实，我早都让公安局逮捕了！我也在这马跑泉站不住脚。我劝你先到政府去报告我的‘罪行’，然后再发动贫下中农来批判我。只要这两处有一处听你的，我卷铺盖走人。”
那红卫兵怒道：“狗道士！狗特务！狗——你还猖狂的很！公安局咋了？早ຉ晚也要叫我们红卫兵砸烂！社ุ员也只是暂时让你蒙住了眼睛。现在给你个赎罪的机会，你亲自去把窑里那三个泥胎砸了；要不然，我们就对你不客气了！”
吴道长脸上已没了笑容，他目光瘆人地追问：“我要不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