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的作风。——奇怪，你咋不积极准备？事件是因你而起的呀！”
“好坏不重要了，出人头地已成定局。”马碎牛倒是笑得充满信心。
方副组长略作停顿ู，面孔也缓慢发生变化。他声色俱厉地说：“作为ฦ阶级对抗的佐证，六七级乙班昨天发生了黑五类公然抗拒驻校工作组关于推动六中文化大革命正常发展的反革命事件！面对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暴风骤雨，阶级敌人终于忍耐不住，公开跳出来与无产阶级较量了！这件事并不孤立，它是阶级敌人企图反扑前的投石问路。六中的文化大革命终于拉开了序幕。令人痛心的是，我们一些同学的思想认识还处在幼稚的温情阶段。对阶级敌人存在怜悯之心。这是很可怕的。大战就要打响，更加残酷、更加激烈、你死我话的斗ç争就要开始了！这个事件出现的好，很及时。它是一个活教材，它告诫善良的人们：阶级斗争是永远不会熄灭的！它也是一块试金石，把革命的和不革命乃至反革命的个人、团体划分了开来，我们以此为ฦ镜，鉴别左中ณ右、鉴别ี敌我友。我这里只提醒同学们一句话：血统是核心，千万不要站错队！”
三虎怒道：“不要眉毛胡子一把抓！罪魁祸首是庞牛犊——工作组并不主张拳脚๐相向。”
秃子一连声地叫屈：“好爷呢，这咋能怪我？钱校长把他跟前跟后，一口一个组长，他不提那个‘副’字，我又咋能知道这姓方的才是个副组长呢？”
有人已๐经明白了，发动这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并不是让天下大乱。但大多数人关心的是工ื作组到学校来要说些什么和要做些什么。
赵俊良一句一个陷阱，钱校长也紧ู追不舍地跳了下去，但结果却出乎ๆ赵俊良的意料é，班干部ຖ们并没有对钱校长暴露出来的“压制文化大革命的反动嘴脸”表现出应有的愤怒。多数人的表情似乎ๆ还同情他的光明磊落和佩服他考虑问题时的面面俱到เ和良苦用心。赵俊良有些焦急，他感觉到自己是给钱校长帮了一个大忙。方才所提的三个问题看似刁钻，却恰恰给了钱校长一个表明心迹的机会，让他大义凛然地展示了一个ฐ教师对学生的关怀，表现出一个ฐ长辈对年轻一代的爱护；甚至还有一种不惜为学生成材而甘愿犯错误的悲壮气概ฐ。
“你懂个ฐ垂子！”秃子骂道：“知道啥叫‘首恶必办’不？马碎牛就是首——”
“安心跟你啥关系？”
水平的笑容慢慢褪去了，她眼望着远方，若有所思地说：“像北京的学生一样，秘密联络、秘密集会，制ๆ订纲领、宣誓造反。”
水平正和谢凯说话。
马碎牛怎么เ也没想到上课的会是钱校长，微觉诧异。钱校长却故做惊讶地说：“英雄人物的出场果然气度不凡！连报告声都比别人高八度。”教室里就是一片哗笑。钱校长带头鼓掌，说：“同学们，让我们欢迎大批判ศ的英雄！”在他的煽๓动下同学们出于不同心态纷纷鼓掌。但马碎牛立刻就听出了这掌声响得耐人寻味、响的不怀好意。先是声音杂乱，随后就迅速调整为ฦ集各种恶劣贬意于一体的响三下停一下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节奏鲜明的掌声。
“三家村全都揪出来了，下来拾掇谁？难道真的像自己误打误撞说的那样：向下拾掇到苟矫时这个小组长、向上拾掇到除过以外的所有的干部吗？他老人家既ຂ然发动了这场运动、既然默许了各地的斗ç争方式，看来要在六中拾掇钱校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是，咋样拾掇他们呢？电å台上有个词叫‘揪出来批斗ç’；怎样揪？是揪头发还是揪领ๆ口？批斗ç又是怎么一回事？是先把钱校长关到监狱、然后大家写批判稿——就像批判‘海瑞罢官’一样——还是另有其他形式？斗争双方แ不见面那ว就太没意思了。最好就是像过去斗地主那ว样，大家在教室或者是在大操场上开他们的批判会。用基干民兵押着他们低头认罪，你一言、我一语地想说啥就说啥。”
马碎牛高声说道：“我挨不起了！”同学们哗然失笑。
马碎牛看着蒋老师，毫不在乎地说：“我不想让人逼疯。我不写了，我去操场打球呀；谁爱批评谁批评，就是开除了我也不在乎。”
“好好念书吧碎牛，要当鸿鹄你得先有本钱！”
饭后，赵俊良陪着叔叔在原上散步。他问叔叔，这次政治运动估计啥时候开始？叔叔忧心忡忡地说：“很难说。序幕已๐经拉开了，戏是一定会唱下去的。”赵俊良表示不理解，过去的运动一上来就是轰轰烈烈、就是雷厉风行，而这次却和风细雨、不温不火？不见发文件，不见层层传达和组织学习；仅一个序幕就拖了好长时间而且还看不见头？
柳净瓶突然羞红了脸，看上去还有些恼怒。赵俊良顿时尴尬万状。
台下多数听众认为ฦ此言有理。有人频频๗点头，有人匆忙往笔记本上做记录。
孙亭山继续发挥：“相信大家都看到了我身后这幅对联。它既是血统论的开路先锋、也是客观地阐述了社ุ会主义阶段阶级斗争的现状。这是事实、这是真理、这是谁也抹杀不了的！我要大声疾呼：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绝对如此！”寥寥数言、声震瓦宇。
苏平娃ใ咬牙切齿地冲上台来，看神气大有挥拳便打之势。
水平担心极了，在台下大喊一声：“不许动手！”
苏平娃看她一眼，逼近孙亭山，张口就骂：“乱放狗屁！我舅就是地主，他还是县上的政协委员呢；县长都说他是开明人士、是渭城的李鼎铭。你那ว血统论咋说？——纯属狗屁！”
孙亭山还没来得及开口，不料台下的秃子却抢先答话：“那ว你舅就是地主ว阶级的叛徒！开明顶个屁，他还是地主ว！”苏平娃怒视台下：“秃驴你敢骂我舅？看我不把你的秃头拧下来当球踢！”他瞅准秃子，飞身跳下台去。秃子撒腿就跑，两ä人沿着通道很快就跑的没影了，倒把孙亭山晾在一边；有人就笑骂秃子胡闹。
水平抓住机会大声强调：“台下的人不能干扰台上参与辩论的同学。”
魏子美踌躇满志两大步跨到台上，他手里并没有稿纸，只有一身自信的气势。他质问道：“血统论无比正确？那我问你：马克思出身什么家庭？恩格斯出身什么家庭？列ต宁呢？还有、周总理？”
听众频频点头。马碎牛也觉得魏子美把孙亭山逼到เ了死角。他转脸去看赵俊良，却发现赵俊良在摇头。
孙亭山并不慌乱，只是莫测高深还多少带有轻视地笑着。“相对于绝大多数地主资本家的后代来说，你举出的例子只是极少数、是特例、是一种极端现象。我们说血统论无比正确是因为它是个普遍规律而非个例。你举ะ的例子不说明问题。”
台下听众十分惊讶。孙亭山举ะ重若轻几句话让人倍觉有理，那赞叹的情绪就由一个ฐ发自内心的好字喊了出来。
马碎牛也差ๆ一点叫好。但他想到เ魏子美敢于率先上台反对血统论那ว就不是个草包，必然有应对理论，就硬生生把那ว个好字咽了下去。
魏子美不负众望果然有下文：“你认为ฦ个例不说明问题，那好，的话可以作为反对血统论的依据吗？”
孙亭山吱唔道：“那当然。”
“那好。你听着。”魏子美说：“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一文中说：虽然还有许多人是非劳动人民家庭出身的子女，但是除了少数例外，都是爱国的，都是拥护社会主ว义แ的。请问孙班长：的观点是支持血统论呢还是反对血统论？后边的对联还是事实、还是真理吗？”
对于辩论中出现峰回路转，台下的叫好声和掌声就响成一片。孙亭山尴尬地站着无言以对。
马碎牛赞道：“看来以伟人举ะ例只是虚晃一枪，探敌虚实。随后就是一连串的绝杀！——可惜孙亭山后腰无力，要不然还能多听几段魏子美的高论。”
“下去吧！”有人喊道。
“一二三四五六七、回答不上滚下去！第一回合，反对血统论获胜！”秃子不知啥时候又回到了人群，抓住机会行使职责。
孙亭山瞪起眼争辩：“定的规则ท是十秒钟，你又喊得快；我还有时间。”
“有个垂子！你这一句无关血统论的闲话已经把时间用完了，下去吧。”
三虎等人就嘻嘻哈哈拍着手笑，嘴里打着节拍，连声叫道：“下去吧、下去吧，死皮赖脸没志气。”
倪凝露板着脸英姿ู飒爽地登上台来。孙亭山虽然极不情愿，但也不得不下台去了。马碎牛看到倪凝露露面，顿时想起了她写的那张大字报，恨不得跳上台去将她羞辱一番๘；但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终于忍住了。
“请教魏班长：你知道出身不好不能ม参军吗？你知道出身不好入党提干难吗？你知道为ฦ什么เ国家要实行有成份政策吗？你填过表吗？难道你看不出这里边的血统因素吗？还是——你故意装ณ作看不见？”
倪凝露连珠炮似地一路追问，咄咄逼人的气势直把魏子美逼得连退三步！
魏子美仓促应对：“你提的问题只说明现行政策是有成份论但不唯成份论；与血统论风马牛不相及。”
“是吗？”倪凝露冷笑：“如果两个出身不同的人各项ำ条件完全相同，但只能有一人提干时，此刻起决定作用的是什么？还有，当兵可是唯成分论的！这又说明什么？”倪凝露高昂着头，对着台下大声说：“这说明血统论是我国现行政策的基石！更说明黑五类子女是靠不住的、绝对靠不住！”
台下掌声如雷。有许多人甚至高呼打倒黑五类的口号。
秃子更是上蹿下跳，连喊几遍：“绝对靠不住”、“坚决支持倪女子”。
“后边的对联难道有错吗？！”
“没错！”应者云集。
呼声渐歇时秃子亲昵地高叫：“你说的话我爱听——句句都有理。”
马碎牛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也不得不承认倪凝露口才出众。他笑嘻嘻地对赵俊良说：“倪女子虽然对我不敬，但她出口如剑，倒也和我心意。”
柳净瓶责备地看他一眼，问道：“你到底支持哪一方？”
马碎牛思索良久，茫然答道：“这血统论本来我还明白，听他们辩论咋越来越糊涂了？”
“那ว是因为ฦ辩论双方脱离了血统论的核心。”赵俊良平静地说。
马碎牛有些意外：“都没有说到点子上？”
“没有。”
“十秒钟到了，魏子美下去！”
“下去下去下去！”秃子态度格外强烈。
魏子美面色微红、珊珊下台。马碎牛做梦都没有想到，与魏子美擦身而过冲上台去的居然是本班地主家庭出身的王串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