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舅舅和f在派出所里。夜里万籁无声，我舅舅没有了裤带，手又铐ຖ在一起，所以衣服松塌塌的，像个ฐ泄了气的皮球或者空了一半的布口袋。f往后一仰，把腿跷到桌子上，把脸隐藏到เ黑暗里，说道：别着急。现在公园关了门，放你你也出不去。等明天吧。我舅舅点点头，用并在一起的手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叼在嘴上，想了一想说：我想抽支烟。f说：抽吧。我舅舅说：没有火。f用脚๐尖踢踢桌上的火柴，说：自己拿，我舅舅把烟取下来，放到手里一握，烟变成了碎末。f见到后，想道：我忘了他没有裤带；然后起身拿了火柴走过去，从他口袋里取出香烟，自己้吸着了，放到我舅舅嘴上，说道：你不要急躁嘛，我舅舅应道：是。然后她手里拿了那盒烟说：我也想抽一支。有没有你没咬过的？我舅舅双手捧着烟，摇了摇头。这个样子像只耍把戏的老狗熊。f看了笑了一笑，伸手揪揪他的头，说道：头该理了，然后挑了一支我舅舅咬得最厉害的烟来吸。这种情况说明，她问我舅舅有没有没咬过的烟，纯粹是没话找话。
另一种说法是这样的，小姚阿姨ถ就是那个穿黑皮茄克的女人，但是在这种说法里，她就不叫小姚阿姨了。她在公园里叫住了我舅舅，把他带到派出所去。这地方แ是个灰砖的平顶房子，外形有点像厕所，所以白天游人多时，常有人提着裤ไ子往里闯。但是那一次没有游人，只有一个ฐ警察在值班，并且不断地打呵欠。她和他打过招呼后，就带着我舅舅到里面去，走到灰黄色的灯光里。然后就隔着一个桌子坐下，她问道：你在公园里干什么？我舅舅说：散步。她说：散步为ฦ什么拿打火机？我舅舅说：那火机里没火石。她说：没火石你拿它干吗？我舅舅说：我想戒烟。她说：把火机拿给我看看。我舅舅把火机递给她，那ว是一个很普通的塑料打火机，完全是透明的，而目，是空空荡荡的一个ฐ壳子。现在好像是没有问题了。那个女人就放缓了声调说：你带证件了吗？我舅舅把身份证递了上去。她看完以后说：在哪儿上班？我舅舅说：我不上班，在家里写作。她说：会员证，我舅舅说：什么会员证？那ว女人说：作协的会员证。我舅舅说：我不是作协会员。她笑了：那你是什么เ人呢？我舅舅说：你算我是无业人员好了。那ว女人说：无业？就站起来走出屋去，把门关上了。那个ฐ门是铁板做的，“哐”的一声，然后稀里哗啦地上了锁。我舅舅叹了口气，打量这座房子，看能ม在哪里忍一夜，因为ฦ他以为人家要把他关在这里了。但是这时墙上一个ฐ小窗口打开了，更强的光线从那ว里射出来。那个女人说道：脱衣服，从窗口递进来。我舅舅脱掉外衣，把它们塞了过去。她又说：都脱掉，不要找麻烦，我舅舅只好把衣服都脱掉，赤身裸体站在鞋子上，这时候她可以看到一个ฐ男人强健的身体，胸腹、上臂还有腿上都长了黑毛。我舅舅的家伙很大，但悬垂在两腿之间。这房子里很冷，他马上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于是他把双手交叉在胸ถ前，眯着眼睛往窗口里看。后来他等来了这样一句话：转过身去。然后是：弯腰。最后是：我要打电话问问有没有你这么个ฐ人。往哪儿打？平心而论，我认为这种说法很怪。上上下下都看到เ了，有这个人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舅舅上个世纪二十世纪末生活在世界上。有件事我们大家都知道：在中国，历史以三十年为极限，我们不可能知道三十年以前的事。我舅舅比我大了三十多岁，所以他的事我就不大知道——更正确的说法是不该知道。他留下了一大堆的笔记、相片，除此之ใ外，我还记得他的样子。他是个ฐ肤色黝黑的大个子，年轻时头很多，老了就秃了。他们那个ฐ时候的事情，我们知道的只是：当时烧煤ศ，烧得整个天空乌烟瘴气，而且大多数人骑车上班。自行车这种体育器械，在当年是一种代步工具，样子和今天的也大不相同，在两个轮子之间有一个三角形的钢管架子，还有一根管子竖在此架子之上。流传到现在的车里有一小部分该管子上面有个ฐ车座，另一部ຖ分上面什么都没有；此种情形使考古学家大惑不解，有人说后一些车子的座子遗失了，还有人提出了更深刻๑的解释——当时的人里有一部分是受信任的，可以享受比较好的生活，有座的车就属于他们。另一部分人不受信任，所以必须ี一刻๑不停地折磨自己，才能ม得到活下去的权利ำ，故而这种不带座子的自行车就是他们对肛门、会阴部实施自残自虐的工具。根据我的童年印象，这后一种说法颇为ฦ牵强。我还记得人们是怎样骑自行车的。但是，我不想和权威แ争辩——上级现在还信任我，我也不想自讨没趣。
五
我现在就要结束这本书了，这就像揭开一个谜底一样。李卫公已经死了，红拂则被吊在了上吊绳上，后来的事已经不重要了。这个ฐ故事已๐经被红拂自己画上了句号。由á此就得出一个结论：红拂殉夫正逢太平盛世，领导上碰到每一件事都把它往好里解释。这时候有一个红拂为了某种未知的理由想要死掉，领导上也能够泰然处之，并且把它看成一件吉利的事。我遇到เ的也是这种情形，现在有一个ฐ王二因为一种未知的理由，用一种未知的方法证明了费尔马定理，领导上也把它看成是好现象，把我的证明看成了一种成果，把我本人看成了一位人瑞。活着遇到เ了太平盛世，我们我和红拂是多么地幸福呀。
那天晚上，我和卫公干好事，就是这个姿势。——灌肠时的谈话
红拂上吊的场面远比她想像的要壮观。卫公死掉以后，院里搭起了席棚，自从刘公公和魏老婆子来了之后，又把席棚大大地加高，以致好像来了马戏团。红拂想：这也有道理，原来死了一个ฐ人，现在马上就是两ä个了，棚子自然该加高。但是事实证明了她缺乏想像力：棚子里马上就搭起个架子来，有三丈多高，是门形的，用了三根大梁粗细的金丝楠木。红拂见了很诧异，把魏老婆子叫来说：这可是我家的院子，你们要干什么，总要对我说说。这架子是干啥的？那魏老婆子长得像条鲇鱼，穿着紧腿裤子，太阳穴上贴着小膏药，声音刺耳地说：您老人家早ຉ该来问了。这是送您归天的架子嘛。红拂说：好家伙！把我吊这么高！有没有搞错？我怎么上去？爬梯子吗？魏老婆子说：底下还要搭台子哪。自动升降，就像攻城的云梯一样。红拂说：这么个架子，底下还搭个ฐ台子——那ว不像是肉铺的柜台了吗？我挂在上面，岂不像一口猪？魏老婆子不高兴了，说道：太太，这事情您不明白，还是忙您的去吧。什么肉铺的柜台？这叫皇上的恩典——一点水平都没有，还当什么节烈夫人。红拂就去忙她的，坐上骒车，到温泉去洗澡，进了澡堂，身后还跟了个小太监。这也是魏老婆子的安排，派人盯住红拂，不让她吃东西，因为她正在殉节前的绝食期间。这可把红拂治得够呛，洗完澡出来，小风一吹，她就休克了。
小的时候，老师就对我说过：看你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你怎么老和别人不一样呢？我听了甚为得意，正在飘飘然，忽然被老师狠狠掐了一把，她说：你以为ฦ我在夸你哪？等我长大了，一听到领导上说这句话看你也是两只眼睛……就能够领ๆ悟，用不到别ี人掐了。但是我这一辈子也就到了这个程度，没有什么进境，不知道怎样才能不比别人注意到เ我这种不幸的缺点只长了两只眼睛和一个鼻子。最近一次系主任找我谈话，也对我说了这句话，这是因为ฦ我听他说话时不专心。这是我的老毛病，而且为ฦ此得罪了很多人。后来我现听别人说话时用力看着他，别人就不容易现这一点。最早是看他的眼睛，左眼看他的右眼，右眼看他的左ุ眼，研究他虹膜的颜色和质地，瞳孔的形状，看得久了甚至能ม看出他眼底的血管是否硬化了，但是这种看人的方法很是招人讨厌，现在改为看鼻子，看久了也能ม把对方的鼻头看到脸盆那ว么大。我们系主任的鼻子是蒜头形的，任何人都能看出他将来是个酒糟鼻。酒糟鼻是因为皮肤长了螨虫。我看得清清楚楚，螨虫怎样从他的这个毛孔钻出来，从另一个毛孔钻进去，但我爱莫能ม助——如果挥拳去打，虽然可以消เ灭螨虫，但他的鼻子难免就要受到เ伤害。红拂和我不一样，我们说到过，她向虬髯公学习过剑术，并且久经战阵；假如一名老兵枪打得很准，那也不足为奇。她和领导上谈话时也是盯着对方的鼻子看，看到เ了螨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度拔出佩剑把螨虫削去。这种助人为ฦ乐的行为在事后是很难解释的，因为ฦ螨虫只能在高倍显微镜下或者听了领导上半小时的训话后才能看见。所以她根本就不解释，转身收剑而去。别人看到的就是：一等贵妇和大内出来的太监正在和她说话，她忽然掣剑威แ胁人家。结论是红拂不仅狂妄，而且危险，后来就把她的佩剑没收了。
至于上班的情形是这样的：长安城里每个ฐ人都得上班，不在衙门里上班，就去各种联合会。红拂得去贵妇联合会上班，这是因为她不在任何衙门里就职。每天早上她都骑着一匹灰色的母驴前往，那驴的样子像只野兔子，主要是脑袋和耳朵像。走在路上听见那两袋水晃里晃荡，生怕它洒了，就用双手把它们扶住，显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怪模样。据说得了小肠疝气的男人上了路也是这个模样，并且老要用手去扶灌进了肠子的阴囊。到了班上，看见大家都是这样的愁眉苦脸，并且都学没牙老太太那ว样瘪着嘴说话。不瘪嘴的话都是凑着耳朵说的：“我得马上回家去，水袋漏了。替我应个卯！”“我告诉过你了，别装水，装ณ沙土。”“漏一身土不是更槽吗！晚上到我家来打牌。”“好吧。不过我不信你的水袋真漏了！”红拂上班的单位是二等贵妇联合会，简称“贵妇联乙”，同事的年龄都不太大，而且都有点赖皮。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