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拂离开杨府之前，把头剪得短短的，把剪下来的头堆在床上，自己้跑掉了。那ว些头没有了人体的滋润，很快就失去了光泽，变得像干海藻一样。而红拂失去了拖地的长，姿色也要大打折扣。最起码是再也不能当歌妓了。当时是太平盛世，到处佳丽如云，没有一头秀，任凭你三围标准，皓齿明眸，也当不了歌妓，只好去当尼姑。这不是把自己大大贱卖了吗？
|五
三
虬髯公没有堕落时，总是坐在地上嚼鞋子，从新麻的苦味里体会人生。这时候他的眼睛和正常人是一样的，既ຂ不凸也不凹，而且从来也不喘。太阳晒在他的脸上，汗流到他眼睛里，像红拂这样的绝代佳人从他眼前经过，都不能使他有所动摇，只有在半夜里性欲难熬的时候，才拔剑出去，仗义行侠，泄心中的欲念。被他杀掉的奸夫淫妇，总是七零八落，需要仔细分拣才能分开，盛进两ä个箩筐。这种分拣的工作谁都不想干，但又不得不因为ฦ男女有别ี，死了以后也不能ม混在一起。对虬髯公来说，只要偶尔感到เ红拂从身边走过时的森森凉意，嗅到เ她身上的气味就够了。像这样长委地、肌肤如雪的女人只是用来欣赏的。等到他将来老了，领ๆ导上会给他一个奶水流尽了的奶妈做老婆，那种女人脸上皱纹特别ี多，牙齿虽未脱落，似是齿缝特别地宽，以至牙床好像一把用旧了的梳子；她的奶袋平坦而广阔，好像鳐鱼这种东西俗称老扁鱼，或者大象的耳朵一样，假如能ม够扑动，可以试着飞上天去。领ๆ导上还会给他分配一间住房，是谷仓里隔出的小间，就如我过去住过的筒子楼，这个女人就会在黑洞洞的地方做针ฤ线。他们俩在这间小房子里交配，生孩子。用不着领导上提醒他，虬髯公就知道这是所说的幸福生活。但是在住到เ谷仓里之前，还要在阳光下住很多年，嘴里嚼着鞋子，看着红拂苗条的背影。我不知你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เ着，反正虬髯公把这看做领导上对他的考验。
我把卫公的故事都写完了，但还是不知道怎样来评价卫公，正如我活到了四十岁，还是不知道怎样评价自己一样。我十五岁时开始学习平面几何，以《几何原本》为ฦ课本，以日本人长泽龟之ใ助的《几何学辞典》作为习题集——独自坐在一间房子里，面对着一本打开的书，咬着铅笔杆——像这样的经历卫公也有过，不过是读波斯ั文的《几何原本》，用波斯人写的习题书。这和就着《朱子集注》读《论语》可不是一回事。前者是一种极为愉快的经历，后者则ท令人痛苦。虽然有这样的共同经历，我还是不能ม完全了解他。他是这样地喜欢演戏，像个ฐ演员一样活在世界上。这一点我永远都学不会。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เ比像个ฐ演员活着利ำ益更大，也没有比这危险更大的事了。
在第二个长安里也没有城墙，因为ฦ要让水流通过，所以用巨เ木为ฦ栅栏，整个ฐ城市淹没在一片绿阴中——到เ处都是参天巨树或者是连片的绿竹，因为没有木头、竹子简直就不能活，除此之ใ外，还特别潮湿，连皮大树旋的水槽下面，木板墙上到เ处长满了青苔，林下也长满了草。那ว里的人都穿黑皮衣服，衣襟到衣襟还有半尺宽，中间用皮条系住，以便露出黪黪黑毛。不管是砍树，还是扛木头，都得有把子力气才好。所以人都是一米九高矮，百公斤左ุ右的大汉，像这样的人必须吃肉，所以我们就变成一个吃肉民族了。一个ฐ吃肉民族不会有很多的人，因为必须留有放牧畜群的地方，藏行野味的树林，不能ม哪儿都是人。这样我们的都就会是一些崎岖之地，在树阴的狭缝里有一些零星的天空，而且，不分晴雨，头顶ะ上老落水滴——树林子里总是这样的。我对此也是毫无意见，虽然我身体瘦弱，人家准叫找去牧牛或牧猪，但是我喜欢动物，不管是哪一种。甚至见了眼镜蛇和老鼠，都不愿把它们打死。只有人力长安对我不合适：像我这样失魂落魄，想入非非，一定常被捉到เ衙门里去，这样我既不是船长大副，又不是牧人，而成了个挨打的屁股。但是像到เ哪个长安去这样的事必须由á领ๆ导上拿主意，我们说了都不算。
李卫公设计了长安，采用了永久性原则。这就是说，要让这个城永远不出毛病。在这方แ面他倒是驾轻就熟，因为他毁掉过洛阳城，知道保住一座城市的关键所在，就是让里面的人永远不要想入非非，所以他就把这座城造得四四方แ方，土头土脑。这一点其实非常重要，有先贤的论述为证——罗素大师说过：古埃及人呆头呆脑的，怎么เ能知道地球是圆的？希腊人聪明无比，怎么就不知道地球是圆的？这其中的原因是这样的，埃及那地方光禿秃的，举目四望，除了周围圆形的地平线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他们呆头呆脑；希腊人抬头一看，四周有海有山，风景如画，所以满脑แ子古怪。但是在希腊ຘ很难看到地平线，故而不知地球圆，反而以为ฦ它是个大沙盘，驮在鲸鱼背上，鲸鱼一蹭痒就闹地震。幸亏扶桑人不知道这件事，否则ท准要把这条鲸鱼打了去熬油，他们才不管咱们大伙会沉到เ什么地方。李卫公学贾中西，设计出的长安城让大家住进去之ใ后，既呆头呆脑แ，又不知道地球是圆的。这样就把长安城建在了极坚实的基础上。我们大家看着四周方แ方แ的城池，只知道天圆地方，像个茅坑的模样。因此就很不自觉，到了哪里都随地大小便。
再次写到这一段时，距我证出费尔马定理已有一年了。一切都是去年夏天生的事：我和小孙从合居到同居，写完了《红拂夜奔》，表了数学论文，当了人瑞。这一切已๐经经过了一个烟雾腾腾的冬季和一个忽冷忽热的夏季。这本小说原来就到เ这里为ฦ止。在我看来，一切线索都已๐完备。有李靖，他才智群，性格天真，探索人生，等待机会；有红拂，姿容绝代，在石头花园里终日徘徊，偶尔也出去看看；有虬髯公，和红拂合居，并把这看做领ๆ导上对他的考验。还有我和小孙。只有一点没有明确地写出来，但它是不言而喻的——我们大家都有所期待，就如出席一个ฐ没滋没味的party，之所以不肯离去，是在等待一个意外惊喜。后来我证出了费尔马定理，他们从城里逃走，这paທrty就结束了。再写什么เ纯属多余。
我说的这整件事都有不合常理的地方，所谓的不合常理，就是它不合现实世界的常规。在现实世界里有个ฐ数学家王二在证费尔马定理，证了十年没证出来，这是合乎常规的。假如他证了出来，无法表也合乎常规。气得昏头涨脑地回家，把论文手稿烧了，这也合乎常规。最后有个漂亮女邻๑居和他做爱，安慰了他，这就是不合常情。合乎常情的说法是他在绝望中手淫甚至自杀。还有一件不合常情之处，就是那ว论文的手稿我有两份，烧了的是复写稿。从小孙那面来说，像她那样的单身女人，所到之ใ处都有常理在，但那是她的事，我不大清楚。回到家里，邻๑居住了一个操蛋鬼，这是她不合常理的最后机会。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没什么可挑的了。”好在我们俩又吵又闹，已经使这件事尽量地合情合理了。
我和小孙在漆黑的房子里做爱时，感觉到เ自己้就像热带雨林里一根大树枝，她是一只白色的树懒，在漆黑的夜里，她在我身下爬动，大概是要横渡一道小河吧。或者我是一只大猴子，正在树枝上爬动，她是一只小猴子，挂在我的肚子上，有一根特殊的脐เ带把我们连起来。这根脐带就是她像掐黄瓜一样掐过的那ว东西。这种景象就如一张黑白底版一样。在我们周围有无数的叶子在响。在黑暗里看不见叶子，大概都有锅盖那么大吧。还有些雨点落下来，打在叶子上出些金属的声响。这种时候小孙就说：老这样，不要停。可惜好景不长，一会我就想到เ费尔马那里去，雨林和猴子全不见了。后来她就敲我的脑袋，说道：你真讨厌！费尔马不是早证出来了吗？我说证出来不等于写了出来，想要写成像样的论文，还要费些脑แ筋。再说这也不碍你什么事。她说她宁要大马猴，也不要数学公式。这样身上像是堆了一大堆的数学符号，好像碎玻璃，站起来一抖，稀里哗啦。这真是怪诞的想像，费尔马可以使我变成硅酸盐。要是在白天干这种事，我就能看见红土山丘，自己้也咴咴地叫唤，好像是变成了我的马兄弟。人这种动物干这种事时实在呆板，躺在那里一动都不能动；而马则是在跑动中完成，难怪小马一生下来就会跑。时隔二十多年，我的马兄弟大概也死了，顶ะ多剩下几块皮，也被制成了革，做成了皮鞋。不管在这种时候我看到的是什么เ，闻到เ的气味总是一样的，是含有酵母的生面味道，甜甜酸酸的很好闻。这大概ฐ就是她的味道吧。闻到这种气味，我就觉得那个ฐ地方热辣辣的，一些黏黏的东西流了出来。这件难以置信的事就算生过了。
我说过，我在和小孙合居。合居仿佛是一种暗示，指出我们俩之ใ间要生性关系。凭良心说，我对这种卑鄙的暗示ิ不能安之若素า。它使我想入非非，夜不能寐。虬髯公和红拂合居时就比我强，虽然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分，但是毕竟是强。小孙是个高个女人，有时候梳马尾辫，有时候梳披肩，这些都无关紧要，反正是那些头。假如她要出门去，就穿上白衬衫、西服裙子，这样腰就显得比较细。虽然她个ฐ子已经很高了，但还穿着高跟鞋，这样姿势比较好看一点。现在她留แ了刘ถ海，这样脸显得短一点。对于这些事我知之甚详，因为ฦ我就是她的穿衣镜，她经常打扮完了跑到我房里叫我看怎么样，但是从来不听我的意见。照ั我看她怎么打扮还能看出是原来那个ฐ人，就建议她把头染红，眉毛染蓝。这样保证她亲妈也认不出来。但是领导上不会同意她这个ฐ样子来上班，他们会叫她把头和眉毛全刮ุ掉，活像一颗大鸡蛋。总而言之，她要出门时总是一种合情合理的打扮。假如什么เ都不穿，也不知是什么เ样。
一
我和陈清扬在十五队后山上，在草房里干完后，到เ山涧里戏水。山上下来的水把红土剥光，露出下面的蓝粘土来。我们爬到蓝ณ粘土上晒太阳。暖过来后，小和尚又直立起来。但是刚ธ泄过，不像急色鬼。于是我侧躺在她身后，枕着她的头进入她的身体。我们在饭店里，后来也是这么重温伟大友谊。
我和陈清扬在章风山上做爱，有一只老水牛在一边看。后来它哞了—声跑开了，只剩我们两人。过了很长时间，天渐渐亮了。雾从天顶消散。陈清扬的身体沾了露水，闪起光来。我把她放开，站起来，看见离寨子很近，就说：走。于是离开了那个地方，再没回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