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惠而不费的赞美，带着点幽默微笑，老弟，你字真龙飞凤舞，这公文你不写谁也就写不了！就因为这类话语，常常可以从主ว任那瘪瘪口中听到เ，我于是当着众人业已熄灯上床时，还常常在一盏煤油灯下，很细心地用曹娥碑字体誊录一角公文或一份报告。
船只因为得随同一批有兵队护送的货船同时上行，一百来只大小不等的货船，每天必同时拔锚，同时抛锚，因此景象十分动人。但辰河滩水既太多，行程也就慢得极可以。任何一只船出事时皆得加以援助，一出事总就得停顿半天。天气又冷，河水业已๐下落，每到上滩河槽容船处都十分窄，船夫在这样天气下，还时时刻刻得下水中ณ拉纤，故每天即或毫无阻碍也只能走三十里。送船兵士到เ了晚上有一部分人得上岸去放哨，大白天则ท全部ຖ上岸跟着船行，所以也十分劳苦。这些兵士经过上司的命令，送一次船一个钱也不能要，就只领ๆ下每天二毛二分钱的开差费，但人人却十分高兴。一遇船上出事时，就去帮助船夫，做他们应做的事情。
我间或又爬上城去，在那石头城上兜一个ฐ圈子，一面散步，一面且居高临下地欣赏那些傍了城墙脚边住家的院子里一切情形。在近北门一方面，地邻小河，每天照例有不少染坊工ื人，担了青布白布出城过空场上去晒晾，又有军队中人放马，又可看到เ埋人，又可看鸭子同白鹅。一个ฐ人既然无事可做，因此到城头看过了城外的一切，还觉得有点不足时，就出城到那些大场坪里找染坊工ื人与马夫谈话，情形也就十分平常。我虽然已๐经好像一个读书人了，可是事实上一切精神却更近于一个兵士，到他们身边时，我们谈到的问题，实在比我到一个学生身边时可谈的更多。就现在说来，我同任何一个下等人就似乎ๆ有很多方面的话可谈，他们那ว点感想，那点希望，也大多数同我一样，皆从实生活取证来的。可是若同一个大学教授谈话，他除了说说书本上学来的那ว一套心得以外，就是说从报纸上得来的他那一分感想，对于一个人生命的构成，总似乎缺少一点什么似的。可交换的意见，也就很少很少了。
时间过去了，春天夏天过去了，且重新า又过年了。川ษ东鄂西的消息来得够坏。只听说我们军队在川边已同当地神兵接了火，接着就说得退回湖南。第三次消息来时，却说我们军队在湖北来凤全部都覆灭了。一个早上，闪不知被神兵和民兵一道扑营，营长，团长，旅长，军法长，秘书长，参谋长完全被杀了。这件事最初不能完全相信。做留守的老副官长就亲自跑过二军留แ守部去问信，到时那边正接到一封详细电å报，把我们总司令部如何被人袭击，如何占领ๆ，如何残杀的事一一说明。拍发电å报的就正是我的上司。他幸运先带一团人过湘境龙山布防，因此方แ不遇难。
这种交换谈话各人真可说各有所得，故在短短的时间中ณ，我们便成就了一种最可纪念的友谊。他来到เ了怀化后，先来几天因为ฦ天气不大好，不曾清理他的东西。三天后出了太阳，他把那ว行李箱打开时，我看到他有两本厚厚的书，字那ว么细小，书却那么厚实，我竟吓了一跳。他见我为ฦ那两ä本书发呆，就说:小师爷，这是宝贝，天下什么เ都写在上面，你想知道的各样问题，全部写得有条有理，清楚明白！这样说来更使我敬畏ั了。我用手摸摸那书面，恰恰看到书脊ิ上两个金字，我说:๘《辞源》，《辞源》。正是《辞源》。你且问我不拘一样什么古怪的东西，我立刻๑替你找出。我想了想，一眼望到戏楼前诸葛亮三气周瑜的浮雕木刻，我就说:๘诸葛孔明卧龙先生怎么เ样？他即刻低下头去，前面翻翻后面翻翻，一会儿就被他翻出来了。到后另外又翻了一件别的东西。我快乐极了。他看我自己动手乱翻乱看，恐怕我弄脏了他的书，就要我下楼去洗手再来看。我相信了他的话，洗过了手还乱翻了许久。
那个烟馆门前常常坐了一个年纪四十来岁的妇人，扁扁的脸上擦了很厚一层白粉，眉毛扯得细细的，故意把五倍子染绿的家机布裤ไ子，提得高高的，露出水红色洋袜子来。见兵士同伙夫过身时，就把脸掉向里面，看也不看，表示正派贞静。若过身的穿着长衣或是军官，她便很巧妙地做一个ฐ眼风，把嘴角略๓动，且故意娇声娇็气喊叫屋中男子，为ฦ她做点事情。我同兵士走过身时，只看到她的背影，同营副走过时，就看到เ她的正面了。这点富于人性的姿态，我当时就很能欣赏它，注意到这些时，始终没有丑恶的感觉，只觉得这是人的事情。我一生活下来太熟ງ习这些人的事情了。比城市里做夫人太太的并没有什么เ高下之分的。
船上所见无一事不使我觉得新奇。二十四只大船有时衔尾下滩，有时疏散散浮ด到那平潭里。两岸时时刻刻๑在一种变化中，把小小的村落，广大的竹林，黑色的悬岩，一一收入眼底。预备吃饭时，长潭中ณ各把船只任意溜去，那ว份从容那份愉快处，实在使人感动。摇橹时满江浮荡着歌声。我就看这些，听这些，把家中ณ人暂时完全忘掉了。四天以后，我们的船编成一长排，停泊在辰州城下中ณ南门的河岸专用码头边。
当营上的守兵不久有了几名缺额，我们那ว一组应当分配一名时，我照例去考过一次。考试的结果当然失败。但我总算把各种技术演习了那ว么一下。也在小操场杠杆上做挂腿翻上，再来了十个ฐ背车。又蹿了一次木马，走了一度天桥，且从平台上拿了一个大顶，再丢â手侧身倒掷而下。又在大操场指挥一个十人组成的小队，作正步、跑步、跪下、卧下种种口令，完事时还跑到เ阅兵官面前用急促的声音完成一种报告。操演时因为ฦ有镇守使署中的参谋长和别的许多军官在场，临ภ事虽不免有点慌张，但一切动作做得还不坏:๘不跌倒，不吃吵，不错误手续。且想想，我那时还是一个十三岁半的孩子！这次结果守兵名额虽然被一位美术学校的学生田大哥得去了，大家却并不难过（这人原先在艺术学校考第一名，在我们班里做了许久ื大队长，各样皆十分来得。这人若当时机会许可他到任何大学去读书，一定也可做个ฐ最出色的大学生。若机会许可他上外国去学艺术，在绘画方面的成就，会成一颗放光的星子。可是到เ后来机会委屈了他，环境限止了他，自己้那点自足骄傲脾气也妨碍了他，十年后跑了半个ฐ中ณ国，还是在一个少校闲曹的位置上打发日月）。当时各人虽没有得到เ当兵的荣耀，全体却十分快乐。我记得那ว天回转家里时，家中人问及一切，竟对我亲切地笑了许久。且因为我得到过军部ຖ的奖语，仿佛便以为ฦ我未来必有一天可做将军，为了欢迎这未来将军起见，第二天杀了一只鸡，鸡肝鸡头全为我独占。
天热时，到下午四点以后，满河中都是赤光光的身体。有些军人好事爱玩，还把小孩子，战马，看家的狗，同一群鸭雏，全部ຖ都带到เ河中来。有些人父子数人同来。大家皆在激流清水中游泳。不会游泳的便把裤子泡湿，扎紧了裤ไ管，向水中急急地一兜，捕捉了满满的一裤空气，再用带子捆好，便成了极合用的水马。有了这东西，即或全不会漂浮的人，也能很勇敢地向水深处泅去。到เ这种人多的地方แ，照例不会出事故被水淹死的，一出了什么事，大家皆很勇敢地救人。
我那ว时已经可以自由出门，一有机会就常常到เ城头上去看对河杀头。每当人已杀过赶不及看那一砍时，便与其他小孩比赛眼力，一二三四屈指计数那ว一片死尸的数目。或者又跟随了犯人，到天王庙看他们掷筊。看那ว些乡下人，如何闭了眼睛把手中一副竹筊用力抛去，有些人到已๐应当开释时还不敢睁开眼睛。又看着些虽应死去，还想念到家中小孩与小牛猪羊的，那份颓๙丧那ว份对神埋怨的神情，真使我永远忘不了，也影响到เ我一生对于滥用权力的特别厌恶。
我就欢喜看那些东西，一面看一面明白了许多事情。
到เ这地方每月虽可以得九块钱，不是吃面花光，就是被别的朋友用了，我却从不缝衣，身上就只一件衣。一次因为ฦ天气很好，把自己้身上那件汗衣洗洗，一会儿天却落了雨。衣既ຂ不干，另一件又为ฦ一个朋友穿去了，差弁全已๐下楼吃饭，我又不便赤膊从司令官房边走过，就老老实实饿了一顿我不是说过我同那些差弁全认识吗？其中ณ共十二个人，大半比我年龄还小些，我以为ฦ最有趣的是那ว个弁目，这是一个土匪，一个大王，一个真真实实的男ç子。这人自己用两ä支枪毙过两百个ฐ左右的敌人，却曾经有过十七位押寨夫人。这大王身个儿小小的，脸庞黑黑的，除了一双放光的眼睛外，外表任你怎么看也估不出他有多少精力同勇气。年前在辰州河边时，大冬天有人说:๘谁现在敢下水，谁不要命！他什么话也不说，脱光了身子，即刻๑扑通一声下水给人看看。且随即在宽约一里的河面游了将近一点钟็，上岸来时，走到那ว人身边去，一个男子的命就为这点水要去吗？或者有人述说谁赌扑克被谁欺骗把荷包掏光了，他当时一句话也不说，一会儿走到เ那边去，替被欺骗的把钱要回来，将钱一下掼到身边，一句话不说就又走开了。这大王被司令官救过他一次，于是不再做山上的大王，到这行伍出身的司令官身边做一个ฐ亲信，用上尉名义支薪，侍候这司令官却如同奴仆一样的忠实。
我住处既ຂ同这样一个大王比邻，两人不出门，他必走过我房中ณ来和我谈话。凡是我问他的，他无事不回答得使我十分满意。我从他那里学习了一课古怪的学程。从他口上知道烧房子，杀人…种种犯罪的记录，且从他那种爽直说明中了解那ว些行为背后所隐伏的生命意识。我从他那儿明白所谓罪恶，且知道这些罪恶如何为社会所不容，却也如何培养着这个坚实强悍的灵魂。我从他坦白的陈述中，才明白用人生为ฦ题材的各样变故里，所发生的景象，如何离奇，如何眩目。这人当他做土匪以前，本是一个良民，为人又怕事又怕官，被外来军人把他当成一个土匪胡乱枪决过一次，到时他居然逃脱了，后来且居然就做大王了！
他会唱点旧ງ戏，写写字，画两ä笔兰草，每到เ我房中把话说倦时，就一面口中唱着一面跳上我的桌子，演唱《夺三关》与《杀四门》。
有一天，七个ฐ人在副官处吃饭，不知谁人开口说到听说本市什么เ庙里，川军还押得有一个古怪的犯人，一个出名的美姣姣。十八岁时做了匪首，被捉后，年轻军官全为ฦ她发疯，互相杀死两个ฐ小军官。解到เ旅部ຖ后，部里大小军官全想得到เ她，可是谁也不能ม占到เ便宜。听过这个消เ息后，我就想去看看这女土匪。我由á于好奇，似乎时时刻刻要用这些新鲜ຒ景色喂养我的灵魂，因此说，以为ฦ谁能带我去看看，我便请谁喝酒。几天以后，对那件事自然也就忘掉了。一天黄昏将近时分，吃过晚饭，正在自己擦拭灯罩，那大王忽然走来喊我:๘兄弟，兄弟，同我去个好地方，你就可以看你要看的东西。我还来不及询问到什么เ地方แ去看什么东西，就被他拉下楼梯走出营门了。
我们过河去到一个ฐ庙里，那ว里驻扎的有一排川ษ军，他同他们似乎ๆ都已非常熟悉，打招呼行了个军礼ึ，进庙后我们就一直向后殿走去，不一会儿转入另一个院落，就在栅栏边看到一个年轻妇人了。
那ว妇人坐在屋角一条朱红毯子上，正将脸向墙另一面，背了我们凭借壁间灯光做针线。那ว大王走近栅栏边时就说:夭妹，夭妹，我带了个小兄弟来看你！妇人回过身来，因为灯光黯淡，只见着一张白白的脸儿，一对大大的眼睛。她见着我后，才站起身走过我们这边来。逼近身时，隔了栅栏望去，那妇人身材才真使我大吃一惊！妇人不算得是怎样稀罕的美人，但那副眉眼，那ว副身段，那ว么停匀合度，可真不是常见的家伙！她还上了脚๐镣，但似乎已๐用布片包好，走动时并无声音。我们隔了栅栏说过几句话后，就听她问那ว弁目:刘ถ大哥，刘ถ大哥，你是怎么的？你不是说那ว个办法吗？今天十六。
那大王低低地说:
我知道，今天已经十六。知道就好。我着急，下了个ฐ课，说月份不利，动不得。那妇人便咕嘟着嘴吐了一个ฐ呸，不再开口说话，神气中似有三分幽怨。这时节我虽把脸侧向一边去欣赏那ว灯光下的一切，但却留心到那弁目的行为。我看他对妇人把嘴向我努努，我明白在这地方แ太久ื不是事，便说我想先回去。那女人要我明天再来玩，我答应后，那ว弁目就把我送出庙门，在庙门口捏捏我的手，好像有许多神秘处，为时不久全可以让我明白，于是又进去了。
我当时只稀奇这妇人不像个土匪，还以为别ี是受了冤枉捉到这里来的。我并不忘掉另一时在怀化剿匪所经过的种种，军队里照例有多少糊涂事做。一夜过去后，第二天吃早ຉ饭时，一桌子人都说要我请他们喝酒。因为那ว女匪王夭妹已๐被杀，我要想看，等等到桥头去就可看见了。有人亲眼见到的，还说这妇人被杀时一句话不说，神色自若地坐在自己那ว条朱红毛毯上，头掉下地时尸身还并不倒下。消เ息吓了我一跳。我以为昨晚上还看到她，她还约我今天去玩，今早ຉ怎么就会被杀？吃完饭我就跑到เ桥头上去，那死尸却已๐有人用白木棺材装殓，停搁在路旁้，只地下剩一滩腥血以及一堆纸钱白灰了。我望着那ว个ฐ地面上凝结的血块，我还不大相信，心里乱乱ກ的，忙匆匆地走回衙门去找寻那个弁目。只见他躺在床上，一句话不说。我不敢问他什么，便回到自己้房中办事来了。可是过不多久，我却从另一差弁口中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委了。
原来这女匪早就应当杀头的，虽然长得体面标致，可是为人著名毒辣，爱慕她的军官虽多，谁也不敢接近她，谁也不敢保释她。只因为她还有七十支枪埋到เ地下，谁也不知道这些军械埋藏处。照当时市价这一批武器将近值一万块钱，不是一个ฐ小数目。因此，尽想设法把她所有的枪诱骗出来，于是把她拘留起来，且待她和任何犯人也不同。这弁目知道了这件事，又同川军排长相熟，就常过那ว边去。与女人熟识后，却告给女人，他也还有六十支枪埋在湖南边境上，要想法保她出来，一同把枪支掘出上山落草，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在山上做大王活个下半世。女人信托了他，夜里在狱中两人便亲近过了一次。这事被军官发现后，向上级打了个报告，因此这女人第二天一早ຉ，便为川军牵出去砍了。
当两个ฐ人夜里在狱中所做的事情，被庙中驻兵发觉时，触犯了做兵士的最大忌讳，十分不平，以为别的军官不能弄到手的，到头来却为一个外来人占先得了好处，俗话说肥水不落外人田à，因此一排人把步枪上了刺刀，守在门边，预备给这弁目过不去。可是当有人叫他名姓时，这弁目明白自己้的地位，不慌不忙的，结束了一下他那皮带，一面把两ä支小九响手枪取出拿在手中ณ，一面便说:兄弟，兄弟，多不得三心二意，天上野鸡各处飞，谁捉到手是谁的运气。今天小小冒犯，万望海涵。若一定要牛身上捉虱，钉尖儿挑眼，不高抬个ฐ膀子，那不要见怪，灯笼子认人枪子儿可不认人！那一排兵士知道这不是个傻子，若不放他过身，就得要几条命。且明白这地方แ川军只驻扎一连人，军却有四营，出了事不会有好处。因此让出一条路，尽这弁目两只手握着枪从身旁走去了。人一走，这王夭妹第二天一早ຉ便被砍了。
女人既已死去，这弁目躺在床上约一礼拜左右，一句空话不说，一点东西不吃，大家都怕他也不敢去撩他。到เ后忽然起了床，又和往常一样活泼豪放了。他走到我房中ณ来看我，一见我就说:兄弟，我运气真不好！夭妹为我死的，我哭了七天，现在好了。当时看他样子实在好笑又可怜。我什么เ话也不好说，只同他捏着手，微笑了一会儿，表示同情和惋惜。
在龙潭我住了将近半年。
当时军队既因故不能开过涪州，我要看巫峡一时还没有机会。我到这里来熟人虽多，却除了写点字以外毫无长进处。每天生活依然是吃喝，依然是看杀人，这份生活对我似乎不大能够满足。不久有一个机会转湖南，我便预备领了护照ั搭坐小货船回去。打量从水道走，一面我可以经过几个ฐ著名的险滩，一面还可以看见几个新地方。其时那弁目正又同一个洗衣妇要好，想把洗衣妇讨作姨太太。司令官出门时，有人拦舆递状纸，知道其中有了些纠纷。告他这事不行，说是我们在这里作客，这种事对军誉很不好。那弁目便向其他人说:๘这是文明自由á的事情，司令官不许我这样作，我就请长假回家，拖队伍干我老把戏去。他既不能ม娶那ว洗衣妇人，当真就去请假。司令官也即刻准了他的假。那大王想与我一道上船，在同一护照ั上便填了我与他两ä人的姓名。把船看好，准备当天下午动身。吃过早ຉ饭，他正在我房中ณ说到เ那个ฐ王夭妹被杀前的种种事情，忽然军需处有人来请他下去算饷，他十分快乐地跑下楼ä去。不到一分钟，楼ä下就吹集合哨子，且所到有值日副官喊备马。我心中正纳闷，以为照情形看来好像要杀人似的。但杀谁呢？难道枪决逃兵吗？难道又要办一个土棍吗？随即听人大声嘶嚷。推开窗子看看，原来那弁目上衣业已脱去，已被绑好，正站在院子中ณ。卫队已集了合，成排报数，准备出发。值日官正在请令。看情形，大王一会儿就要推出去了。
被绑好了的大王，反背着手，耸起一副瘦瘦的肩膊，向两旁楼上人大声说话:๘参谋长，副官长，秘书长，军法长，请说句公道话，求求司令官的恩典，不要杀我吧。我跟了他多年，不做错一件事。我太太还在公馆里侍候司令太太。大家做点好事说句好话吧。大家互相望着，一句话不说。那司令官手执一支象牙烟管，从大堂客厅从从容容走出来，温文尔雅地站在滴水檐前，向两ä楼的高级官佐微笑着打招呼。
司令官，来一分恩典，不要杀我吧。
那司令官十分严肃地说:
刘云亭，不要再说什么话丢你的丑。做男子的做错了事，应当死时就正正经经地死去，这是我们军队中的规矩。我们在这里地客，凡事必十分谨慎，才对得起地方人。你黑夜里到监牢里去奸淫女犯，我念你跟我几年来做人的好处，为你记下一笔账，暂且不提。如今又想为ฦ非作歹，预备把良家妇女拐走，且想回家去拖队伍。我想想，放你回乡去做坏事，作孽一生，尽人怨恨你，不如杀了你，为地方除一害。现在不要再说空话，你女人和小孩子我会照ั料é，自己勇敢一点做个ฐ男子吧。那大王听司令官说过一番话后，便不再喊公道了，就向两楼的人送了一个ฐ微笑，忽然显得从从容容了，好好，司令官，谢谢你几年来照顾ุ，兄弟们再见，兄弟们再见。一会儿又说:司令官你真做梦，别ี人花六千块钱运动我刺๐你，我还不干！司令官仿佛没听到，把头掉向一边，嘱咐副官买副好点的棺木。
于是这大王就被簇拥出了大门，从此不再见了。
我当天下午依然上了船。我那护照上原有两个人的姓名，大王那一个ฐ临时用朱笔涂去，这护照一直随同我经过了无数恶滩，五天后到了保靖，方送到副官处去缴销。至于那帮会出身、温文尔雅才智不凡的张司令官，同另外几个差ๆ弁，则三年后在湘西辰州地方，被一个姓田的部属客客气气请去吃酒，进到辰州考棚二门里，连同四个轿夫，当欢迎喇叭还未吹毕时，一起被机关枪打死，所有尸身随即被浸渍在阴沟里，直到两ä月事平后，方清出尸骸葬埋。刺他的部ຖ属田旅长，也很凑巧ู，一年后又依然在那ว地方，被湖南主ว席叶开鑫，派另一个部队长官，同样用请客方法，在文庙前面夹道中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