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条军规》
·内容提要·
第二次世界ศ大战期间，美国的一个飞行大队驻扎在地中ณ海的“皮亚诺扎”上。
黑色幽默出现于六十年代，是当代美国文学中最重要的文学流派之ใ一。这一流派的作家突出描写人物周围世界的荒谬和社ุ会对个人的压迫。他们用放大镜和哈哈镜把这种荒谬和压迫加以放大、扭曲、变形，变得更加荒诞不经，滑稽可笑，更加反常无理，丑恶可憎，其中也寄托了他们无可奈何的悲观和痛苦心情。因此有人把黑色幽默称之ใ为“绞刑架下的幽默”或“大难临ภ头时的幽默”。
《第二十二条军规》虽以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空军一个ฐ飞行大队为ฦ题材，但实际上并没有具体描述战争。本书的要旨ຈ，正如作者自己้说过的那样，“在《第二十二条军规》里，我也并不对战争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官僚权力结构中的个人关系。”所谓“第二十二条军规”，其实“并不存在，这一点可以肯定，但这也无济于事。问题是每个ฐ人都认为它存在。这就更加糟糕，因为这样就没有具体的对象和条文，可以任人对它嘲弄、驳斥ม、控告、批评、攻击、修正、憎恨、辱骂、唾弃、撕毁、践踏或者烧掉。”它只是无处不在、无所不能ม的残暴和专横的象征，是灭绝人性的官僚体制、是捉弄人和摧残人的乖戾力量。它虽然显得滑稽可笑，但又令人绝望害怕，使你永远无法摆脱，无法逾越。它永远对，你永远错，它总是有理，你总是无理。海勒认为，战争是不道德的，也是荒谬的，只能ม制造混乱，腐蚀人心，使人失去尊严å，只能让卡思卡特、谢司科普夫之流飞黄腾达，迈洛之ใ流名利双收。在他看来，战争也罢，官僚体制ๆ也罢，全是人在作祟，是人类本身的问题。海ร勒的创作基点是人道主义，在本书中ณ着重抨击的是“有组织的混乱”和“制度化了的疯狂”。
《第二十二条军规》中人物众多，但大多根据作者的意念突出其性格的某一侧面，甚至夸大到เ漫画ฑ式、动画式的程度，而有的则是象征性的。如卡思卡特着重表现了官僚体制的专横无理，迈洛着重表现了资产阶级的唯利是图，谢司科普夫着重表现的是军事机器残害个性。就连本书主人公尤索林，重点描写的也在于他的自我意识的觉醒。尤索ิ林是个被大人物们任意摆布的“小人物”，是个ฐ荒诞社ุ会的受害者。他有同情心、是非感和正义แ感，他曾愤慨地指出：“只消เ看一看，我就看见人们拼命地捞钱。我看不见天堂，看不见圣者，也看不见天使。我只看见人们利用每一种正直的冲动，利用每一出人类的悲剧ຕ捞钱。”可是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他由于正直、善良，反被人看成是疯子。他深感对这样一个ฐ“世界ศ”无能为力，逐渐意识到只能靠自己去选择一条求生之ใ路，并最终逃往一个理想化了的和平国家——瑞典，完成了“英雄化”过程，成为ฦ一名“反英雄”。
《第二十二条军规》之ใ所以能ม一鸣惊人，成为“经典作品”，很重要的一个原因还在于作者在艺术技巧ู上的创新。在这部ຖ作品中，海ร勒摒弃了现实主义แ的传统手法，一方แ面采用了“反”的叙事结构，有意用外观散乱ກ的结构来显示ิ他所描述的现实世界的荒谬和混乱ກ，只用叙述、谈话、回忆来组接事件、情节和人物，另一方面又用自己丰富的想象力使事件和人物极度变形，一件件，一个个都变得反常、荒诞、滑稽、可笑，描绘出一幅幅荒诞不经的图像来博得读者的凄然一笑，并且让人在哭笑中、在哭笑不得中去回味、去思索。作者还充分运用象征手段来传达自己้对世界、对人生、对事物的看法，其中ณ寓有深刻的哲理思考，正如有的论者指出的那样，这部作品“看来胡搅蛮缠，其实充满哲理，因为只有高度理性的人才能ม充分注意到事物中ณ隐含的非理性成分。”本书的语言也极有丰采，充分显示了黑色幽默文学的语言特点。用故作庄重的语调描述滑稽怪诞的事物，用插科打诨的文字表达严肃深邃的哲理，用幽默嘲讽的语言诉说沉重绝望的境遇，用冷漠戏谑的口气讲述悲惨痛苦的事件，当然本书也存在寻求噱头和繁复冗长的缺点。
海勒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说过：“我要让人们先开怀大笑，然后回过头去以恐惧的心理回顾他们所笑过的一切。”看来，这是《第二十二条军舰》的一个很好的注脚๐。
宋兆霖
01、得克萨斯ั人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一见钟情。
初ม次相见，约塞连便狂热地恋上了随军牧师。
约塞连因肝痛住在医院，不过，他这肝痛还不是黄疸病的征兆，正因为如此，医生们才是伤透了脑筋。如果它转成黄疸病，他们就有办法对症下药；如果它没有转成黄疸病而且症状又消失了，那么他们就可以让他出院。可是他这肝痛老是拖着，怎么也变不了黄疸病，实在让他们不知所措。
每人早晨，总有三个ฐ男医生来查病房，他们个个精力充沛，满脸一本正经，尽管眼力不好，一开口却总是滔滔不绝。随同他们一起来的是同样精力充沛、不苟言笑的达克特护士。讨厌约塞连的病房护士当中就有她一个ฐ。他们看了看挂在约塞连病床床脚๐的病况记录卡，不耐烦地问了问肝痛的情况。听他说一切还是老样子，他们似乎很是恼怒。
“还没有通大便？”那位上校军医问道。
见他摇了摇头，三个医生互换了一下眼色。
“再给他服一粒药。”
达克特护士用笔记下医嘱，然后他们四人便朝下一张病床走去。没有一个病房护士喜欢约塞连。其实，约塞连的肝早就不疼了，不过他什么也没说，而那ว些医生也从来不曾起过疑心。他们只是猜疑ທ他早ຉ就通了大便，却不愿告诉任何人。
约塞连住在医院里什么เ都不缺。伙食还算不错，每次用餐都有人送到他的病床上，而且还能吃到额外配给的鲜肉。下午天气酷热的时候，他和其他病号还能喝到冰果汁或是冰巧克力牛奶。除了医生和护士，从来就没有人来打扰过他。每天上午，他得花点时间检查信件，之后他便无所事事，整日闲躺在病床上消เ磨时光，倒亦心安理得。在医院里他过得相当舒但，而且要这么住下去也挺容易，因为他的体温一直在华氏一百零一度。跟邓ฑ巴๒相比，他可是快活极了。邓巴๒为了拿那份人家端到เ他病床前的餐点，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自己้摔成个狗吃屎。
约塞连打定主意要留在医院，不再上前线打仗，自此以后，他便去信告知所有熟人，说自己住进了医院，不过从未提及个中缘由。有一天，他心生妙计，写信给每一个ฐ熟人，告知他要执行一项ำ相当危险的飞行任务。“他们在征募志愿人员。任务很危险，但总得有人去干、等我一完成任务回来，就给你去信。”但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给谁写过一封信。
依照规定，病房里的每个军官病员都得检查所有士兵病员的信件，士兵病员只能ม呆在自己的病房里。检查信件实在枯燥得很。
得知士兵的生活只不过比军官略多些许趣味而已，约塞连很觉失望。第一天下来，他便兴味索然了。于是，他就别出心裁地明了种种把戏，给这乏味单调的差ๆ事添些色彩。有一天，他宣布要“处决”信里所有的修饰语，这一来，凡经他审查过的每一封信里的副词和形容词便统统消失了。第二天，他又向冠词开战。第三天，他的创น意达到了更高点，把信里的一切全给删了，只留แ下冠词。他觉得玩这种游戏引起了更多力学上的线性内张力，差ๆ不多能使每一封信的要旨ຈ更为普遍化。没隔多久ื，他又涂掉了落款部分，正文则ท一字不动。有一次，他删ฤ去了整整一封信的内容，只保留了上款“亲爱的玛丽”，并在信笺下方แ写上：“我苦苦地思念着你。美国随军牧师a·t·塔普曼。”aທ·t·塔普曼是飞行大队随军牧师的姓名。
当他再也想不出什么点子在这些信上面搞鬼时，他便开始攻击信封上的姓名和地址，随手漫不经心地一挥，就抹去了所有的住宅和街道名称，好比让一座座大都市消失，仿佛他是上帝一般。第二十二条军规规定，审查官必须在自己检查过的每一封信上署上自己的姓名。大多数信约塞连看都没看过。凡是没看过的信，他就签上自己的姓名；要是看过了的，他则写上：“华盛顿·欧文”。后来这名字写烦了，他便改用“欧文·华盛顿”。审查信件一事引起了严重反响，在某些养尊处优的高层将领中间激起了一阵焦虑情绪。
结果，刑事调查部派了一名工ื作人员装作病人，住进病房。军官们都知道他是刑事调查部的人，因为他老是打听一个ฐ名叫欧文或是华盛顿ู的军官，而且第一天下来，他就不愿审查信件了。他觉得那些信实在是太枯燥无味。
约塞连这次住的病房挺不错，是他和邓巴๒住过的最好的病房之一。这次跟他们同病房的有一名战斗机上尉飞行员，二十四岁，蓄着稀稀拉拉的金黄|色八字须。
这家伙曾在隆冬时节执行飞行任务时被击中，飞机坠入亚得里亚海，但他竟安然无事，连感冒也没染上。时下已是夏天，他没让人从飞机上给击落，反倒说是得了流行性感冒。约塞连右侧病床的主ว人是一名身患疟疾而吓得半死的上尉，这家伙屁股上被蚊子叮了一口，此刻正脉ำ脉含情地趴在床上。约塞连对面是邓巴๒，中间隔着通道。紧挨邓ฑ巴๒的是一名炮兵上尉，现在约塞连再也不跟他下棋了。这家伙棋下得极好，每回跟他对弈总是趣味无穷，然而，正因为ฦ趣味无穷，反让人有被愚弄的感觉，所以约塞连后来就不再跟他下棋了。再过去便是那个ฐ来自得克萨斯州ะ颇有教养的得克萨斯人，看上去很像电å影里的明星，他颇有爱国心地认为ฦ，较之ใ于无产者——
流浪汉、娼妓、罪犯、堕落分子、无神论者和粗鄙下流的人，有产者，亦即上等人，理应获得更多的选票。
那天他们送得克萨斯人进病房时，约塞连正在删ฤ改信件。那一天天气酷热，不过宁静无事。暑热沉沉地罩住屋顶，闷得屋里透不出一丝声响。邓ฑ巴又是纹丝不动地仰躺在床上，两ä眼似洋娃娃ใ的眼睛一般，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他正竭尽全力想延长自己的寿命，而办法就是培养自己้的耐烦功夫。见邓巴๒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命竟如此卖力，约塞连还以为ฦ他已经咽气了呢。得克萨斯ั人被安置在病房中央的一张床上。没隔多久，他便开始直抒高见。
邓巴霍地坐起身，“让你说中ณ了，”他激奋得叫了起来。“确实是少了样什么เ东西，我一直很清楚少了样什么เ东西，这下我知道少了什么。”他使劲一拳击在手心里。“就是缺少了爱国精神，”他断言道。
“你说得没错，”约塞连也冲他高喊道，“你说得没错，你说得没错、你说得没错。热狗、布鲁克林玉米饼、妈妈的苹果馅饼。为ฦ了挣得这些东西，我们每个ฐ人都在不停地拼死拼活，可有谁甘愿替上等人效力？又有谁甘愿替上等人多拉几张选票而卖命？没有爱国精神，就这么回事儿。也毫无爱国心。”
约塞连左侧床上的准尉却是无动于衷。“哪个在胡说八道？”他不耐烦地问了一句，随即翻过身去，继续睡他的觉。
得克萨斯人倒是显得性情温和、豪爽，着实招人喜爱。然而三天过后，就再也没人能ม容忍他了。
他总惹得人心烦意乱，浑身不自在，心生厌恶，所以大家全都躲着他，除了那个ฐ全身素裹的士兵以外，因为他根本没办法动弹，全身上下都裹着石膏和纱布，双腿双臂已๐全无用处。他是趁黑夜没人注意时被偷偷抬进病房的。直到第二天早ຉ晨醒来，大伙儿才现病房里多了他这么เ个人，他的外观实在古怪得很：双腿双臂全都被垂直地吊了起来，并且用铅陀悬空固定，只见黑沉沉的铅舵稳稳地挂在他的上方。他的左右胳膊肘内侧绷带上各缝入了一条装有拉链的口子，纯净的液体从一只明净的瓶里由此流进他的体内。在他腹股沟处的石膏上安了一节固定的锌管，再接上一根细长的橡皮软管，将肾排泄物点滴不漏地排入地板上一只干净的封口瓶内。等到地板上的瓶子满了，从胳膊肘内侧往体内输液ຂ体的瓶子空了，这两只瓶子就会立刻被调换，液ຂ体便重新流入他的体内。这个ฐ让白石膏白纱布缠满身的士兵，浑身上下唯有一处是他们看得到เ的，那ว就是嘴巴๒上那ว个皮开肉绽的黑洞。
那ว个ฐ士兵被安顿ู在紧挨着得克萨斯ั人的一张病床上。从早ຉ到晚，得克萨斯人都会侧身坐在自己的床上，兴致勃勃又满腔怜悯地跟那ว士兵说个没完没了。尽管那ว个士兵从不搭腔，他也毫不在意。
病房里每天测量两ä次体温。每天一早及傍晚，护士克拉默就会端了满满一瓶体温计来到病房，沿着病房两侧走一圈，挨个ฐ儿给病员分体温计。轮到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时，她也有自己้的绝招——把体温计塞进他嘴巴上的洞里，让它稳稳地搁在洞口的下沿。完体温计，她便回到第一张病床，取出病人口中ณ的体温计，记下体温，然后再走向下一张床，依次再绕病房一周。一天下午，她分完体温计后，再次来到เ那个ฐ浑身裹着石膏和纱布的士兵病榻前，取出他的体温计查看时，现他竟死了。
“杀人犯，”邓ฑ巴๒轻声说道。
得克萨斯ั人抬头看着他，疑惑地咧嘴笑了笑。
“凶手，”约塞连说。
“你们俩在说什么？”得克萨斯ั人问道，显得紧张不安。
“是你谋杀了他，”邓ฑ巴๒说。
“是你把他杀死的，”约塞连说。
得克萨斯人的身子往后一缩。“你们俩准是疯了，我连碰也没碰过他。”
“是你谋杀了他，”邓巴๒说。
“我听说是你杀死他的，”约塞连说。
“你杀了他，就因为他是黑人，”邓巴说。
“你们俩准是疯了，”得克萨斯ั人大声叫道，“这儿是不准黑人住的，他们有专门安置黑人的地方。”
“是那个中士偷偷送他进来的，”邓ฑ巴说。
“是那个中士，”约塞连说。
“看来，这事你们俩早就知道了。”
约塞连左ุ侧的那ว个准尉对那个ฐ士兵意外死亡的事却无动于衷。他对什么เ事部很冷漠，只要不惹到他头上，他绝不会开口说一句话。
约塞连遇见随军牧师的前一天，餐厅的一只炉子爆炸，烧着了厨房的一侧，一股强烈的热浪迅弥漫这个地方แ，甚至在约塞连的病房——离火灾现场差ๆ不多有三百英尺远，病员也能ม听到เ大火呼呼的咆哮声，以及燃烧着的木材出的刺耳的爆裂ฐ声。滚滚浓烟快涌ไ过病房映着橘红光亮的窗户。大约过了一刻๑钟，空难消防车赶到เ现场救火。经过半个ฐ小时紧张急的行动，消防队员开始控制ๆ住火势。突然，空中ณ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单调的嗡嗡声，原来是一群执行完任务后返航的轰炸机。消防队员只得收起水龙带，火返回机场，以防有飞机坠毁起火。轰炸机全都安全降落，最后一架飞机一着地，消防队员便立刻掉转车头，火驶过山坡，赶回医院继续灭火。当他们赶回医院，大火己้熄。火是自己灭的，而且灭得很彻底，甚至没留下一处要用水浇泼的余烬。消防队员自是很失望，无所事事，只好喝口温咖啡，四处转悠，想法子勾引护士。
失火的第二天，随军牧师来到เ医院，当时，约塞连正忙着删改信件，只保留了其中ณ卿卿我我的甜言蜜语。牧师在两张病床间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问约塞连感觉如何。他的身体微微倾向一侧，衬衫上别着的一枚上尉领章是约塞连所能ม见到เ的唯一能证明他官衔的标志，至于他是什么人，约塞连一无所知，于是便想当然地认为，他不是医生就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