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路途上行进着，九十年代初ม期的七品市，慢慢地以一种完全不一样的姿态显现在肖凝他们眼前。新า型的楼房与豪华的酒店的另一边是一方稻田à和耕作的农民；宽阔的大马路上各式现代化的交通工ื具虽然不是太多，但偶尔也不得不屏住呼吸，等着一队散漫的羊群悠闲地穿过，赶羊人那“得儿”的一声招呼声，以一种特殊的声调久久ื在车后回荡；此一处楼ä群林立，商品琳琅，人头攒动，一幅城市的繁华与喧嚣，彼一处绿树掩映，红砖赤瓦的乡村民居正安然小憩á。绵绵延延方圆四五十里，融合了一座新型的迅猛崛起的乡村城市的所有特色：辽阔、自然、散着青春与活力，又悠悠闲闲、对生活充满自信与自得。
孕育出如此风光独具的城市的是一片神奇旖旎的土地。它的形状很像一只脚๐，一脚踏进渤海湾，脚๐脚头日夜吮吸着渤海ร碧蓝而咸涩的乳液，所以“脚๐”的前半部总像吸足奶而把这白色的精华溢出嘴角的婴儿，随处可见一片片白色盐碱。在这片白色的盐碱地上生长是一些豪放而执着生命。最是秋风一起的时候，海ร一般的芦苇丛泛起白花花的浪头，前抛一波后抛浪，潮头送着潮尾。不远处紫色的荆条也舒展起腰身，想挽留แ几只南飞的野鹭与海鸟。风儿便趁机休憩á了一会儿，在一块硕大的皇席菜织结的红地毯上打了个ฐ活泼的滚，“红地毯”立即笑得身子颤颤地抖，仿佛还出青春少女般咯咯的娇笑声。而所谓的“皇席菜”其实是些连禽类都不会尝尝的野生植被，人更不会吃，灾荒年间，看着生机勃勃的它们，人们却只能ม自己揉搓肌肠露露的肚子。看到这么เ具大的资源无处可用，当地人干脆给它个普通老百姓“享受不起”的价值，叫它们“皇席菜”，意即那是皇帝席上才能ม吃的东西，其下之ใ意自然是咱们老百姓吃不得！
黄河就从它的“脚踝”处伸出来，经过一路地奔波劳累็，有些疲倦了，正好借这片静谧的土地养养神，便懒懒散散地一边梳理长长的金，一边漫步到渤海边洗个脸。所以中部地区就有了大片大片的渔塘和稻田à，有了一方方像上好的锦缎一样在阳光下闪光的蓄水湾，有了广袤的牧场。七品市城区部分就像一个放牧的少年躺在这块土地的最高处，乜斜ฒ着两眼，看黄河从他的左ุ臂边流过，看他的牛群在河边吃草，同时，听他的右臂下一条蓝莹莹装着一片天际的内6๔河像戴着不孩儿脚๐铃般地缓缓流过。这条小河的名字如她的样子叫青河。青河把这片脚๐形土地从“脚腕”处斜ฒ三角地向后割出一片，养得土肥质厚，形成七品市以小麦、玉米等普通中ณ原作物为主，兼植各种蔬ຒ菜与一些北方水果的农业区。而夹在七品市两ä条“大动脉ำ”——黄河和青河之间的城区部ຖ分，6路畅通，海ร运便利ำ，新建的飞机场即将投入使用。
这座乡村城市亦或是城市乡村的一切对肖凝和纪元来说自然是陌生和新鲜的，他们还是平生第一次走出古老的大都市，进入这座黄河下流的北方城市，切身地感受到她脉ำ搏的震颤。特别肖凝，当肖明德介绍说“这是七品市西城区”时，她忽然就觉得迎面扑来一股气息使她周身一颤，心中热了下。当然这只是她的感觉而已，大旅๓行车的车窗一直是全封闭着的，说到气息，只有不断ษ从车的冷气箱里喷出的一阵阵湿冷的气流。路上星培直怕星茹受不了，几次让开小点，但暑天里汽车长途跋涉แ，一会儿车内就燥热难耐，只好又一再放开。车窗外的一切对于徐雅文婆媳来说，也不能ม算是熟ງ识。在她们的记忆里，七品市——那时还只是座小县城，是安卧在黄土地上一片朴素า的乡村中，因有几处乡村不该具有的“高级”建筑，才称之为“城”的。那ว几栋“高级建筑”中，一栋最气派的是七品县中学，另一处最新า式，建得最优雅别致的是肖家宅邸。这两处都是与肖家最密切相连、表明了肖家曾经的不同寻常与后来的遭遇之ใ必然。
四十多年前，跟随父辈旅居海外的商甲巨了肖达兴携妻带子奔回祖国，立志献身新中国的教育事业。回国之初曾在北京某师专任名誉校长兼教授两ä年，其父病故后，他变卖继承来的百万资产，千方百计地把资金转运回国，在家乡投资兴建了七品市地区第一所中ณ学，并亲任校长。曾师从肖达兴两年的徐雅文，毕业后也一路追随恩师到此任教，由此，在黄河尾闾演义แ了一出缠绵悱恻的师生恋。这场当时众说纷纭、骇世震俗的的师生情，最后终于以肖达兴与前妻离异，徐雅文叛家背道的代价划上句号……
“徐姨ถ，咱们到เ家了。”肖明德毕躬毕敬地向坐在他后面、年龄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徐雅文说道。肖明德是在徐雅文他们进入七品市地界时上的车，他早就等在那儿，只为了给他们引领道路。
徐雅文仍然在往事中游离未出，神情恍惚地看着肖明德怔了一下，才猛然醒悟地噢了一声，由新า星培在后面扶着，被早ຉ跳下车的纪元接下来。星茹母女也一前一后跟着下来。司机把后后备箱打开，和纪元一块把里面的行礼ึ包一个个拎下来。行礼ึ不是很多，因为ฦ这边的生活用具一概准备了，所以只带过来些衣物等随身物品。衣物也只是当季穿得着的，其他都先没带，李珂说用着了再送过去，徐雅也是可带可不带的，并不坚持。除衣物等物品外，还有一件相对较特殊的行礼，纪元他们正一块从车箱里搬下来，肖明德看到了，问：“什么เ？”
“缝纫机。”星培笑道，“都用了好多年了，我说从这边再买台新的吧，老人家却一定要带过来。”
徐雅文说：“虽然年月多了，可很受用，我多少年也摸惯它了，再买新า的不定有它好使。我看你们又用不着，放着不也浪费了。”
肖明德笑道：“以为不会有重东西，也没多叫几个ฐ人来，这可得辛苦辛苦了。”
星培指向纪元这儿，“这不有捧小伙嘛，一会儿就到家了，没什么的。”说着看了看周围，十分陌生。几年前只不过来了一次，要找感觉确实不容易。
肖明德亲切地拍拍纪元，笑道：“我可舍不得！这儿还离得很远呢。本来前面可以再进一段车，但有施工ื，把路截了。再前面，路很窄，这车开不进去了，所以只好在这儿停下。我看还是先放在车上吧，这些行礼够咱们拿了，我一会儿找两个ฐ人来抬缝纫机。放心，肯定好好地送到。徐姨ถ，你看行吗？”
徐雅文自然不会有啥意见。于是，肖明德先自己提起一个ฐ较大的行礼箱，司机师傅也一手拎了一个ฐ，纪元也拎起两个，肖凝拎起了最后一个，新า星培却从她的手里接过来，让她扶着奶奶去，然后他又几步赶上肖明德，执意要从他手里把那个ฐ也提过来。肖明德也执意不让，最后两ä人交换了各自手中的行礼ึ箱。星茹随在肖凝和徐雅文后面，跟着肖明德一块往前走。
肖凝一边走着，一边不时地往左ุ右看看。路的左ุ边有一段没有拆尽的残墙，墙的另一面是新建的楼架，并不算高，从里面传来机械的轰鸣声和钢铁ກ相碰的叮咣声。脚๐下是一条有些杂乱的南北路，被各种各样的东西堆在前面，看不出到เ底延伸到เ哪里。路的东侧有间写有“三味书屋”的平房，房门上锁，不知是主ว人有事暂不营业，还是因生意清冷已๐停业。书屋的南边有一条细长的夹道，直伸向东，插进一片生活区内，都是平房，鹤立于其中的最高“建筑”是一根十几米高的大烟囱。肖凝想那ว儿应该是个ฐ什么单位的食堂，她觉得几分陌生又有几分亲切。这样或者比这还要高的烟囱她是见过的，几年前北京还是常常可以见到เ，她上小学时的学校里就有这样的烟囱。不过现在的北京很少见到了，她的小学母校似乎也没有吧？有时候她路过那儿，会多看几眼，看到里面有新建的校舍，很漂亮，觉得和那ว烟囱再不相配了。在书屋的墙眉上标了一个ฐ指向夹道深处的标志，标志上面写着：夜总会向里5๓o米。纪元赶上来，用胳膊肘碰碰她，神秘地笑道：“凝儿，看见那ว儿了？你说这个ฐ地方的夜总会会是什么เ样？”肖凝没理他。路的尽头是堆垃圾，绕过垃圾向左拐，进了一条两ä米左ุ右的街道，这时，肖凝觉得祖母的脚步放慢了。
肖明德一路引领着，不时地说：“路不好走，徐姨，弟妹，你们小心点。这儿正搞施工，过段时间就好了……”他说这些话时语气十分谦恭，几乎ๆ带着自责的口气，好像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因为他的过失，而使尊贵的人有失身份地走了这么一条肮脏杂乱的道路。说着时还回头看了眼纪元和肖凝，也是关照和致歉的意思。
于是，肖凝看到他额前的汗珠在阳光下闪了一眼，一缕灰白的头浸湿了汗水而沉重地垂在额头。她就觉得这位与她的父亲同父异母的大伯父虽然有些拘泥琐碎，却是和善可亲的。只是她审视着大伯父有着肥阔的背与臀部的背影，到เ底看不出他与她的父亲有什么血缘上的关系。父亲生前的样子她没有看到เ，她的脑海里只有一张模糊的英俊而温和的脸，这印象来源于祖母那ว一张母子俩的合影和父亲墓碑上的样子。父亲在她心目中的样子，面容清矍、俊逸，嘴上挂着笃实温厚的笑……眼前这位大伯父，却是脸型宽大，下巴胖出几层波浪ฐ来，还有他边走边抬起肥厚的手背擦汗的样子……她想，她的父亲即便到了这个ฐ年龄也决不会是这个样子！
肖凝的想法并不是全无道理，事实也是如此。肖达兴与前妻有三个儿子两个ฐ女儿，与徐雅文有一个ฐ儿子，只有长子肖明德与次女长得与他们的母亲想像，其他几个ฐ孩子都秉承了父亲高挑清瘦的骨格和儒雅中有几分敦厚的气质。但却只有长子肖明德说话的神情与语态，甚至每句话尾的拖音都极为相似，简直就是父亲声音的重放。而且品性上也最接近，这可能是因为在南洋共同生活的时间最长吧。都比较老派、谨慎、刻板地遵循传统道德。正因为ฦ这些品性，肖明德拒绝由其他兄弟来接待徐雅文，不顾年迈、天热，非要自己亲自出面。他认为，他是肖家长子，只有他出面接待才是合礼数的。也正是这些品性使然，当初肖达兴虽为情而最终不得不选择了徐雅文，却一直心无宁日，为他心中ณ的礼ึ教所不容，才活得那样累็，才去世得那样早。肖凝当然不会知道这一些，就是徐雅文也不能ม真正了然肖达兴为ฦ他们的爱情付出了什么เ，经受了多少难言的痛苦和折磨。
肖明德还是一路解说：“……快到เ了！徐姨，您看到เ这儿就有些原来的样了。走了这么长时间，肯定累็了吧？我几个ฐ弟、妹本来也要来的，但考虑到เ您下了车已经很累็了，见了他们又要多说话，怕倒惹得您烦，所以改天再来看您。昨天，大妹妹和两个弟媳妇又来老宅收拾了一遍，干净应该很干净的，可不知合不合您的意。”
肖凝听到大伯父的话，急忙地四下看。这条路看起来也平常不过，破旧ງ点倒是如她所料，只是一路走来就是两堵和刚ธ才过来的地方没什么两ä样的红砖墙，一家一家地接连起来。从墙里面屋顶的样子来看，里面也是很平常民居房，相隔不远就能ม看到一根矮矮的电å线杆子，上面的电å线东拉西扯，密密麻麻地伸向这些房屋和院子的许多角落。肖凝感受不到เ特殊之处，不管过去的多少年里，她与这个地方从没有过瓜葛。她除了姓肖之外，不仅七品市，就是有关她的父亲她从她的长辈们那ว里也没有知道更多。父亲和七品市是她成长中ณ的禁区，不可以被问到เ，即使问过了也不会有答案，知道答案的人都在小心翼翼地不踏入禁区一步。所以，即使有过一段时间她很想了解父亲及肖家的一切，也因这种情形慢慢淡漠了。后来，这个禁区也有所松动，基本上是自父亲的问题被“落实”之ใ后，至今也就有三两ä年的时间。而她也更能ม体谅奶奶和妈*心情，也回避去碰了。
徐雅文不确定地用手指了指对面的方แ向说：“我记得应该走那边的。”
肖明德赶忙回答：“忘了告诉您，那边已๐经堵了多少年了，这条路现在只能ม走这边。走到路尽处就是老宅了。您还记得这块和过来的那大片平房原来是市政府的家属区吧？现在早ຉ不是了，新า市府大楼ä从这还要往北走好一块儿。这块儿说是要拆迁重建，都说了好几年了，文件也下了，不知今年能不能动。原先我还想等等看有没有个ฐ基本确定的时间，然后亲自去北京和您老商量这事。后来你就说要回来，我就先没急着说，想等您回来再说。市里对咱家很关照。市里分管城建的于主任亲自打给我电å话让我去他的办公室，专门和我谈话。让我一定通知您老，说市里对您很关心，问您生活上有什么要求，说会尊重您的意思妥善安置……”
徐雅文并不关心这些，除了几句她要听的话落入耳朵里，一路上她并没有认真去听肖明德在说些什么เ。从一进入这个还依稀可见旧ງ时踪迹的老城区，她已๐经心潮涌动。这二十年的光阴说长不长，但这段风云动荡，可以霎时间让斗转星移的岁月里，这儿竟然还可以相对安宁，有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无数种滋味一起涌上来。二十年后，那ว个给过她幸福也让她无限痛苦过的宅院，不知里面的每一处是否还留แ有旧人的影子？人的感情实在是复杂和难以捉摸的，她不知道自己้为ฦ什么还要回来，二十年前她离开这儿虽说有个ฐ更直接的原因，但二十年来她没有再踏上这块土地一次，那就不是任何客观原因可左ุ右的了。自从她的姐姐去世后，她就老不由自主地想起这儿，想起这儿的旧ງ宅，想是不是回来看看……这些想法的由来，绝不是因为ฦ胞姐去世，怕寄居新家不便。她知道星培夫妇宽厚孝顺ิ，姐夫虽然倔强些，但人却正直善良，对她从来视如家人，不会有其他的想法，而新家对于她也早没有任何客居的感觉。所以，她回来的原因恐怕是一种沉积心底，她以为放弃了但事实上仍未放弃的情感所驱使。这儿，幸福过也好痛苦过也罢，爱过也罢恨过也罢，都是她今生最实在也最难忘的生活，尽管较之ใ六十多年的岁月短了些，却用最短暂的时光决定了她漫长的一生。
不过，这所有道不明、理还乱的情愫，只是徐雅文心海ร中ณ汩汩而动的暗流而已๐，她的表面依然是平静的，可以看到的只有岁月染白的丝和依旧端庄高贵的气质。
“到เ了。”肖明德轻轻地从口中抛出这两个字时，肖凝却受惊似的心中一跳，赶忙把目光投出去。路的尽头果然是一堵砖墙，而她的右侧，与红砖墙接壤处变成一道青石底基，上面方砖青瓦的院墙，一人多高，伸进十来米处是一个同样青石基的青色大门楼ä，门楼ä上面覆了灰色的琉璃瓦。肖凝在门楼的正前方แ立住了，纪元绕到เ她的左侧，把半个身子探到เ她前面，几乎挡了她的视线，使劲张望，希望提前可以知道那ว个ฐ门楼ä里面的世界。门楼ä前面是三层高的青石台阶，和门楼院墙一样，岁月的痕迹在它们身上一目了然——人力与自然地侵袭使它们疮痕累็累，青砖老得可见扑簌簌散落下的砖末，覆着青色小燕瓦的院墙有明显修补的痕迹，多处瓦片损坏，不得不大面积地换上许多灰色平瓦——可见肖明德也算尽心尽力了，这么短的时间，既ຂ没有对这些无防大碍的地方แ放着不管，也没有干脆ะ用上此地处处可见的红瓦。只是那ว院门，虽然不知道当初ม的样子，但如今两扇生硬的大铁门显得十分突兀，与院落的风格格格不入，还好，被刷成了竹翠绿，这应该是最比较“相配”的颜色了。
肖明德把门打开，也许看到了徐雅文婆媳脸上疑惑的表情。他又忙着解释：“原来的木门早没了，市里归还这座宅子时，已经安了铁ກ门，便没再换，觉着平时这儿又没人住，结实一些好。现在新า上了遍漆。院子里有两ä处墙快塌了，就用砖插补了补，里面的荷花池早干了，坏得不成样了，也填平了……您老说得急，再说这宅子也太老了，仔细收拾得需要大功夫。房子里面倒是大修了修，都刮了瓷，地面也新铺的地板砖，卫生间全换了新的——原来的也没有什么เ可用的了。还有一间房子改成厨房了，外面的的厨房就没再收拾，这样您老和弟妹用着方便……都是上次星培兄弟来时，我们商量着办的。”徐雅文也点头同意。他却还是老大过意不去，“要不，您老干脆ะ先住我哪？将就两天，咱赶着找新า房子。”
“这样就挺好。”徐雅文说着往门里走。肖明德和肖凝都伸出手要扶她，她谁也没用，两ä步一层台阶地上了门楼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