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徐雅文还带凝儿去拜祭了她的父亲肖明川，李珂让纪元也陪着去了。走前，徐雅文心里直掂量要不要叫一下星茹，她觉得星茹应该去拜祭儿子，她也不该不通知她，可她又不想去开口叫她，主要是因为怕她不去。以往拜祭肖明川，都是星茹的母亲，她的姐姐去叫星茹，至于星茹怎样回复她从来不清楚，也不想问，但星茹一次也没跟着去过。她有时候还真就想不通她这个ฐ儿媳妇兼外甥女到底在想什么。要出门时，她想到เ凝儿，让凝儿去问她的母亲要不要一块去。不出所料，星茹不去。
祖孙三个乘座星培安排的车一路往北，来到安葬肖明川的陵地，而事实上这儿当然不可能有肖明川ษ的遗骸，只是一个ฐ衣冠冡，碑牌上有一张肖明川的照ั片。陵园不是很大，有几十座从外表看基本没有什么区别ี的墓葬静静地立着，又像是聚在一起，悄悄谈论什么。徐雅文为儿子选在这儿，是因为这个ฐ地方แ离她住得近。肖凝帮着祖母把带来的水果点心之类的祭品摆在父亲的墓碑前，然后起身往后站了站，给父亲躹了个ฐ躬，纪元把带来的花安放下后，也深躹个ฐ躬，退到เ后面。
徐雅文在墓碑前坐下来，用手抚开祭品周围的一点草叶和碎花片。“川ษ儿？”她叫着儿子的名字道，“你在不在啊？妈和凝儿都来看你了。唉，可怜的儿子！你在不在啊？妈每次来都不知道你到เ底在还是不在，怕你找不过来……”说着声音变得酸楚起来，“你找不到这儿总能ม找得到家吧？你不会找妈妈吗？你找到妈妈告诉一声，我不就知道你在哪了。你不找妈妈也该找星茹！对不对啊，儿子？那ว才是你的心尖尖，你最舍不下了。可你那ว个宝贝表妹不知道想不想你，一次也不来看你……没情没义的丫ฑ头！哼，不喜欢听了吧？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其实，妈也就是随便说说，没怪她，知道她也不容易……”
“川儿，妈要回七品市了，你媳妇和孩子也一块跟着。不知道啥时候再来看你，也不知道妈还能不能再回到这儿。你要回来了，就在这安心住着吧，这儿离凝儿近，将来她也好常来看你。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心里安静着呢……”徐雅文就这样絮絮叨叨的一呆就是小半个下午。
徐雅文她们走后，新星茹愣愣地坐了好一会，心却几次移向房里的大衣橱，又几次收回来。她知道那个ฐ衣橱里面的暗抽里有一样东西，她已经多少年没去碰过了，是最后一件她肯定会带走却还没放进行礼箱去的东西。如果不是姨妈今天去拜祭表哥，绝对她会在明天临ภ走的前刻才把它收进皮箱。如今，她终于忍不住把那个抽屉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ฐ黑色的皮套来，里面装ณ着她和表哥肖明川的结婚证书。她打开皮套口，往桌子上倒，两个ฐ红色的塑胶ด小本露出一角来。当这鲜艳的红色露出来那一霎那，新星茹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猛然一缩。她慢慢从里面抽出来，翻开，看到เ她和表哥依偎着的双人照ั。她往外斜了小半边，有些背对着表哥，脸也往一个方แ向斜着，表哥便把整个ฐ身子都斜向她那边，把半个胸靠在她的背上。她脸上表情淡漠，表哥却笑吟吟……她的泪水滑下来，变得无法控制ๆ，最后整个ฐ身子激烈地饮泣着。她拿起证书狠狠地砸在床到เ，因为用力太猛双脚๐往后趔趄了几步。他让她活着，他却死了，他走之前一句交待的话也没和她说，那么突然，让她毫无准备。而且还是在那ว个情形下离开，在她说完永远不想再见他时离开……
“为ฦ什么，你为ฦ什么要这样对我……”她嚎啕大哭起来，多少年的愤恨、幽怨想不到เ在这不经意间爆。哭声惊动了楼下正在浇花的新效明，他手一松，水壶滚到地上，踉踉跄跄地往楼上跑。
“星茹？”他喘息着奔进女儿的房间，看到星茹就那么เ差着双腿站在地上，张着嘴巴๒大声地痛哭。“星茹……”他不知道女儿这是为什么，痛心地唤着她名字，眼泪也滚下来。
“还有你！你走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都是为我好，为ฦ什么เ不问问我想怎样，为什么เ我自己的事情都得你们作主，为什么你们要作什么我却不知道……你们当我是什么……”星茹有些精疲力竭，声音变得越来越低，最后双腿一歪坐到เ地上，“为ฦ什么没有人听我说话，为什么没有人考虑我的感受，你们只要看着我笑就满足了，不管我能ม不能笑，我是一个玩具吗？做一个ฐ玩具也好，你们高兴，我也不觉得心疼，为什么却又不让我……”
听着女儿的哭诉，眼见女儿这么เ多年来的痛苦形状，新า效明不能不无动于衷。女儿那ว一泣一字的话语，如今在他听来，条条都是对他的控诉。他老泪纵横，哽咽着差点说出那个ฐ石破天惊的大秘密，“对不住你啊星茹，你爸对不住你，爸爸对你有罪……”星茹正被伤悲缠绕着，并没有认真听她父亲的讲话。新า效明感觉喉间硬，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晚饭时，徐雅文婆媳都显得萎靡不振，但能ม撑着下来吃饭，特别ี是星茹，这已๐经很不错了。新效明原本是最消เ沉的一个，星培一回来就见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直到饭前，星培与李珂都叫了好几遍也不出来，还是肖凝面子大些，最终把她的姥ณ爷请出来。后来李珂往楼上去，肖凝忙也跟着上去，她估计舅妈是上去叫奶奶和妈妈她们。
果然，李珂先就近进了星茹的房间，星茹躺在床上，她们进来了也没有睁开眼睛。“星茹？”李珂轻声地喊她，“下去吃饭吧。”
新星茹慢慢睁开眼睛，恩了一声，不知是同意的意思还是仅仅表示知道了。李珂再去请徐雅文。肖凝没再跟出去，她原地没动地看着母亲，等母亲转开眼珠看她时，她冲着妈妈露出柔柔的笑来，看妈妈又要闭上眼睛时，她走近了些，叫了声：“妈。”
“妈，我们下去吧？”肖凝小心翼翼地望着星茹的脸，“舅妈做了好久菜，费了好多心呢……妈？”她更走近了点，扶在床边蹲下来。
星茹睁开眼睛，眼光正落在肖凝脸上。那张脸她应该很熟悉，但又说不出的陌生。很少这么เ近地看着女儿的脸，她现凝儿长得真是很漂亮，而且透露出少女成熟ງ的韵致。凝儿竟是长大了吗？！新星茹心底蓦ย地有种震颤感。肖凝看到母亲在观察她，有意外的幸福收获，眼睛迎着母亲的目光，久久ื不愿挪开。星茹却又把眼睛闭上了。肖凝有些失落，习惯性地把嘴角抿起来笑了笑——这是一个她这个ฐ年龄还不应该懂得的笑容，那是心中ณ盛满生活中的失意和挫伤后，对自己无奈的释放。肖凝不会知道母亲此时又被刺痛的心，来自她含笑的神似她父亲的眼睛。这就是这对母女最大的不同，星茹在压抑的生活中失去了笑容，肖凝却是在压抑的生活里学会了微笑，所以母亲常常让痛苦包裹着，女儿却在痛苦外面包裹快乐่。
新效明因为ฦ白天时星茹的事情还哽在心里，所以神情僵硬。后来见徐雅文和星茹先后都下来，星茹脸上倒也平静，再后来，见一家人难得这么เ齐整，纪元虽然被桌上的气氛镇着而绷着不少，但还是不时迸出几句乐่子来，肖凝看起来也挺高兴，于是心里越来越舒坦起来。有了这些难得的喜悦，新效明也不想惹得女儿和一家人不舒坦，也有意高调，饭也吃得香了。星培夫妇原本以为ฦ今晚是个送别ี宴，正顶ะ着父亲的心窝子，又加上饭前的“雨星子”，做好不欢而散得准备了，不成想气氛竟是空前的好。一高兴，星培提议：“爸，你和姨ถ妈喝点？”
新效明怔了怔，看看徐雅文，“喝点？好，喝点！”
“喝什么酒，爸？”星培站起来去拿酒。
“看有没有好点的西凤，你姨妈愿意喝西凤。”
徐雅文也不禁笑了，“那是多久的老黄历了。你们喝你们的，别管我，我老早就不沾酒了。”
星培笑道：“您推不掉了姨妈，正好咱家有两瓶上好的西凤酒。”
纪元不知什么时候跑开的，一会儿抱了几瓶冰过的啤酒来说：“凝儿，我们喝这个。”
肖凝推辞。李珂推了一把儿子的头，“她小姑娘家喝什么เ酒，别ี没正经。你也只可以喝一瓶。”又对星茹说，“星茹，我前几天在外面喝过一种手工ื制的西瓜汁，放几块冰块在里面，再加点蜂蜜，喝着真不错。口感又好，而且对身体也有好处，夏天喝了还解暑。我刚ธ才试着做了些，尝了点儿，味道还行。想等咱们吃完饭再喝的，要不现在喝点？我去拿！”
纪元忙说：“妈，你给姨姥ณ、爷爷和爸爸留แ下点，喝完了酒，再喝点那个ฐ正好，醒酒。”
肖凝在一边笑，李珂说道：“这我倒早ຉ想到了，可不知道要不要也给你留你点儿？”
纪元点点头，“也行。”
一会儿，李珂端了一个大盆出来，上面一大汀红艳艳的瓜汁，一玻璃杯冰块，还有三个空玻璃杯。肖凝忙站起来，把大汀的瓜汁接下来，放餐桌上。
大家都坐好了。星培把白酒给父亲、姨妈和自己斟ต上。李珂先倒了一杯瓜汁给星茹，又给凝儿和自己้也倒上。纪元早就已经自己倒好了啤酒，看着肖凝往杯子里加完冰后，他先端起来尝了口，抿抿嘴唇说：“味道还行，冰放少了点。”然后又对着母亲开“枪”，“妈，我刚ธ才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呢。刚ธ才你说女孩子家不能喝酒，我得反驳你。你犯了天下很多父母亲都容易犯得错误，动不动就说‘女孩子家喝酒成什么样’！成什么เ样了？酒，那是一种最具情趣的东西，李白斗ç酒诗百篇，因为酒才情横溢，苏东坡举杯邀月，可谓豪气冲天，李清照ั，你们女人吧，三杯两ä盏之ใ后，也佳句成行……哎呀，我觉得女人喝酒真是太妩媚动人了！女孩儿比什么人都讲情趣，为什么反而不能ม喝酒？你看古时候，虽然封建社会吧，可人家女孩儿都喝酒，不光喝酒还划ฐ拳行酒令，大张旗鼓的，不觉得一点丢â人。红楼梦，你不是最喜欢红楼梦吗，那上面的女孩子都够文雅吧，人家也喝。以前，只有那ว些不文雅，很精糙的女性才不喝洒。再比如姨ถ姥，当然姨姥算不上古时候的，可她出生在那ว种文化时代的终结时期，受到一定的影响，所以姨ถ姥就是个很有情趣的女——同志，就比妈你现在开放得多……”
李珂打断他，“好了，有完没完，找打呢？”
徐雅文说：“恩，我倒觉得我们纪元说得挺有道理。”
纪元说道：“你看，姨姥有同感。我现在现妈你真是太那个ฐ什么เ了！你刚才是不是又把一个很美好的事物理解错了？开放怎么了？开放是一种很难得的心态，比开明更要主动和积极，我们国家现在不是搞改革开放吗，按照妈妈你这样思维，我们国家是在搞改革不正经喽……”
“没完了？”星培也瞪儿子，“一家人坐这儿听你演讲呢？”
新效明笑道：“让他说！难得听我孙子这样的大论，听听也不错。”
纪元受到鼓舞，但说得有些舌干口燥了，一口气喝了半杯啤酒，徐雅文等都被他的举动逗笑了。润完噪子，继续说：“真的，有时候我还真是感觉挺悲哀的，我有许多同学都和我一样有这种感觉呢。我们国家解放这么เ多年了——解放，说得多好，多伟大！我们不可否认我们的国家在复兴，社ุ会在进步，但也不能不说我们取得的最重要的解放成果是从贫穷中被解放出来，而我们的思想，我们的意识形态却是还被禁锢着，这种禁锢来自封建社会的遗毒，更来自我们自己้的心。有很多人是这样，他们不仅不想让自己้更文明开放，还嘲笑和打击他人去追求和尝试。当然，我们也有被级解放出来的意识形态，那就男女平等。但是这种解放又让人感觉很幼稚很悲哀。难道我们的男女平等，就是指女人要和男人一样甚至更比男人力气大，然后挑一样重的担，炼一样多的铁？那么เ是不是说男ç人也得和女人一样怀孕生孩子呢？所以说这种不计个ฐ性差ๆ异地追求平等其实是思想很不成熟ງ的一种表现。很明显，我们的很多思想意识不仅没有被解放，甚至还被歪曲了。就说刚才说的女孩子喝酒这个问题，这是很多人犯下的思想意识上的错误，而我妈是犯了盲目从众的毛病。她从来没想过女孩子喝酒有什么不好，或者说比男人有哪些更不好，为ฦ什么เ男人喝正大光明，就是酗酒滥饮，喝多了回家打老婆孩子，也不被太多人指责，等他酒醒了依然可以被原谅。但很多女孩儿喝酒，虽然并没有侵犯别ี人，还是常常不被原谅，认为ฦ她们不是好女孩儿。所以，我觉得现在的女孩子其实很可怜。所以，我虽然很喜欢乖๔巧ู的小女孩，但是因为ฦ出于对女性处境的强烈同情，我还是决定以后生儿子，因为我要让我的孩子有更大的生活自由á……”
李珂听着儿子这样长篇大论，真是脖子都仰酸了，她心里又气又笑，问他：“请问你喜欢的‘乖巧ู女孩’是什么เ标准？”
纪元想了想，“也没有具体标准，就是一种感觉吧，比如，像凝儿……”
“可是凝儿也不喝酒。”
大家都笑起来。趁着纪元还没想起怎么เ反驳，李珂更加说道：“你觉得不让女孩子喝酒就是悲哀？红楼ä梦里那些女孩子是都喝酒，可如果你是女孩儿，让你选择，你会留在现在，还是生活到เ那个ฐ年代？为什么？不喝酒就是落后就是不开放，就是粗糙？要放在古时候你刚才那番话就是大逆不道，要放在古时候你现在得站在妈妈身后伺候着，还得弯着腰！要放在古时候明儿妈妈就托人找家姑娘不管你见没见过，喜不喜欢，叫你后儿拜堂你就得后儿拜堂，连和你商量都不用。怎么样啊，你是想选择哪种‘意识形态’呀？”
纪元先前还想插话，后来就只是一个ฐ劲地吐舌头。等母亲说完停下来，他嘻嘻地笑道：“学术交流，没有对错，重要的是取长补短。我就从妈*论辩中ณ看到了妈*โ许多长处，受益匪浅。我只是浮于理论，而妈妈却立足实际；我是华而不实，妈妈是言简意赅，字字精辟；我已经算聪明了，妈妈却更是才智群。我真是太骄傲了！妈妈，怎么我们母子都这么出类拔萃？”
一家人更加让他逗笑。徐雅文难得这样开怀，笑道：“我觉得还是我们纪元才气高，比妈妈强，比那些古人更强。李白是成斗ç地喝酒，李清照也得三杯两ä盏的，咱纪元只喝了半杯啤酒，就这么洋洋撒撒一万言……”
新า效明也笑道：“不错不错，总起来不错，后生可畏ั。好好，喝点吃点歇会儿吧。”
一时气氛融融，十分畅快，连新า星茹也直陪着坐到很晚，徐雅文喝了不少，有些支持不住了，要回房休息，这才星茹，肖凝一块上了楼。星培明天还要远行，没有放开量，又从来不狂饮，不过陪着父亲姨妈喝了点。倒是纪元，趁着爷爷的高兴劲，竟是祖孙二人推杯换盏地喝了不少，气得李珂直运气，心里不知怎么เ着誓，看过后怎么เ整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