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远吗？”一个ฐ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的心一紧，小广！
“不是闯荡，那叫活着……”杨远的眼神又开始恍惚起来，“一个字，难啊”
胡四暧昧地笑了：“哈哈，本来我想以后再跟你细说这些事情，那五这张快嘴拦不赚我就跟你说了吧其实，我跟小广关系不错，可以说是生死之ใ交……严打以前我们就认识，那时候我在银行上班，趁机会捣弄了几个小钱，在小广家附近开了家五金店，小广没事就去我店里跟我下棋玩儿，就那么熟ງ悉了83年3๑月我出事进去了，那时候我在看守所里很受欺负，正没着没落，小广也进来了，把欺负我的那几个人好一顿ู收拾有一次一个叫寒露的伙计半夜掐住我的脖子想要弄死我，当时我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被他掐得大脑都缺氧了，小广起来撒尿看见了，就……因为这个，小广被提前发到了劳改队”
青面兽的眼球像是在碗里乱转的色子，急速地翻滚：“好好，看我的……看我的”
“保护费？”我不解，“保护谁？”
胡四把两手抄进裤兜里，冲我摆了一下头：“跟我走”
闷了一阵，胡四叮嘱我：“千万别让他知道我告诉过你这事儿，老爷子很爱面子的”
我回答：“祥哥，我”
胖警察点点头：“审完了，这小子可能是冤枉的”
李杂碎？谁是李杂碎？我茫然，站着没动：“哥们儿，你的话我听不明白”
忐忑着拐过监号的时候，我看见了以前审我的那ว个ฐ胖警察
我一下子楞在那里，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变脸了
你知道的，李俊海跟我一起在厂里上班的时候，一直跟着我玩儿，像我的一条尾巴←的脾气不好，遇到一点不顺ิ心的事情就容易发毛开始的时候我曾经劝过他，我说：“俊海，你老是这样可不好，上火的时候你应该想想这火应不应该发出来”
这一次，我是真的感觉到了害怕，我总觉得自己้很快也会被警察带走的
我在我妈的坟头上说话的时候，四周响起了爆竹声，我像是被这个ฐ爆竹做成的旋涡给淹没了
拿着他给我的馒头，我很受感动，这才像个做大哥的样子嘛ใ
“我知道，”杨远用手铐挡住光线，口气轻松地说，“让你看住我，别ี逃跑什么的，然后再套我的话，了解我的罪行”
我垂下头，内心很歉疚：“远哥，这事儿我应该早告诉你的”
杨远哼了一声：“无所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是个好兄弟”
我挨着他躺下了：“让你的故事说得我心惊肉跳，一时半会儿还真睡不着了呢”
“那你就辛苦点儿，帮我揉揉脚腕子，又麻了……这样不好，耽误我的大事”
“嘿嘿，远哥又开玩笑了，什么大事儿？想越狱？”
“想，不然我会死在这里，”杨远轻描淡写地说，“死之前我想去给我爹和我弟弟上上坟，他们在公墓里太孤单了”
杨远在说这话的时候，号子里突然亮了，那是一道红色的闪电划过我害怕他继续跟我说他爹和他弟弟的事情，他一说到这两ä个人便会使号子里的空气沉闷起来，感觉很差我瞟了窗外一眼，随口说：“远哥，外面要下雨了，直打闪呢”
杨远似乎不知道刚才打过闪，蔫ຑ蔫ຑ地说：“是吗？怎么没听见雷声呢？”
我说：“这是干闪，一般打了这样的闪，会下很大的雨，然后闪会打得越来越亮”
杨远的声音预ไ示ิ着他即将睡着了：“亮就亮吧，亮过以后，黑夜会更加黑暗，像我一样”
雨不一会儿就下来了，的确很大，哗哗的，砸在窗台上像是有很多人在拍巴๒掌
阎坤在隔壁唱歌：“外面下着雨，我在牢房里，难友抱头一同哭……”
杨远突然坐直了：“好听，这小子唱得比我好，大坤——大声点儿唱！”
阎坤果然很听话，声音立马高了一个ฐ八度：“手里拿着窝窝头，碗里没有一滴油，白天围着牢房里转艾晚上艾晚上又灯下缝补衣裳……月光它透进了铁窗，照在我的身上，妈妈呀妈妈你可曾也看见了月亮，眼泪成串ธ不住地流艾流到了妈妈悲伤的心上……你看我比以前，你看我瘦得多可怜，这就是狱中的生活艾妈妈呀妈妈呀，儿与娘何时才能ม见面？”
伴着阎坤沙哑的歌声，我清晰地看见杨远在流泪，泪水滚滚而下，肆无忌惮
阎坤唱了一首又一首，唱到最后，他疯狂地喊了一声：“我要回家！”
杨远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迅速躺进了被窝：“回家？回你妈的逼里去”
暴雨肆虐了一阵，很快便消吐来，四周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房檐或者树叶上在滴水，吧嗒吧嗒一下一下的往地上落，有的落在湿地上会发出一声“噗”；有的落在水湾里会发出一声“啵”，这样便使黑夜变得更加空洞与安详我幻想着，在这样的黑夜里，我兀立旷野，偶尔吹过的暖风惊动了媚野，树木与青草沙沙作响，虫鸣与兽嚎也同时响起，黑栩栩的人影在远处袅然飘动，一些人带着他的故事潮水般涌来又潮水般退去；草种在悄悄发芽，鸟儿也冲动起来，它们自由á地在漆黑的夜空里飞翔，无拘无束，叫声欢畅又明亮，它们无一例外地朝东南方向飞，直到迎来了明媚的阳光
一个清新的早ຉ晨又来了雨后的阳光格外明亮，似乎ๆ是一丝一丝直射进来的
我发现，这个早ຉ晨的杨远特别疲惫，目光如烟，风一吹都能拐弯，我料é想他没有睡好
放完了茅，吃罢了饭，杨远的故事又开始了
这次他说得很慢，似乎怕我听不明白，一顿一顿的
尽管拿了孙朝阳的名片，但我没去找他这个道理我清楚，我是胡四这条线上的人，私下跟孙朝阳联系，不但容易引起误会，还有可能让姓孙的瞧不起我我凭什么主ว动去找你？将来在这条道儿上混的，谁是老大还不一定呢那天，我们没有继续坐在那里喝酒，各自亮开嗓子大笑了一通，便回了胡四的饭店胡四是个性急的人，立马让林武带人去了那ว两条线路，胡四说，给小的们开个会，多拉快跑，外人抢“活儿”直接干挺，就说是孙朝阳说的，出了事儿来找我
我的生意出奇的好，有时候我不得不亲自替换着大昌卖鱼，让大昌押车去外地送货偶尔也会在买卖上跟人有些磨擦，事儿小就彼此一笑了之ใ，事儿大我就不管了，让金高去处理，最终一般是这样的结局：对方请我吃顿饭，我敷衍两句，那ว个人就灰溜溜地答应了我们的条件唯一出事的一次是，我们的人把人打了，我赔了不少钱，但法律终归还是法律，那三个ฐ兄弟被劳教了，但他们的工资我照ั样发，甚至比以前还多，惹得跟阎坤玩儿的兔子他们直嚷嚷，我要“改嫁”，给蝴蝶打工
冬天在不经意的时候来临了这个冬天的雪格外多，天灰蒙蒙的，到处银白一片，人走在路上，像是被淹没在用银子做成的世界ศ里我常常在飘满雪花的院子里，给我弟弟堆一个很大很壮实的雪人，把给他买的礼ึ物包裹在雪人的脑袋里，身上披满彩带我去接他回家的时候，我弟弟看见雪人会大吼一声，老天，这是谁？好威风啊我说，这是你哥哥呀，不信你咬他的脑แ袋，他会送礼物给你的我弟弟笑得像个ฐ腼腆ດ的小姑娘，我不咬，咬破脑袋就死了，我不能没有哥哥我就逗他，我说你咬吧，你哥哥喜欢被人咬，咬破这个旧脑แ袋他就换上一个ฐ新的，换上新า的他就更厉害了，你不知道有个ฐ成语叫重新做人吗？我弟弟就爬到雪人的肩膀上去咬他的脑袋，雪人的脑แ袋不经咬，嘴巴一碰就掉到地上去了，花花绿绿的糖果便会撒落一地，我弟弟开心地笑了，好啊好艾我哥哥真厉害，脑袋里都有好东西然后他就扑到地上去捡那些糖果，边捡边说，这一块是我的，这一块是爸爸的，这一块是哥哥的，这一块是……他不敢说了，他知道我不喜欢他提我妈和周阿姨ถ还有我姥姥她们，他怕我难受，最后他就强忍着泪水站在雪地里瞅我雪花碰在他红扑扑的脸上，很快就融化了，看上去他像是在出汗
那天晚上，我爹用奶锅烧热了几瓶黄酒，非要拉我喝点儿，我问：“啥事儿这么เ高兴？”
我爹兴致勃勃地说：“你爹受嘉ล奖啦，评上了全区的优秀教师”
这怎么可能？你都看了两年大门了，还评得什么เ优秀教师？我知道他是在撒谎←一直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他现在的状况，经常在我面前装ณ啮样地备课，还不时摇头晃脑地吟咏课文，口中念念有词有一次，他甚至还问我，大远，我们班上有几个同学很调皮，我真替他们犯愁，你说我应不应该找学生家长反映一下？这样下去可不好我心想，你都教了大半辈子书了，楞不知道应该怎样对付这样的学生？此地无银三百两嘛ใ……我支吾他说，找人家长干什么？学好学坏那ว都是个ฐ人出息的，你教好你的书就可以了，管那么多干啥我爹冲我直点头，对，你说的很有道理，就像你当年，调皮捣蛋了，老师找来家，我还不愿意呢，我儿子挺好的，他调皮那是你们管教无方☆后，我爹便有声有色地批改起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沓作业，划得纸张沙沙响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难受得直想揭穿他的老底……见他又开始跟我玩游戏，我支吾两声不说话了
“你爹可真不容易艾全校就我和李老师两ä个人评上了呢”
“那好艾教育战线又立新功了你，”我给他倒上酒，敷衍他，“教育事业离不开你啊老人家”
“那倒不至于，”我爹偷看我一眼，啜口酒说，“应该说，我离不开教育事业”
“就是，”我想笑又没笑出来，“没发点儿奖金什么เ的？这阵子我困难，支援我两个”
“看看看看，来不来就沾染上了资产阶级商人那一套，动不动就钱钱钱，”我爹不高兴了，伸手拍了拍我弟弟的后脑勺，“二子，去，把你爹的奖状拿给你哥哥看看，我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做资本，这可是最大的荣誉，比几个奖金可强多了”
这是一张半面报纸那么大的硬纸，一看就是假的，连我们个体户表彰会上发的荣誉证书气派都没有，现在谁还用这样的纸做奖状？再一看那上面的字，我在心里就笑了，那ว不是你自己的字体嘛，我笑道：“老爷子，你厉害，字儿还是烫金的呢”
我爹哗哗地抖着那张纸，话说得气宇轩昂：“这没什么，我的这点成绩得到了党的肯定，就是我最大的荣誉”
我接过奖状，在腿上展平了，吩咐我弟弟：“二子，今晚你拉夜也得把奖状给咱爹镶到相框里去”
我弟弟立刻跳起来，穿着鞋就上了床，拿下镶自己照ั片的一个ฐ镜框，往我怀里一杵
我把奖状在镜框上比划了一下，点头说：“不错，大小正合适，吃了饭就忙去吧”
我爹对我的表现很满意，像个ฐ大干部那样矜持地笑着，一口一口地品酒，吱，吱
我想，爹，你喜欢这样就这样吧，总有一天我会动员你退休的，我来养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