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骤然号角长鸣，磬钟声声。
擂鼓劈雷般的繁响，使我自昏睡中惊醒。侧耳聆听，隐约可闻的钟็乐从东南方向传来，我忙问：“什么时刻？”
我被他粗壮的臂膀勒得透不过气来，哪还有力气恼他：“殿下松手……要被勒死了……”
他放了放手劲，却不肯松开：“不松手，我不喜欢听你叫我殿下。”
赵匡胤却寂然无声了。
我不由á抬眼望去，他面沉如水，眼角余光却是从未见过的阴鹫与凄怆。
我一把推开那只手，“伤身或是伤心，都是我自己的事，不劳晋王殿下费神。”
他面上微泛起怒色：“我费了一番周折进来，可不是为了看你借酒浇愁的！”
我一惊而醒。
面前一个ฐ十五六岁的华服少年，右掌捂了面颊，一双瞪圆的眸子惊愕地盯着我。
赵匡胤准备在上苑举行一场春猎，命三品以上的官员悉数陪同。
次日，风和日丽ษ。
“醒了！醒了！皇上……终于醒了……”
我涩然睁眼，却见面前一双红肿如桃的眸子。原来，被我紧攥在手的，是她的柔荑。
帝座于我而言，是个华丽的囚笼。
而今，这桎梏已然被南下的金戈铁马彻底粉碎，我却毫无如释重负之感，只有亡国破乡的愁郁๗。
流珠恍然大悟，潸然泪下：“主上，原来您早已抱有死志……”
秋水惊愕之下欲言又止，只是止不住地落泪。
我微微一笑：“你们觉得心中悲伤么？我却觉得无比轻松舒畅。历尽劫波，终归涅磐，千年梦回，一枕黄粱……”
流珠、秋水决然道：“奴婢誓死追随主上。”
“不，你们不需要追随任何人，包括我。”我轻叹道，“你们应当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而非寄身于我。我已๐为你们留下一笔钱财，足以安渡半生，剩下的，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主上……”
“连我的话你们也不听了？你们是想令我死不瞑目么เ？”
流珠、秋水互相对视一眼，咬咬唇，黯然点头，泪如雨下。
我欣慰地笑了。
月高风定露华清，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
如此明朗的月夜，正适合把酒敬月、长歌当哭。我散披衣立于中庭，举杯遥敬，北国的夜幕上悬挂着的，江南的月。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月明中……”
管弦丝竹之声萦绕着，回旋着，婉转如莺啼，清亮似泉泠，在这分外明朗的月夜流水般荡漾出去，随夜风愈飘愈远，愈传愈响。
“……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我知道，这一曲《虞美人》在一夜之ใ间，便会传遍整个汴梁城。不，不止是汴梁，它会越过城墙，渡过长江，翻过重峦，直飞至江南水乡。中原大地但凡有乐音的角落，便会有我的“春花秋月何时了”，有我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多少年之ใ后，当繁华成落叶，战士殁荒野，它依然传唱不息，永不消亡……
大门砰然而启，一队擐甲执兵的禁卫军涌了进来。
为一人，紫衣金冠，正是秦王赵廷美。
不同于长兄的英武，也不同于次兄的清俊，他韶秀的面容上总是笼着一层薄薄的、若有若无的忧郁，连带笑容也沾染了黯淡的色彩。
他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方蒙着黄绸的托盘，递至我面前：“郡公寿诞，皇上特赐佳酿，以贺千秋。”
我默默伸手一扯，黄绸滑落，露出一只玲珑剔透的羊脂玉瓶。多么符合那人的风格，连杀戮，也要裹上一层甜美的外衣。
我淡淡笑道：“谢主隆恩。”
赵廷美一怔，仿佛忽然间领悟到了什么似的，出一声微不可察地叹息，转身便要离去。
“秦王殿下。”我唤住他，“李煜有一事相求。”
他缓缓转身：“且说。”
我定定地注视他，满溢执着而企求的目光：“还请殿下直言以告，德昭的后事如何？”
他面色一黯，垂下眼睑：“皇上因德昭夭殇痛哭流涕，悲伤不已，已命人好生殓葬，颁诏赐德昭为中书，追封为ฦ魏王。”
好个ฐ“痛哭流涕，悲伤不已”！我心下一声冷笑，“多谢殿下相告，李煜心中已再无牵挂。烦请殿下为我向皇上转告一句话：‘长恨此身非我有，而今归去乘月华。’”
片刻沉默后，他微微颔，大步走出了庭院。
笙箫已没，歌舞已散，庭院中ณ阒无一人。
我独自跪坐簟席上。
寂寞清秋，清冷月华由枝叶间洒落班驳碎银，为ฦ桌案上剔透的玉瓶印上繁复的花纹。残莺何事不知秋，横过幽林，遗落了一声轻呖。
流珠、秋水不知何时抱了琵琶、拈了洞箫，来到เ我面前：“主上，容许我们为您奏上一曲，权当是饯别时的柳枝词罢。”
我颔，于是幽咽乐音中，流珠轻启朱唇。
流珠溅玉般柔脆的清歌，正是我未曾填完的一曲新词：“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