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刚回到厂里，有人叩我办公室的门。是我以前的师傅陶金玉，她领着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站在门前。妇人手里拎着一大袋东西，里面装的什么，我不清楚。我问陶金玉：“有事吗？”她没说话，只是把眼睛往她身边的那位妇人身上瞅，那位妇人看了看我后又朝金玉脸上望，两人都望着我不说话。我估计这位妇人可能是我们厂哪位职工的亲人，八成是在工作中出现了差错而来找我说情的，因为像这桩事情我经常碰上。不管怎样，我不可能让她们站着说话，赶快叫她们进来说。金玉没动，挽着妇人的手臂说了一句：“她就是山霞姐。”是对妇人说的。话音刚落，只见这位妇人的热泪从眼角边滚下来，嘴唇在不停地哆嗦，“扑通”一下双脚跪在了我的面前。我惊呆了，立刻把她扶起来。金玉眼睛一红，也开始哭了，说这是她娘，她是特地从四川老家赶来谢我的。四川离海南真是太远了，比我家乡离这里还要远啊。我被感动了，可一下子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她，只得叫她“婶子”。婶子也很乐意我这样叫她，流着泪水把我的手拽得紧紧的。婶子用她的家乡话一连串叫了我很多句“大恩人”，说是我给她寄钱过去后才救了她这条命。我握住她那双瘦弱而坚实的手，仿佛就握着我母亲的手一样，眼泪也情不自禁地在眼眶里打起旋来。婶子与我一样都是山里人，我很清楚我们山里人的情感是怎样的情感，像大山一样的朴实，像大山一样的真挚，谁若是捧给我们山里人一把土，我们肯定就会在感情上还别ี人一座山。我拉了她一把，行为ฦ很小，不可能ม改变了世界ศ，但为自己找到เ了活着意义的证明也是满足。受恩莫忘，施惠勿念，我们山里人在物质方แ面是贫穷些，可在情感上没多少人能ม比得上我们丰富。情感的付出也是人的信念，也许这句话的内涵对我们这些从穷苦地方来的人感受得最深刻。是的，一个人只要维持了最基本的生活需求以后，其实，再多的物质是不属于自己的。无论从社会和大自然里索取了多少，最后还得要归还给社会和大自然，不管是乐意或是不乐意，都不能由自己来决定。只有把自己的爱心奉献给了社会，把手伸向别人，一方面可以给人温暖，但同时可以获得自己活着的价值，这才是真正属于自己永恒的东西。婶子边说边哭，颤抖的手在内衣里翻弄着什么เ，嘴里不停地说着：“大经理，大妹子，恩人，好人，好人。”我不知道她是在叫达经理还是大经理，我不喜欢她叫我“经理”，叫一声妹子我感到เ很亲切。她从腰间掏出了一条手帕，里面有东西被包裹得严严å实实的。她一层层地剥开，我看清了，是钱。她向我递过来，说这是一千块钱，还给我的。我当然不肯接，因为这钱不是我当初ม借给金玉的，而是我帮的她一把。金玉见我不肯接，在旁边说：“山霞姐，我本来早ຉ就要还你这钱的，可娘不让我还，她说她要亲自还给你，想见见你哩。”我真的一下子找不到拒绝她还钱的理由了，我侧过脸，看见窗前的椰子树叶在摇动，不像是风留下的迹象，像是有人在掀动它。树动也就触动了我的心动，我机灵地说：“您有几个女儿？”她不明白我的话，把金玉拉在身边，顺口就说：“就我玉儿一个。”我进一步问她：“一个ฐ女儿多吗？”她似乎猜到了我话里有话，不急着回答我了。我说：“我做您的女儿，肯收我不？”她不说话了，眼睛愣愣地望着我，手一松，包掉在了地上，然后一把将我拥在了她的怀里，亲亲热热地叫了我一声“女儿！”我的确把自己的身心完全地融进了母爱的温暖之中ณ，那是亲情的血液在我的血管里萌动而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着这份幸福。婶子的身板并不厚实，可她的情怀却与山一样宽厚，她抱着我，这仿佛就是我亲生的母亲在搂着我，我的热泪便唰地流了下来。我的脸紧ู贴着她的额头，泪水流在了她的脸上，在她的耳边深情地叫了一声“娘！”亲情就是生命活灵活现的神韵，我对此感触很深。已经好几年没有体会到这样的温暖了，让我没法控制ๆ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啊。
婶子在我住处呆了两天后，走了。我本想留她多住些日子，可留แ不住她，她一出来，心就开始惦记着家里的，就是吃饭的时候她还在念叨自己家里的事。她说她从医院出去后，又买了两头小猪崽，生怕金玉他爹家里家外忙不过来。我知道想挽留แ她住上一段时间是不可能的，从我的母亲身上就完全可以读懂她。由于我工作很忙，实在抽不开身，我开车只把她送到海口，我要金玉送她母亲回去。可我回到厂里的第二天，金玉却回来了，我问她怎么没与母亲一道回一趟老家。她说现在是厂里忙碌的时候，工作丢不开，她只把她母亲送过海峡上了汽车后，她便急火火地赶回厂里来了。看来她娘是单独回四川ษ的大山沟里去的，我没再说什么，只是站在她面前把她紧紧地搂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