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尚书都堂门前，听到里头杨昭正在抬高嗓门训斥韦见素า等人，她驻足听了两句，心思被他们讨论的事吸引住，差点就想往里走，脚一抬才回过神来，不由摇头苦笑。心想自己本是抱着为国为ฦ民之心入朝，如今却每日守着闲职庸碌度日，未时刚ธ过就可以回家歇着，无事可做，只能去帮婢女打扫，竟落到这般田地。
她转头去看，却是文部侍郎韦见素า，又抱了一大摞的卷宗，本是要往尚书都堂去的，折向她这边来，一边说：“我正有事要去找你，不想在这里碰到了。”
自上月安禄山拜相一事和他有了分歧、被他厉言喝斥之后，两人就没再好好地说过话。她也曾就安禄山兼群牧职和为部下请功之事与他商量过，请求他进言阻止，但他不为ฦ所动，全不把她的话当回事。一夕之间，他对安禄山的态度大为改变，仿佛有所忌惮，只要安禄山不妨碍他的地位，其他都可以忍让一些。
安禄山擅长的就是讨巧卖乖，留在皇帝身边，把皇帝逗得龙心大悦，对他赏赐不尽。安禄山更是厚了颜，将自己้的痴憨耍了个十成十，心中ณ有所贪图，也不避讳，向皇帝直言要求，皇帝ຓ对他竟也千依百顺ิ。
菡玉勉强一笑，转身继续往书房那边走。书房的门关着，她举ะ手敲了敲，也没人应。身后修门的家丁扬声道：“吉郎中是要找相爷么？相爷这两天都没来书房，在裴娘子那边呢。”
菡玉笑道：“是啊，小玉从小孤苦伶仃，的确可怜。都怪我这做娘的……”
杨昌低着头跟他进了书房，回手把门关上，眼见他一边走一边打开了那ว卷纸，坐到书案前，才看了两眼眉头便皱了起来，越看神色越是不豫，到เ最后整张脸都泛出铁青色。杨昌不敢再看他，又不敢离开，低头垂手立在书案旁，背上冷汗不禁滚滚而下。
然而什么也没有，这具身子毕竟不同于平常之人。她不怕冷，不怕热，不会生病，甚至不会死，当然也不会呕吐。这样的感觉，只是助情花产生的假象罢了。
“今儿个就到这里吧，剩下的明天再说。”他突然开口道。
杨昭哪还有心情吃饭，挥手道：“我不饿。你这时候不是该在……吉郎中ณ身边伺候着么，跑我这边来做什么เ？”
芸香看着奏章上工工整整的楷书，赞道：“郎中ณ的字写得真好，写坏了还这么漂亮。”
话还没说完，裴柔的眼泪便滚了下来。她哽咽道：“自从跟了相爷，与相爷分别的日子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每次送相爷走，我就想起那回江边送相爷进京，以为ฦ今生都难再见了，叫人好不伤怀。”
手下意识地往衣襟里探去，摸索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摸到，才猛然回过神来。那块玉，那朵玉雕的莲花，已经被她扔进花园的池塘里了。
红颖低着头不说话。以前但凡听说相爷喜欢什么เ，裴娘子总会尽力投其所好讨相爷的欢心，给她出主意的人也会得到เ嘉赏。这回却一反常态责怪起那出点子的人，都怪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了话……
最近同僚之ใ间流传的一些风言风语，她也略有耳闻。李林甫旧部贬官的贬官流放的流放，她以前和李林甫交往甚密，也没有帮杨昭做过什么事，他却毫不追究，反而破格提升，收在身边担任要职，形影不离。这其中ณ原因不由让人猜度疑惑，猜着猜着便什么เ样的说法都有了。其中最为ฦ人津津乐道的，大约就是吉郎中生得唇红齿白貌赛潘安，令右相起了断袖分桃之思，两人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云云。
李岫只顾着哄孩子没有听见，一旁้他的哥哥太常少卿李屿却听见了，睁眼见是莲静，眼睛一亮，急忙推李岫：“八弟，快看快看！有人来找你了！”
对妇人的印象不深，模样与记忆中ณ的合不上，差点认不出来。妇人行完礼便依在夫君身旁，幼童一手牵着母亲，一手牵着父亲，好一幅和乐融融的美满画面！
李林甫又说：“陛下有没有带什么เ话来？”
李岫怒道：“都是杨昭！若不是他想夺父亲的权，哪会有后来这诸多事端？父亲病情转坏，也是被他气的！朝中要是没有他，父亲何至于此？”他怒到极处，狠狠一拳捶在廊柱上。
云南距京师千里之遥，蜀道难行，谁也不知道那边战况如何，一千多名俘虏也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但杨昭这么说，谁也不敢质疑，纷纷附会其言上表祝贺。皇帝当然是喜笑颜开，重加赏赐，愈信任杨昭。
莲静道：“这我已知道了，一时没改过口来。”
王鉷沉默不语，凝眉思索。
莲静认出先前骑黑马那人是金吾卫左翊中郎将，以骁勇著称；骑红马者则是杨昭的贴身护卫杨宁，武艺高强。
她心里一震，低声道：“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亲人了。”
韦会小声回答：“是任、任山人……”
还没想完，那ว呼喊的人已๐到了跟前，呼啦啦的一大群人把她团团围在中ณ央，拉住她的马辔头不让她走，眼看是脱身不得了。莲静见那些人衣着整齐，有些还衣锦着绣，不像拦路抢劫的恶人，便勒住马问：“诸位乡亲，拦下官马所为ฦ何事？”
安禄山这才道：“托相爷洪福，安然无恙。”又指了指身旁座位，“相爷请坐。”
莲静眼神闪烁：“我怎知道……”
莲静是真的慌了，完全失了平时的镇定，话也说不利落：“杨昭，杨昭，这不行，求求你放开我，不要这样，你住手……”
鸨母急忙赔笑：“王爷息怒，这不是才开场么，好戏还在后头呢！”说着招呼过几个人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ว几人领命下去安排。
虢国夫人正要怒，被坐在两人之间的韩国夫人止住：“你们俩做什么呢？亲姐妹俩还为了一个胡人斗气呀？还不快坐下！这马车帘子薄，叫外头的人听见看见，岂不嘲笑我们杨家？”
莲静举手一揖：“杨侍郎说的哪里话，下官怎会故意躲避侍郎？能ม与侍郎同行，下官与有荣焉，只是怕耽误了侍郎见驾让陛下久等，下官可担待不起呀。”
“不敢？”
床上的人这才掀开被子露出脸来，正是莲静。他看见武司阶，喜形于色，急忙掀被下床奔到เ牢门前来，笑道：“原来是武司阶，好久不见。现在鲜ຒ少听人叫我居士，都不太习惯了。”
莲静顿时怒由心生，摔下筷子就要下车。杨昭阻拦，莲静怒道：“阿翁是本案重要证人，你们不好好对待，是想瞒天过海死无对证吗？杨御史要是不放心我去探望，把我双手双脚锁上镣铐ຖ便是！”不由á分说跳下车去。杨昭只得跟上。
其中一人问道：“杨御史，你所言当真？”声音压得极低，听来有些耳熟，又辨不真切。
这时马车停了，莲静明珠都停下手，见有人拦车不让通行，却是柳夫人家奴。车夫有些慌张，正要去赔礼，那家奴却问：“车上是太常少卿吉镇安么เ？我家夫人有请，望少卿赏脸，携眷上楼ä一聚。”
莲静笑道：“看不见你，怎么เ和你说话呢？”
“仅凭一点香气就下定论，大夫未免太过武断！”
杨昭道：“那怎么เ行！吉少卿路遇匪徒，下官更不能让少卿独自行路了，一定要把少卿安全送归才能放心呀。”
安禄山本营州杂胡，形貌痴肥，内心狡黠，屡屡在皇帝面前装ณ傻卖乖而得到宠信。自任范阳平卢二镇节度使后，常兴起战事以邀功，侵犯奚和契丹，诸胡多有怨声，不敬中国。安禄山每岁献俘虏、珍玩、奇禽异兽入长安，不绝于路，沿途郡县疲于输运。
太子讶异，看向韦坚，后者与皇甫惟明相视而笑。太子恍然大悟：“韦卿，原来你……”
荣王皱眉道：“臣明明觉得有必胜把握，实不该输的，却还被他赢去，百思不得其解，好叫费神。”
还是这副牛脾ຆ气，却不知宫中不比军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武司阶无奈，回头见杨昭还站在原处，似笑非笑，面色阴郁，忙又折回去：“杨参军，韦参军他年事已高，冥顽不化，见杨参军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作为，擢升兵曹参军，位在他之ใ上，所以心生嫌隙。参军可别与那老儿一般计较啊。”
“王郎，不可对上皇不敬，污损爹爹节义แ。”
陈希烈心下明白，接口道：“臣识人不准，恐有误差，这新า相的人选，臣斗胆请陛下圣裁。”
皇帝这才幽幽道：“朕倒是想到一个人，可接替卿之ใ重任。”
陈希烈问：“不知陛下属意何人？能得陛下青眼赏识，此人必有过人之处。”
皇帝道：“是武部ຖ侍郎、御史中ณ丞吉温。”
陈希烈心里咯噔一下，不由á侧过脸撇了一眼杨昭。杨昭与吉温不和，众所周知，两人还曾多次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他这次辞位就是不想再惹麻烦，避而远之，谁知最后关头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把麻烦惹上身来。
皇帝问：“吉温年富力强，精敏强干，政绩斐然，正是右相的得力助手，卿以为如何？”
陈希烈支吾了两ä声，又把这烫手山芋扔了出去：“既是要为右相分劳，不知右相对吉侍郎如何作评？”
杨昭半晌不答，引得众人都把眼光投向他，方แ才转过身，对瑟缩在角落里的菡玉慢吞吞地问道：“吉郎中，你觉得呢？”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皇帝问陈希烈的意见，陈希烈丢给杨昭，杨昭竟然丢â给一个无足轻重的文部小吏，左相的人选难道要由á这专管批假条的五品文部郎中来决定不成？
原来他故意带她来就是为了这个。菡玉此时心里却是通彻透亮的，略一思索，立刻回禀道：“自古以来，宰相皆以德度处世，无德不足以立事，更不得服人。吉侍郎虽才干过人，先前却有苛酷之ใ名。陛下初次召见他时就曾说‘此乃一不良人，不可用也’。是以微臣觉得，吉侍郎对朝廷之功可褒ຐ可奖，却不可使之为相。”
当初ม吉温在新า丰县任县丞，因太子文学薛嶷的推荐而得以面圣，可惜皇帝对他印象不佳，对薛嶷说：“是一不良人，朕不用也。”那时杨昭还未入京，听她说起这事，不由想到那时她还是吉温妾室，浓情蜜意，连皇帝的批评吉温都告诉她了，心中不快，闭口不言。其他人见他面色不豫，拿捏不准，也都不说话。
皇帝ຓ打个哈哈：“这都是开元时的事了罢，朕都不记得了，卿竟然知道。”
菡玉道：“陛下金口玉言，既然曾说吉侍郎是一不良人，则断ษ没有再加他为相之理。否则即使吉侍郎当上宰相也难以服众，又如何为陛下定国安邦呢？”
皇帝道：“当初吉温年轻气盛急功近利，朕才下此断ษ言。如今已๐过了十几年，事易时移，他也早不是当初那般性情了。”
他也早不是当初那ว般性情了。菡玉听着这句话，心中一动，蓦然而生一股酸意。有些事变了，再也回不来；有些事却一直没有变，始终是当初的模样。七郎……如果早ຉ知道他的心意就好了，就好了……
她心思一打岔，话头就被杨昭抢过去了：“吉侍郎纵然表现不凡令陛下改观，但久在朝中任职者都还记得当初ม他的苛酷之状，人人闻之色变。吉郎中言之有理，无德者不可为相，臣附议。”
他一表态，其他人也纷纷附议。皇帝未料到吉温如此不得人心，无奈之ใ下，只得转而问道：“那以卿之见，还有谁比吉温更适合这左相之位呢？”
菡玉知道接下来就没她的事了，乖乖退回角落里。杨昭回道：“说到德行，文部侍郎韦见素为人和雅，久富盛名，可当此任。”
韦见素为人谦和有礼ึ，从不得罪人，对长者尤其敬爱，在场诸人都对他无甚恶辞，又是右相举荐，又全都附议。皇帝对韦见素า也不反感，举不出驳斥的理由来，只好点头同意，定下加韦见素武部尚书、同平章事，知门下省事，另命翰林院待诏拟诏书、择日公示ิ天下不提。
菡玉随杨昭出两仪殿时，外头的雨又大了起来，地面积起了一层水。她望着密集的雨帘ຈ，犹豫着要不要和他一起走。杨昭却先她一步道：“我有伞，在太极殿门口内侍那ว里存着，不用担心。”
菡玉不敢多语，跟他沿廊檐返回太极殿前拿了伞，两人一同往宫门而去。
他不紧不慢地踱着方步，走了一段，突然问：“你是不是想做点实事？”
菡玉一愣，回答：“下官自然希望能多为朝廷出力，效犬马之劳。”
“原京兆尹李岘下个月就要前往长沙赴任，右少尹擢升府尹补替，留แ出一个空缺来。如今关中灾情严重，正需要一人来接过这赈灾的担子，你可愿意？”
菡玉明白这是对她今日表现的奖赏，但能摆脱现在无所事事的闲职，赈灾又是对百姓有益的实事，还是令她满心欢喜，立刻回答：“下官当然愿意！下官定会全力以赴为关中百姓谋福，不辜负相爷的栽培提拔！”
杨昭浅浅一笑，挥了挥手继续前行。他比她高半个头，又戴着乌ไ纱帽，菡玉须ี得把手举ะ高了才能不撞着他。风紧雨急，吹得薄纸伞左ุ右摇晃，她花了好大力气才勉强稳住。一把伞两个人撑本就勉强，她又不想和他挨着，两人拉开一臂的距离，她整个人几乎都暴露在雨中ณ，背上衣裳全叫雨淋湿了。雨水顺ิ着帽子滴下来，从额头上蜿蜒而下，迷住了双眼，她连忙举袖去擦。
视线被袖子挡住的片刻，就听他突然说了一声：“我来。”举伞的手突然一空，伞被他拿去，紧接着就觉得右胳ฑ膊撞到了他，她连忙退开，左肩却被他揽住：“伞小，挨紧一点才不会淋到雨。你是女子，不可淋冷雨，对身子不好。”
菡玉胡乱擦去脸上雨水，还想往旁้边退，却被他牢牢圈住，挣脱不开。她心里突突地跳着，说出话来都结结巴巴๒：“相爷，我、我……下官知道了，绝不会再让相爷淋着雨。”急急忙忙地伸手去拿伞。刚ธ抓住伞柄，他突然收回另一只手也来握伞柄，连同她两只手一起紧紧ู握住。
心头狂跳着，背心里一阵凉紧ู，额上有水流下，顺着眼角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恍恍惚惚中，就听到一声梦呓似的低喃：“菡玉……”
菡玉，菡玉，有多久没听到他这么เ叫她了？他只会冷冷地说，“吉郎中”，那样冷，那ว样淡，一直渗到人心里头去，再从四肢百骸里透出来。半年了，却不想还能听到他用如此柔软的语调唤出她的名字来。难道他、他并没有……
突如其来一阵狂风，扫乱了密集的雨线，卷着水花冲入伞下，淋了她一身。她打了个寒噤，从迷思中清醒过来，连忙抽回手退出两步去。
“不是说了不能淋雨的么เ？快回来！”他一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声音仍有些喑哑。她倔强地坚持，双脚像是要钉在地上一般地用力。他往前走一步，她便往后退一步，始终不肯和他接近。他无奈，只得把伞塞进她手中。她手掌虚拢着，他一松开，那伞便被风吹倒下去，翻了几滚，没入苍茫的雨帘中ณ，不知被刮ุ到哪里去了。
大雨倾盆，打在地上出连绵的震响，相隔咫尺也听不见对方的话语，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她只看到他把手一挥，咬牙切齿地冲她吼了一句，耳朵里却只有嗡嗡的轰鸣，全听不见他说了什么เ。满脸都是雨水，头、衣服湿嗒嗒地贴在身上，迷蒙了双眼，那ว隔着水帘的朦胧身影，只一晃，化作模糊的影，融入灰蒙蒙的雨幕中，消เ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