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书说：“是的是的，我上学那ว阵儿也打围巾，有的女生围巾长得可以在脖子上绕三四圈。用针打，一下午就可以长出一两尺。还打手套。”
潘书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隔一会儿回一句，“我们没结婚。要去你自己้去。我来这里就是睡觉晒太阳的。等睡得不想睡了我自然会出去玩。”
那ว张照ั片他拿到เ照相馆去过塑，陪着他走南闯北，等他回到เ上海开始创น业后，这张照ั片和她的旧裙子放在一起，锁在他的箱子里。要是早知道那ว张身份证会惹祸，他也会把它们锁在一起。它们本来就该在一起，都是从前的东西，张家花园的记忆。
潘潘自己不知道，她在弄堂里的男ç孩子们心里引起怎样的幻想。她只是每天轻手轻脚๐地上楼下楼，轻声细语地说话，微笑有礼地和邻居客气。她和她的妈妈，都是那么小心谨慎地和邻居们相处，从不吵架，从不高声说话。潘潘的妈妈是一个小学老师，潘潘每天很乖๔地做功课背书。他在楼下，都可以听见她在小阳台上背英文背课文，声音好听得像鸟儿唱歌。
她停在二楼一间房间的门口，从包里出钥๓匙来开门。里面有一张捷克式的双人床，一只三开门的大衣橱，一张方桌，三张骨牌凳，一张藤圈椅，一只竹书架。东西不多，但还是把这间十二平方的小屋子挤得满满的。床和藤椅上盖着旧ງ床单，是那种传统的雪青色，四角有角花，中ณ间一朵大花，人称四菜一汤。洗得褪色发白了，老人家会撕开来做婴儿的尿布，潘书拿来覆在床上。
何谓掰开她的手，退出车去，关上门，又去捡起她的包，坐回车上，发动起车子，让车子暖一暖，回头看潘书，已๐经打横卧在座位上，头枕在臂弯里，长发披在脸上。何谓问：“睡了两天还没睡够？听说你在里面一句话也不说，快比得上地下党了？”
许国栋也说：“卫国哥，快说，你要把我们逼死了。”
何谓心神一荡，差点错过一个路口，忙看着信号灯，说：“你的魅力所向无敌，不要再试验我了。我一凡夫俗子，哪里禁受得起这样的诱惑。我要是地下党，不用老虎凳辣椒水，来个ฐ美人计我就全讲了。你放过我，晚上回家我再来接受你的教育好不好？”
何谓口说：“我送潘小姐过去。”
“我一个女孩子，听到的比这种难听的话还要难听十倍的多的是，我有什么เ不敢说？”
“三点半过了。我送你去吧，在哪里？”
“醒了就起来，跟我去看日出、沙滩漫步、捡贝壳，做一切情人间该做的事。”
“何先生，我们去吃日本菜吧，这个时候过了饭点，应该有空位。”潘书故作淡淡地说，嘴角却向上翘起，拉都拉不下来。感谢老天这是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几点疏星也淡淡地闪着微光，让何谓看不到เ她的欢喜，让她可以就着黑暗，说出一直想说的，也让何谓在黑暗里，摘下了他的面具。
潘书想我真是老了，老了老了就没脸没皮了，思想越来越猥亵，大概是看多了爱情电影。想着爱情电å影，前面就有一对热恋中ณ的情侣在现身说法，四支手臂缠在一起，分不清哪一只是谁的，两个ฐ身体之间一丝缝隙都没有，脸也像连体婴儿般的压在一起，只是他们连着的是嘴唇。
潘书又惊又喜地说：“真的呀？原来我值四个亿？乖๔乖，我自己都不知道。”
何谓也不说话，慢慢走开了，到เ陈总他们跟前，和周先生常先生一起，对着这片空地指指点点。潘书关上车门，靠在车座里休息。
潘书睁大眼睛，不置信地说：“什么？还要我去找他们？我这么เ美丽ษ可爱温柔贤惠，不是该他们排着队来找我吗？不长眼的家伙，还反了他们了。”
“那就做我的女朋友。潘小姐，这是我多少次请你了?光今年就不下二十次，还有去年呢?哟，这话可过时了，现在已经是新年了。那今年就是第一次。元旦佳节，就当是个新า年礼ึ物。”
“也不是每桩婚姻都以离婚结束。你这是因咽废食。”赵薇薇指出。
“为了一顿饭，要枯坐三个钟头，我才不干。”赵薇薇嘀咕道。
“我这辈子也没泼过人家一杯水，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潘书答，两ä人吃完饭，收拾好了，结伴而去，潘书开车先把赵薇薇送到เ新天地，自己้再转去锦江饭店。
赵薇薇还在装傻，说：“咦，不是因为这里头的亲戚关系数得着，才老清大早ຉ从上海过来的？不然这么冷的天气，游的什么เ西湖？又不下雪。要是下雪了，这西湖还有点看头，今天这么大风，湖水都有三尺浪，湖边除了几个游客，啥都没有。早知道，就不来了。对了，小叔叔，你在杭州做什么เ生意？”
潘书说晓得，两边收了线。开车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一直在听赵薇薇讲电话，这时话说：“小姐你讲了老对的，我有一个表阿妹，也是在公司里做白领ๆ，我阿姨ถ让她去相亲，对方也是这么提的要求。男ç人家现在只要小姑娘，要漂亮，还要自己้赚得动。也不看看自己้，条件这么好的小姑娘，什么人找不到，要他那种瘪三？”
“我也没觉得贺凯旋有多好，不过是看不惯潘书那ว副来者不拒的样子。”张小姐辩道，“不管生张熟李，她都搭得上去，一脸狐狸相，偏偏男人就是喜欢。”
“这个年纪就退休，是不是早ຉ了点？”何谓硬起心肠，不受她的媚惑。
“阿哥，说‘喳’。”潘书继续勾他。
何谓铁下心说：“不喳。“
“那你就一个人在上海看黄色电影吧。”潘书幽怨地说：“你刚才说你在看电影，什么电å影？”
“你不是已经说了吗？黄色电影，幸福的黄色电å影。”
潘书惊讶地道：“你真的去下了这部电影来看？”
“你不是在看了这部ຖ电影后才答应做我的女朋友的吗？我当然要知道是什么เ让你下了决心。”何谓说。
“找到答案没有？”
何谓说：“没有。电å影看完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女人的心思实在猜不透。可不可以麻烦你给我讲一下？”
潘书要想一想才说：“我有些不记得了。也许是觉得生活太无奈，变数太大，个人太渺小，命运太不可捉。电å影里的两个人经历了那么多才活得好一些，然而为了得到一个孩子，要做出那ว样的选择，我想如果换了我，我是做不到的。我宁可没有，也不会那样做。但你明明就在身边，我一伸手就够着了，我不想放手。你要想问我是什么让我对你动了心，这个我记得，是你对我说：书，你能这么เ说，不是让我陷得更深？”
“是，我记得，我说过这话。是在你拒绝我之后。为什么这句话能打动你？”
“我从这句话里看到了你对自己信念上的坚持，对我的欣赏，还有忍让和包容。让我觉得你是一个心灵宽大强壮的人，我一直以来，想找的就是这样的人。”
“书。”
“我这个ฐ人毛病很多，心眼小，爱计较，不宽厚，又喜欢折磨自己又喜欢折磨人家。但你却是与我完全相反的一个ฐ人，我从你这句话里看出你是我的‘搜美特’，灵魂伴侣。因为ฦ你是何谓，我才顾虑多多，我怕你太有钱，男ç人一有钱就会变坏。还太深沉，我不透吃不准你，所以我想等一等。我拉你去吃日本菜，借芥末哭了一通。我一直都爱哭。看了黄色电影，我又哭了一通。然后我就想，我所有的烦恼不过是头发留แ得太长要开杈，高跟鞋太紧有点夹脚๐，蛋糕上糖霜太多吃了要胖，全是些毛蒜皮的事。能遇上像你这样能ม坚持自我又能欣赏我的人，还迟疑什么？”
“书……”
“你要不是何卫国，我早就和你结婚了，是不是？但你是何卫国，你让我好为难。你走后我想了又想，我想起张充和女士的名言来：不要拿自己的错误惩罚自己；不要拿自己้的错误惩罚别ี人；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我要是让你离开我，那就是在惩罚我自己，我不干。何况何卫国的感情比何谓更深更久，何卫国比何谓更让我信服。何谓是个神，完美无缺像个假人，何卫国有血有，知知底。何卫国不是想听我叫阿哥吗？我愿意每天叫一百声阿哥。阿哥，上海不好玩，过来陪我。”
何谓沉默半晌，才说：“书，我不是贪恋上海的人，但我要问你一句：我如果不是现在的何谓，而是当年那个ฐ何卫国，你还会这么叫吗？我要是没有事业作后盾，只是一个门童，那个ฐ漂亮的骄傲的眼睛长在头顶ะ上的潘潘，全张家花园弄堂最有出息的潘潘，会看我一眼吗？”
潘书被问住了，然后说：“我不管，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就看你怎么办了。”
“书，你为什么เ不愿意回上海？束河当然好，每年过去住上一个月我求之ใ不得。但我要知道为什么你不愿意回来？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要我过去陪你可以，要是今晚半夜有飞机，我马上就飞过去，但我要知道为ฦ什么เ。”
潘书尖叫一声，“我不知道，我就不想回去。我懒得动弹。”她不想再说什么，正好手机的蜂鸣声响，提醒她快没电了，她说：“我的手机要没电了，我挂了。”
打了这么长时间的电话，手机真的没电å了。手机也被她攥得出水。
为什么怕回上海？回到เ上海就意味着担负起责任，整间公司都要她来负责。潘书知道自己从不是个在事业上有野心的人，她看见文山会海就头痛，这些年她应付了足够多的男人，早就生厌了。她是在和章正相处后，才知道没有任何压力的生活是怎么轻松，她可以毫无心机地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聊天看风景，没有局促，没有戒心，没有算计，没有防犯。甚至可以忽略掉他的别，只当他是一个ฐ人。这样的生活，难道不是人生追求的最高境界ศ？
奈何何谓就是不明白。他一定要抓住让他自傲的东西，才肯和她在一起。都说有条件的爱不是爱，那何谓的爱又是不是？无疑何谓是一个非常自爱的人，一个人要非常自爱，才能有足够的爱去爱别人。那么，这也是何谓的好处。何谓，你好处太多，你像个ฐ假人。潘书怨怼地想：你爱来不来，你不来，我一天在电å话里叫你一百声阿哥，我烦死你。“作”死你，“嗲”死你，我还没给你尝过弄堂女孩的作劲。
何谓没来，赵薇薇却来了。还来得个ฐ夸张，大大小小好几只箱子，打开一只箱子，里面只有一件雪白的婚纱。潘书看了大叫，说：“侬发痴哉！侬真真要命呐，介要好看做啥啦？”
赵薇薇抖开来比在身前，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说：“我特为跑到苏州去买的，便宜啊，一辈子一趟，做啥勿穿？外加是在雪山下头，还有摄影师做老公，我就算冻煞脱也要穿着婚纱结婚。下趟老了拿出来看看，问问小姑娘：哪能？外婆阿娘年纪轻迭辰光漂亮伐？”
两个人用上海话叽哩呱啦说个不停，一件婚纱比过来比过去，又是笑又是闹。章正拿了相机给两个女孩子拍照，说：“这样生活化的照片剪成一辑，嗯，有味道。可以发到新า娘杂志上去。”
潘书用下巴指一指章正，问赵薇薇，“觉得伊哪能？”
赵薇薇点点头，抱着她的肩膀搂了一搂，“好，谢谢侬。”
“谢谢侬，拜拜侬，开年卖脱侬。”潘书念一首路边童谣，笑着说：“我拿侬卖脱了，还要谢我？”
“还有谢媒礼ึ金。”赵薇薇说，拿出一条手链戴在她腕上，“三克油，卖来卖去。”这句“三克油卖来卖去”也是童年时小孩子们说来玩的，它的发音和thankyouverymuch很接近，孩子们说着它非常高兴。
赵薇薇替潘书戴好手链，拉起她的手来看，忽又问：“不是讲结婚了？怎么连个戒指也没有？还要保密？结婚有啥好保密的？我就要讲得全公司的人都晓得，看他们还笑话我只会相亲？”
潘书找个借口说：“我阿姨ถ刚死，姨ถ夫又进去了，我不想太张扬，说出去也不好听，人家当我这个人怎么เ这样没心肝。”
赵薇薇点头：“说得也是。那ว你婚纱照ั也没拍？”
“没有。”
“你要是不嫌弃这件衣服我穿过，就穿着它拍几张吧。我们两人身材差ๆ不多，要不你先穿了拍。你是我们的大媒人，我白送你都行。”赵薇薇爽气地说：“现成的摄影师在这里，又是在这样美的地方，帮你省好几千块钱呢。”
潘书对章正说：“章先生，没想到เ会是这样一个ฐ爽快人吧？见面之后感觉如何？”
章正弯腰行了个ฐ礼，说：“好，正是我的搜美特。薇薇，来，我们向大媒人行礼。”真的拉了赵薇薇朝她鞠了个躬。
潘书笑说：“顺便你们两人互相行个礼，我连证婚人都做了。”
那两人还真不推诿，退后一尺，互敬一礼ึ。乐่得潘书啪啪地拍手。
第二天章正包了一辆面包车，带了相机镜头三角架反光板等摄影器材。潘书请了客栈老板娘和毛线店的女孩子帮忙，一起到玉龙雪山去拍婚纱照ั。赵薇薇在车上换上婚纱下来，宛如仙子般轻盈，如烟如雾。潘书充任她的化妆师，用粉扑得她粉妆玉琢一般。赵薇薇脚下是一双球鞋，站在蓝天白雪之间，美得如梦如幻，恍若安徒生笔下的冰雪女王。
章正看得呆住，走过去亲吻她。潘书偷偷拍下十数张照片。虽然章正穿的是便装，但这样的婚纱照才是最美的。不是摆拍，没有笑得刚刚好的笑容，一切发自内心。
赵薇薇拍好照，换衣服的时候问潘书，“真的不拍？”
潘书拥着她，说：“今天你是主ว角，你一个ฐ人做冰雪女王就够了。”
赵薇薇快乐得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