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当下韩夫人说完，目光殷切，向我望来。
小女孩一扁嘴︰“姐姐不是贱人。”
他们的动作十分快，白素想要阻止，已自不及。
白奇伟脸胀得通红，心知说不过父亲，就僵僵地站著不动，白老大又吩咐手下︰“替我立刻送回去给姓殷的，再带一句话过去，要是他再敢瞧不起姓白的，尽管留在本地，姓白的自然会去找他。”
这自然是长期以来养成的生活习惯，与文明或野蛮，进步与落后无关。若是叫裸裸人看到เ红眉毛绿眼睛的洋人，撬开一个形状不规则，丑陋之ใ极的外壳，把一团死灰色，有滑涎潺潺，又腥又有黑浆冒出来的东西，送进口中，津津有味地咀嚼，裸裸人一样会感到呕心，可是那种食物，生吃的牡蛎，却是“文明社会”中的宠物。
这时，认出他的人叫出了他的名字，其余没有认出他的人，也听过阳光土司的大名，而有两ä个人，心情绝不相同，一个ฐ是殷大德，他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居然在这时候，阳光土司出现了。阳光土司处事公正、行侠仗义的种种传言，他是早已๐听说了的，阳光土司出现的场合，自然也不会再容败兵行凶。
白素的心情异样，是可以理解的。她自小在极好的环境下成长，白老大固然在江湖上有赫赫的地位，可是却也是高级知识分子，有好几个博士的衔头，无论是文学修养、科学知识，都是顶尖的人物。
那中年人的手中，仍然握著那根紫金藤的手杖，他的身边，也跟著那个ฐ一身黑衣，身形瘦小，体型若猴的那个ฐ跟班。
先要说明一下当时的时代背景。人类历史上，必然会记载中国在公元一九四八年起，到一九五一年止的这三年之中所生的天翻地覆的大变化。那确然是天翻地覆的巨变因为一切都反转来了，正和反，黑和白，完全彻底地颠倒了。
白素兄妹两人，不论事先如何想，都绝想不到父亲竟然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每当听到白素那样说的时候，红绫就会怔她自然不单是怔，而是真的在苦苦思索，那对于一个才学会如何运用脑部活动来进行思索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这一点，在她的神情上，可以看得出来。在好些镜头，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เ，有老大的汗珠，自她的脸上渗出来。
近来，这种“我不知道白素在做甚么เ事”的情形，好像越来越多了。像上一次，我和温宝裕在降头之ใ国，和正反两ä派的降头师周旋的时候，我就知道，白素曾和著名的女性传奇人物木兰花有过接触，曾商议过一些事。但是至今为ฦ止，她连提都没有提过，只是不否认曾和木兰花作过交谈，并且说木兰花十分精采，相见恨晚。
白奇伟在这件事上，一直对父亲十分不满（看来男孩子急于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的心情，焦切程度尤在女孩子之上），所以他一听，就“哼”了一声︰“谁知道，老头子自己不说，谁知道他心中藏了些甚么เ秘密。”
白素า的态度，和她哥哥不同，她认真地想了一想，才道︰“看来，像是有人出卖了他，做了一些对不起他的事，所以他才会有这样的感叹。”
我道︰“一般来说，应该是这样。可是他重伤在江边，是人家救了他，不是他有恩于人，那救了他的人，没有理由先救他后害他的。”
白素“嗯”了一声，很同意我的分析，可是她又想不出别的原因来，所以秀眉紧蹙，我伸手在她的眉心中轻抚了一下，又道︰“他所指的，也不可能ม是哥老会中的人，因为如果袍哥对他做过丧心病狂的事，他后来也不可能ม和袍哥冰释前嫌了。”
白素又点了点头，白奇伟再闷哼一声︰“袍哥大爷也算是这样了，给他这样在闹一场，结果还会言归于好。”
我们知道白老大当年大闹哥老会的这件事，可是对于整件事的经过却不知道，曾目击的何先达又不告而别ี（可能是为ฦ了报复我不肯陪他们到苗疆去），无法得知详情，那ว实在是令人十分难熬的事，我连叹了三声，才道︰“江湖豪杰，动手归动手，但是心中还是互相尊重对方的，容易言归于好。”
白素趁机望著我和白奇伟︰“你们两ä人还不是打成的相识！”
那ว时，我和白素า结婚不久，和白奇伟从生死相拚到关系大好，也还是不久之前的事，所以白素才会特地提出来。我伸了伸舌头︰“岂止是打出来的交情，白公子曾三番๘四次要我的性命哩。”
白奇伟一瞪眼︰“陈年往事，提来则甚。”
由á白老大的那一番感叹而引起的讨论，就到此为ฦ止，所得并不太多，只知道白老大在江边伤重垂危，被一个神秘人物救活了而已。这种事，在江湖上行走，人人都有机会遇到，似乎并不值得详细追究。
可是，白老大竟和陈大小姐在一起，白老大且把蛊苗的宝虫随手给了大小姐当大小姐小妹妹的五岁生日礼，在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就大大值得追查下去了。
先，我和白素算了一算，金贩子在金沙江边，见到白老大和陈大小姐之ใ时，距离白老大扶伤闯出哥老会总舵，一定不会太久。因为蛊苗的宝虫，在生日宴上一亮出来，就立时引起了五位袍哥大爷的注意。
这一来，事情就变得十分可疑了照白老大所说，他伤得极重，且是内伤。这样的伤，就算有极好的灵丹ล妙药，也至少得调养二三十天，才能ม复原。
如果白老大伤势未愈，他似乎不应该有那么好的心情，陪伴美人，并骑西行。
可是时间又确然是在他伤后不久的事，那ว么，情形就只有一个可能，白老大的救命恩人，就是大帅府的大小姐。
当我把这一点提出来的时候，白素把头摇得和博浪鼓一样那天她恰好戴了一副长长的珍珠耳环，所以使劲摇头的模样，格外可爱。
她一面摇头，一面道︰“你想到เ哪里去了。你没听何先达说，大小姐是念洋书的。
我坚持自己的看法︰“念洋书，至少也得十几岁之ใ后的事，她的少女时期，必然是在帅府中ณ度过的，她的妹妹就说是姐姐抚养她长大的。”
白素皱著眉︰“奇怪，帅府之中，仆佣厮养成群，怎会有劳动大小姐来抚养二小姐之ใ理？”
我的理解是︰“那自然是姐姐十分关切妹妹之故，小女孩记忆模糊，可是印象又十分深刻๑，所以才夸张地感到自己是由姐姐抚养成人的了。”
白素沉默了片刻๑，才道︰“那也不能引申ã为大小姐就是爹的救命恩人她一个女孩子家，爹是江湖大豪，又受了重伤，怎么เ相救？”
我一翻眼︰“你就不让大小姐也有一身绝世的武功，再加有妙手回春的神医绝技？
白素撇了撇嘴︰“你的想像力真丰富，刚才还说她在大帅府长大，上哪儿学绝世武功去？”
我一拍桌子︰“就是由á于她自小在帅府中ณ长大，才有学武功的机会，陈将军手握重兵，权倾一方แ，又性好结交江湖豪杰，他自己就有一身的武艺，四川ษ的武风甚盛，高手极多，单是袍哥之ใ中，就不知道有多少武林高手隐伏著，说不定大小姐小时候，遇上了隐藏在大帅府中的高手，自小就习武，你可知道四川土话，称练武作甚么？”
白素摇头笑︰“不就是叫‘操扁挂’吗？这种大小姐自小遇到高手，操扁挂的故事，好像很耳熟ງ？”
我不理会她话中的讽刺意味，大点其头︰“是，王度庐的‘卧虎藏龙’中的玉娇龙，金庸的‘书剑恩仇录’中的李沅芷，就都有这样的经历。”
白素า笑得前摇后晃︰“好啊，凡事不过三，再加上陈大小姐，就恰好鼎足而三了，陈大小姐的闺名是甚么？”
我摇头︰“不知道，连韩夫人的闺名，我们也没来得及问”
我说到เ这里，陡然住了口，白素本来一直在笑，认为我的设想太荒诞，没有可能。
可是也就在那一刹้间，她突然止住了笑，也向我望来，我们两ä人都不出声，但也都知道对方突然之ใ间，想到了甚么เ。
过了一会，白素才道︰“别……别开玩笑。”
我十分认真︰“一点不开玩笑，大有可能！”
白素又呆了一会，才又道︰“你……你能设想……其间的过程吗？”
我用力一挥手︰“太容易了。先肯定陈大小姐身怀绝技，是一个ฐ真人不露相的高人，在江边，恰好救了身负重伤的令尊，自然悉心救治，直到伤势痊愈或是半愈，这其中ณ的时间，约莫是十天半个月，或二十天。你想想，一个ฐ英雄，一个ฐ美人，单独相处，还会有甚么事生？别以为ฦ小说的情节千篇一律，要知道太阳之ใ下无新事。”
白素默然不语，但是又用十分疑ທ惑的眼神望著我，我为了表示ิ我所说的真是我的设想，不是在开玩笑胡闹，所以我的神情也十分严肃。
我继续道︰“在这段时间之中，他们互相之间的了解程度，必然突飞猛进，大小姐不知为了甚么要到苗疆去，令尊自然陪她一起去这便是为ฦ甚么金贩子会在金沙江边见到他们的原因。”
白素的声音有些颤︰“到了苗疆之后……又生了一些甚么事？”
我道︰“细节问题无法假设，我只能推测大致的情形。他们两人既然两情相悦，在苗疆ຆ蛮荒之地，虽然既无父母之ใ命，也无媒妁之言，但是令尊豪气干云，大小姐思想新派，似乎也不必拘束于礼法吧。”
白素神情骇然︰“照你的说法，我们兄妹两人的母亲，竟然是帅府的大小姐。”
我的一切推测，都是朝著这个目标进的，可是等到白素直接地提了出来，我还是呆了一呆，因为这确然是十分令人吃惊的一个结论。我在再想了一遍之后，才道︰“太有可能了。”
我不说“大有可能”，而说“太有可能ม了”，自然是加强语气之故。白素十分迷惑︰“不是说……阳光土司的妻子是裸裸人的烈火女吗？”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我心中同样迷惑︰“这其间一定还有我未曾想通的一些关键，不过我想，裸裸人误传的可能很大。例如，令尊和大小姐，可能ม住在烈火女所住的山洞之中ณ，裸裸人不明究竟，就以为令尊是烈火女的丈夫了──这可能性太大了。”
白素半晌不语，我又道︰“而且，你们兄妹两人，怎么看，也不像一半有裸裸人的血统。”
白素的声音犹豫之至︰“裸裸人又不会在头上刻๑著字，可是哥哥却是留แ著三撮毛的。”
我道︰“那更容易解释了，入乡随俗，满山都是三撮毛，忽然冒出一个ฐ冲天辫来，那多碍眼，对小孩子也不会有好处。”
白素望著我，神情越来越是茫然，忽然她握住了我的双手，道︰“我……好害怕。
我一时之间，不明白她为甚么要害怕，在继续分析︰“只有那样，令尊才会觉得救命之ใ恩，无由得报，两人成了至亲至爱的夫妻，还有甚么报恩报仇的事？”
白素仍然望著我，欲语又止，我更加觉得我的假设大是合理，又道︰“你还记得吗？你一见到เ韩夫人，就有十分亲切的感觉。她一听到你是白老大的女儿，便盯著看了你好久ื，那必然是她也有点知道令尊和她姐姐之间的事。而你感到亲切，那更自然了──韩夫人是你的──”
我还没有说出来，白素一伸手，遮住了我的口。照我的假设，推论下去，韩夫人应该是白素的阿姨。
而当日，韩夫人要我们帮助去找的姐姐，极有可能，是白素า的母亲。
我们若是早推测到这一点，自然不会拒绝。可是现在，连万里寻姐的韩夫人，也下落不明了。
一想到เ这点，我拍案而起︰“这就走，我和你一起去找一找。”
白素一听，双眼泪花乱转，声音哽咽︰“不……必去找了。若是裸裸的烈火女，倒还值得去……找……”
我大是讶异︰“为甚么？”
白素又重复了一句︰“我好害怕，你想想，我母亲如果是大帅府的大小姐，有甚么理由爹离开苗疆，她不跟著离开？”
白素当然是早已๐想到เ了这一点，所以她才一直在说“害怕”，而我直到这时才明白。仔细一想，我也不禁打了一个ฐ寒颤。因为随便怎么想，都设想不出白老大离开苗疆。
陈大小姐不随行的理由。
唯一的理由，只有陈大小姐已经离开了人世，香魂长留แ苗疆了。
由á我的推论，又有了这样的结论，自然不是很愉快的事，所以我和白素两ä人都好一会不出声。
过了一会，我才自然而然搔起头来，因为在这一段时间，我想到เ了很多事，觉得不可解的事情，实在太多。我道︰“你先别害怕，整件事，不可解的谜团太多了，随便举举，就可以举出好多。”
白素า吸了一口气︰“举些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