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我家？”安正有些慌乱ກ，“郎君，这……不好吧。”
纪桓这番话，引得赵昉更加难过。原本以为自己้身处渊谷，与头顶ะ蓝天无缘，绝望中忽然被山风吹上云间，正庆幸时却又陡然坠回崖底，摔得粉身碎骨。此中ณ苦楚他不便表露，只能顺着纪桓赞叹几句。
这些注疏版本虽称经典，自有精妙之处，用之亦利于统一教学观点，但却因此而排斥了其他诸家，未尝不曰憾事。初学时，赵昉并不觉得，后来渐有微小瑕疵之感，如今则ท越来越烦恼。并非全然为ฦ规定严格之状，因为ฦ自己私下也可以广纳别家妙语作为补充，只是苦于科考全照ั此定题，让人往往无暇习为ฦ他文。曾有一次在学堂读苏、黄二人诗册，便被先生狠狠训斥了一番๘，责怪他不工科举。他倒有些羡慕表妹，坐在家中，随兴所致，想看什么เ书都行。想到เ表妹如今痴痴呆呆的那副模样，赵昉不由á得长叹一口气。
颜姝一把拉住他，“既然是饿了，唤桃雨送点心进来便是。这么冷的天出去，冻病了怎么办？”
“官人一路小心。”陈氏一如既往地道别，虽然知道这话丈夫多半没有听见。空落的屋子又剩下一天的无聊。“周妈，叫昉儿过来。”
次日赵昉携新妇上堂拜姑舅时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他刚迈进门，就听见婉妹的恭贺声，清脆响亮，“恭喜哥哥，贺喜嫂嫂。”但他看出，她的笑容非为心出，空而无容，所以她不知道这笑应当何时停止，像是被人扯开了嘴巴。
赵昉正想着，两人举酒到เ面前。他正想敷衍过去，回神一看，却是学堂好友，遂暗自高兴，寻得遣怀之人。“多谢晋卿、士瞻。”
“昉哥哥，”她鼓足勇气开口，“这几天都是我不对，是我故意和你斗气，向你赔罪。”说着说着，酸意袭上鼻子，最后几个ฐ字里已含呜咽之声。
赵昉觉得，赵秉文的话说得颇为奇怪。听得出，他绝对是个敢作敢当之ใ人，对过往的对错完全直言不讳。但为何言及父亲时，却几度断续，吞吞吐吐，其中定有隐情。父亲在这桩事里，到เ底做过些什么？大概ฐ不会是什么เ光彩的举动。如果父亲光明磊落，赵秉文方才早ຉ已说个ฐ明白，只可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至少是赵秉文认为见不得人、或者拿不准虚实之ใ事。他避而不谈父亲当年的对错，莫非是碍于自己？赵昉不由得冒出冷汗，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怀疑ທ心中ณ那个伟岸正直的形象。他催促自己赶紧停止这荒唐的念头。
“大概令尊同你讲起过吧。”赵秉文想当然地继续说着，“陈年旧事，也都过去了。希望这些误会不要影响到你的决定。”
这时，小二推门进来掺茶。门一开，便听见外面的喧哗声更加嘈杂。赵昉瞟了一眼，是几对人玩起双6（注2๐），旁้边围着些看客吵吵嚷嚷，指手画脚๐。
“我真是觉得你失去这次机会很可惜。”赵秉文继而言道，“不如我们也玩一局双6๔，若我赢了，你便从我，若你赢了，我就重新า换人。”他没有等赵昉答复，就立刻๑吩咐小二取来双6๔棋具。
一种难以言表的感激盈满赵昉心间，赵秉文年少轻狂的往事早已变得微不足道。秉文对自己้的认可远远胜过父亲的冰冷态度。屡屡写出文采飞扬词赋的文坛名人，居然对自己้这样一个碌碌无名的学生再三挽留แ，根本不为与父亲之ใ间私人恩怨所影响。知遇之恩，是文士最为铭记，最难报答的。
双6棋此时已经摆好，秉文选了白棋，留แ给赵昉黑子，“你先扔骰子。”
赵昉盯着棋盘上黑白各半，相向而摆的三十颗马头形棋子，握着赵秉文递来的骰子，心中激烈斗争着：是赌这一局，还是继续坚持辞职，或者立即答应？不，坚持辞职是绝对不行的，这怎么เ对得起赵待制ๆ的恩情。立即答应，又不知父亲那里如何交待。赌这一局，倒是能给自己留แ下余地，但也有风险，而且仍有些不顾ุ全赵大人的面子。晃眼看见赵秉文腰间悬挂的黄皮书袋，这是官员区别于士民的标志，他今日虽着私服，也必须佩带。本朝《品官犯赌博法》严禁官员赌财物，动辄罚杖。今虽未用财博，也恐落人话柄，赵昉顿时惊醒过来。刹那间，感恩、志向占据了主导，双膝跪下拜道：“谢大人提荐，学生敢不效劳！”
回家拜见父母时，赵昉只字未提出城、见过赵秉文之ใ事，只说闲逛了一天而已。待入国史院已๐成定议，父亲便是知道了，也至多挨顿板子，他暗自盘算着。这大概ฐ是他第一次胆敢违背父亲的意志，感觉并不像想象中那ว么可怕，紧张似乎微不足道，欢喜反倒占着上风。尤其是念到赵秉文，心中便立刻๑感觉一股坚定的力量，愈底气十足。
今晚的心情实在不错，他闭上房门，邀颜姝下棋，吩咐桃雨沏浓茶醒神，说非到三更不睡。
这情形，不需安正在房内久ื候，他知趣地告退。
“纤月。”安正在表姑娘房门外轻声唤妹妹出来。由于声音太小，叫了几遍，才见纤月提步出门。安正一把拉妹妹躲到เ墙角，急急地说道：“我都对郎君讲了。”
“讲了？”纤月心怦怦直跳，“那……那郎君要把我们怎么样？”忽然一拳打在哥哥胸膛，“你为什么要讲？！”
这一拳不是虚招做作，真打得用力，安正脸上肌肉不由得抽搐。他揉揉痛处，把今天回家的经过和郎君的吩咐告诉妹妹。
纤月双手相互紧紧捏着，脚步细微而频๗繁地左右移动，咬唇皱眉不言语。
“你倒是说句话呀。”安正声音虽细，但明显能ม听出语气已经焦躁之ใ极。又过一阵，还没等来回应，索ิ性扔出一句：“反正我已经在郎君面前过誓了，你必须ี答应！”
“你自己้笨，反来连累我！”纤月终于按捺不住，吼出一声，而后声音虽压低，话却一点没少责备之色，“我们本来也没想同小娘子作对，若自己้想出办法，暗地里通风报信，既ຂ能讨郎君、官人的好，又免得老夫人打骂。这下倒好，郎君视你我为ฦ‘叛徒’，老夫人那ว边也不知会不会得罪。你真是绝了所有退路！”她说着狠掐安正胳ฑ膊，“真有你的，一点脑子都没有！”
安正也不还手，只连连退着，满脸委屈冤枉的神色，解释道：“我都向郎君认错了，也答应言听计从，他说既ຂ往不咎的。”
纤月加重力度深深地掐完最后一下，停手道：“既往不咎？人心伤了，是最难愈合的！”她气得呼呼喘息，好一会儿才平心静气，“郎君对我们早有戒备之心，否则这事儿早ຉ该嘱咐去办，他却等到旬ຒ假，专访咱家，让我们自投罗网。他不直接挑明，是怕我们受罚之ใ后，怀恨在心，不肯尽力。”说着，她抬眼看看安正，无奈地现，他一如寻常地只知道点头，便道：“行了，但愿上天保佑我们闯过这关吧。”
“唉……”安正叹口气，随口说道：“你还有表姑娘撑腰，就怕我没主子作主了。”
这一言倒提醒了纤月，她不想再听后面“小心仔细”的无用叮咛，推着哥哥离开，自己匆匆返回房间。
表姑娘的状态略微好些，下午喝了小半碗糖粥，如今脸色没有前些天那么吓人。纤月望着静静睡在床上的小娘子，小声咕哝一句“奴婢该死”。这话她每天不知会说多少次。
小娘子，我再不吓唬你了，纤月在心中念道：你快点好起来吧。你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求你千万不要怪我。
林婉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人，这点从她进府第一天起就知道。贴身丫ฑ头，要在府中过得有头脸，须ี得小娘子庇护。将来随嫁出门，也是注定的命运。到了婆家，更得与小娘子相依为命。总之这一生，她都是小娘子的附属品。所以装ณ神弄鬼方见成效，她便停止了这些背叛举ะ动，因为她非常害怕小娘子神志混乱得太厉害，失去康复的可能。每当看见小娘子惶恐疯癫的模样，她就想跪地磕头，直把头磕破为止，不单为歉疚，也为祈祷小娘子不要从此一蹶不振。
事出无奈，小娘子心肠软，应该能ม体谅我的，纤月对此颇็有信心。对林婉的个性，她自认为拿捏得很准。再加上想到เ自己从始到今，也一直试图帮忙，只是胆怯，不敢报讯，更觉得本心并没有大过。现在有郎君摆出计划，若果真实现，表姑娘的身体再一康复，我一定会没事的，一定！她反复默念，坚定自己้的勇气。
为小娘子掖掖被子，纤月努力保持清醒。这半个月，她睡得很少，但却并不渴盼睡眠。因为每夜值守，只要一打盹，老夫人的恐吓与表姑娘的嘶喊便交替出现，惊得她带一身冷汗醒来。但要在安静的夜色，幽昧的灯光中ณ驱散困意，实在不容易，须得找件事专心来做。纤月便解开髻，就着灯光，仔细寻出白来拔掉。一根，又一根，唉，小娘子脸颊苍白一点、消瘦半分，郎君都要叹息良久，而我憔悴多日的容颜、屡屡冒出的白、青泛紫的眼圈，除了安正，大概根本没人看见。富贵人家的姑娘就是好，纤月习惯性地想到เ这句。
捶捶酸软的肩，她开始准备腹稿。郎君只将大意告诉，具体应对仍在纤月本人。何时为妥，何词为当，全靠她自己拿捏。到时究竟会是怎样情形，她须模拟个大概ฐ，然后一一准备答语，再反复推敲，看是否有疏漏之处。最后从头至尾贯穿起来，在心里默诵牢记。
隔一天后，父子二人刚出门，纤月就神色慌张地赶去老夫人房里。
“没规矩！”陈氏抬手就是一耳光，“跑得像个野丫头！”府中仆人一丁点儿不合她所认为的大家礼范的举ะ止，都会遭到陈氏狠狠的教训，她一直担心别ี人议论她卑微的出身，觉得这样能表现得自己้非常懂规矩。
大家风范，这也是她讨厌外甥女的一个原因。婉儿与赵桢行为举止的习惯讲究十分相近。最初嫁入赵家，赵桢看不惯她的乡鄙气，屡屡纠正，虽然她觉得压抑疲惫，但夫为妻尊，她无话可说。而婉儿从南来后，年少无多虑，偶尔看见她的一些坏习惯，便会好奇地问她为ฦ什么要这样做。譬如吃饭时，嚼菜嘴唇碰出些响声，有什么เ稀奇？婉儿却问：“舅妈，你为什么不闭着嘴巴吃呀？”话一出，事事学父亲的儿子也会投来异样眼光，这让她很没面子。童言无忌，她只能忍下，只能更加注意。外甥女儿日渐长大，这般直言的事生得倒是越来越少，但她每想到เ过去的窘态，便总觉得婉儿看自己的眼中透出嘲讽。
“老夫人，”纤月捂着脸跪下叩道：“奴婢有罪，奴婢说漏嘴了。”
“什么说漏嘴了？”陈氏尚且不以为意。
纤月道：“前天夜里，小娘子像是清醒过来，和我说了好些话，她问‘老夫人打的伤好些了吗？’我没留แ神，就答‘好多了’，小娘子她……她瞪着我半天不说话。”
“那你昨天怎么不告诉我？”陈氏立刻问道。黑白颠倒的局，只要一个ฐ人说了正话，所有设计便有落空的危险。
“可小娘子昨天又回到疯癫恍惚的模样，所以我也没再多想。直到昨夜，郎君来看小娘子，把我赶出门，单独说话。我隔着窗户一听，才吓坏了。”纤月挑昨夜来说，也是做过一番考虑的。赵昉叮嘱此事宜不宜缓，但说病成现在这样的小娘子一夕转好，没有点先兆，也不合情理，所以才先说个ฐ前夜苏醒，再拣昨夜说事。
“他们说什么了？”陈氏真的急了。她知道儿子同婉儿说话，向来不避纤月，这次专门摒退，一定有隐情。想来外甥女的病确实出现转机，说不定，她如今的疯已经是装ณ出来的了。
纤月支支吾吾地，慢慢回忆着，“他们声音小，没听全，反正听得出，小娘子说话有条有理，什么‘暂时继续装ณ出样子’，什么เ‘纤月也在说谎’之类；郎君也说……”她停下想想，“对，郎君好像说‘我知道书房翻乱不怨你，我已经有证据证明是谁干的，只是不方便指明’，他叫小娘子再忍几日，说和官人商量个万全的处理办法来。”说完，纤月狠命磕头，声泪俱下地哀求道：“老夫人，官人会怎么เ处罚我呀？您可千万救救我呀！”
陈氏幸好坐着，否则此刻便已瘫倒在地，额上早已冷汗涔๒涔，连说话都没了精神。一旁的周妈赶紧ู安慰纤月几句，让她退下。
“周妈，我……我怎么办？”陈氏非常清楚丈夫对于这个ฐ外甥女疼爱到何种地步。
周妈也没什么主意，只是比陈氏镇静些，“奴婢早ຉ劝夫人不要图一时之快，如今……还是快找少夫人商量商量吧，上次，不也是她替夫人想的办法吗？”
“对。”陈氏闭目道声“阿弥陀佛”，“姝娘聪慧能干，一定能帮我。”
————————————————分割线—————————————
注释：
注1้
此诗为李屏山讦赵秉文那件往事而作。写于大安中，赵秉文出刺๐宁夏时。（可能在我写的这个时间之ใ后。）
“黄华”是王庭筠，他自称“黄华山主”；“周大夫”指周昂，都是当时受累入狱之人。
注2
双6๔，为辽金两朝非常流行的博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