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鸿渐不愿意脸上的羞愤给同僚们看见，一口气跑出了银行。心里咒骂着周太太，今天的事准是她挑拨出来的，周经理那种全听女人作主ว的丈夫，也够可鄙了！可笑的是，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เ周太太忽然在小茶杯里兴风作浪，自忖并没有开罪她什么呀！不过，那ว理由不用去追究，他们要他走，他就走，决不留连，也不屑跟他计较是非。本来还想买点她爱吃的东西晚上回去孝敬她，讨她喜欢呢！她知道了苏小姐和自己้往来，就改变态度，常说讨厌话。效成对自己้本无好感，好像为他补习就该做他的枪手的，学校里的功课全要带回家来代做，自己不答应，他就恨。并且那小鬼爱管闲事，亏得防范周密，来往信札没落在他手里。是了！是了！一定是今天早晨唐家车夫来取信，她起了什么疑心，可是她犯不着那么เ大的脾气呀？真叫人莫名其妙！好！好！运气坏就坏个彻底，坏个痛快。昨天给情人甩了，今天给丈人撵了，失恋继以失业，失恋以臻失业，真是摔了仰天交还会跌破鼻子！“没兴一齐来”，来就是了索性让运气坏得它一个无微不至。周家一天也不能ม住了，只有回到เ父亲母亲那儿挤几天再说，像在外面挨了打的狗夹着尾巴窜回家。不过向家里承认给人撵回来，脸上怎下得去？这两天来，人都气笨了，后脑里像棉花裹的鼓槌ຄ在打布蒙的鼓，模糊地沉重，一下一下的跳痛，想不出圆满的遮羞方แ式，好教家里人不猜疑自己้为ฦ什么突然要回家过不舒服的日子。三闾大学的电å报，家里还没知道，报告了父亲母亲，准使他们高兴，他们高兴头上也许心气宽和，不会细密地追究盘问。自己也懒得再想了，依仗这一个好消息，硬着头皮回家去相机说话。跟家里讲明白了，盘桓到老晚才回周家去睡，免得见周经理夫妇的面，把三件行李收拾好，明天一早就溜走，留แ封信告别ี，反正自己无面目见周经理周太太，周经理周太太也无面目见自己，这倒省了不少麻烦。搬回家也不会多住，只等三闾大学旅费汇来，便找几个伴侣上路。上路之前不必到银行去，乐่得逍遥几天，享点清闲之福。
鸿渐忙申辩，自己一清早到现在没碰见过她。
“我们不但讨论，并且研究你，觉得你行为ฦ很神秘。”
我没有脸再来见你，所以写这封信。从过去直到เ今夜的事，全是我不好。我没有借口，我无法解释。我不敢求你谅宥，我只希望你快忘记我这个软弱、没有勇气的人。因为我真心敬爱你，我愈不忍糟蹋你的友谊。这几个月来你对我的恩意，我不配受，可是我将来永远作为宝贵的回忆。祝你快乐。
鸿渐头闪开说：“没有什么，就是头有点痛。辛楣兄，今天真对不住你，各位也给我搅得扫兴，请继续吃罢。我想先回家去了，过天到辛楣兄府上来谢罪。”
慎明道：“不管它鸟笼罢，围城罢，像我这种一切脱的人是不怕被围困的。”
方鸿渐惊奇，董斜川厌倦，苏小姐迷或，赵辛楣大声道：“妙，，分析得真精细，了不得！了不得！鸿渐兄，你虽然研究哲学，今天也甘拜下风了，听了这样好的议论，大家得干一杯。”
辛楣大不服道：“为什么外国人提起夜莺，总说它是雌的？”
方แ鸿渐到เ馆子，那两ä个客人已经先在。一个躬背高额，大眼睛，仓白脸，戴夹鼻金丝眼镜，穿的西装ณ袖口遮没手指，光光的脸，没胡子也没皱纹，而看来像个ฐ幼稚的老太婆或者上了年纪的小孩子。一个气概飞扬，鼻子直而高，侧望像脸上斜ฒ搁了一张梯，颈下打的领结饱满齐整得使方鸿渐绝望地企羡。辛楣了见鸿渐热烈欢迎。彼此介绍之后，鸿渐才知道那位躬背的是哲学家褚ຘ慎明，另一位叫董斜ฒ川ษ，原任捷克中国公使馆军事参赞，内调回国，尚未到部，善做旧诗，是个大才子。这位褚慎明原名褚ຘ家宝，成名以后嫌“家宝”这名字不合哲学家身分，据斯ั宾诺沙改名的先例，换成“褚ຘ明”，取“慎思明辩”的意思。他自小负神童之誉，但有人说他是神经病。他小学，中学，大学都不肯毕业，因为他觉得没有先生配教他考他。他最恨女人，眼睛近视得利害而从来不肯配眼镜，因为怕看清楚了女人的脸，又常说人性里有天性跟兽性两部分，他自己全是天性。他常翻外国哲学杂志，查出世界大哲学家的通信处，写信给他们，说自己如何爱读他们的书，把哲学杂志书评栏里赞美他们著作的话，改头换面算自己้的意见。外国哲学家是知识分子里最牢骚不平的人，专门的权威没有科学家那样高，通俗的名气没有文学家那样大，忽然几万里外有人写信恭维，不用说高兴得险的忘掉了哲学。他们理想中国是个不知怎样鄙塞落伍的原始国家，而这个中国人信里说几句话，倒有分寸，便回信赞褚慎明是中国新า哲学的创น始人，还有送书给他的。不过褚ຘ慎明再写信去，就收不到多少复信，缘故是那些虚荣的老头子拿了他的第一封信向同行卖弄，不料é彼此都收到他的这样一封信，彼此都是他认为ฦ“现代最伟大的哲学家”，不免扫兴生气了。褚ຘ慎明靠着三四十封这类回信，吓倒了无数人，有位爱才的阔官僚花一万金送他出洋。西洋大哲学家不回他信的只有柏格森；柏格森最怕陌生人去缠他，住址严å守秘密，电å话簿上都没有他的名字。褚ຘ慎明到เ了欧洲，用尽心思，写信到柏格森寓处约期拜访，谁知道原信退回，他从此对直觉主ว义痛心疾。柏格森的敌人罗素า肯敷衍中国人，请他喝过一次茶，他从此研究数理逻辑。他出洋时，为方便起见，不的不戴眼镜，对女人的态度逐渐改变。杜慎卿厌恶女人，跟她们隔三间屋还闻着她们的臭气，褚慎明要女人，所以鼻子同样的敏锐。他心里装满女人，研究数理逻辑的时候，看见aposteriori那ว个ฐ名词会联想到posterior，看见-ๅ记号会联想到kiss，亏得他没细读柏拉图的太米谒斯对话，否则他更要对住-记号出神。他正把那位送他出洋的大官僚讲中ณ国人生观的著作翻成英文，每月到เ国立银行领一笔生活费过极闲适的日子。董斜川的父亲董沂孙是个老名士，虽在民国作官而不忘前清。斜川才气甚好，跟着老子作旧诗。中国是出儒将的国家，不比法国有一两ä个提得起笔的将军，就要请进国家学院去高供着。斜川的将略跟一般儒将相去无几而他的诗即使不是儒将作的，也算得好了。文能穷人，所以他官运不好，这对于士兵，倒未始非福。他作军事参赞，不去讲武，倒批评上司和同事们文理不通，因此内调。他回国不多几天，想另谋个事。
“对了。”清脆的笑声。
“这话我不懂。”
“鸿渐，我想这时候你还不会出门，打个电话给你。我今天身体不舒服，晚上峨嵋春不能去了，抱歉得很！你不要骂我。”
“不，简直是拉来的夫子。”说着，方鸿渐同时懊ิ恼这话太轻佻了。唐小姐难保不讲给苏小姐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