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中篇小说《在深处》获河南省届文学奖。

这二人之ใ所以没有起出击,是因为他们暂时尚未现明确的目标。他们坐在小饭店里不动,如同狩猎的人在暗处潜伏,等候猎取对象出现。猎取对象一旦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内,他们会马上兴奋起来,并不失时机地把猎取对象擒获。他们不要老板,不要干部模样的人,也๣不要女人,只要那些外出打工的乡下人。如果打工的人成群结帮,他们也会放弃,而是专挑那些单个儿的打工者。一般来说,那ว些单个儿的打工ื者比较好蒙,在二对一的情况下,用不了多大一会儿工夫,被利诱的打工者就如同脖子上套了绳索一样,不用他们牵,就乖๔乖地跟他们走了。他们没现单个儿的打工者,倒是看见三几个ฐ单个ฐ儿的小姐,在人群中游荡。小姐打扮妖艳,专拣那些大款模样的单行男人搭讪。小姐拦在男ç人面前๩嘀嘀ถ咕咕,搔弄姿,有的还动手扯男人的衣袖,意思让男人随她走。大多数男人态度坚决,置之不理。少数男人趁机把小姐逗一逗,讲一讲价钱。待把小姐的热情逗上来,他却不是真的买账,撇下小姐扬长而去。只有个别男人绷不住劲,迟迟疑ທ疑ທ地跟小姐走了,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唐朝阳和宋金明看得出来,这些小姐都是野鸡,哪个倒霉蛋儿要是被她们领进鸡窝里,就算掉进了黑窟窿,是公鸡也得逼出蛋来。他们跟这些小姐不是同行,不存在争行市的问题。按他们的愿望,希望每个小姐都能赚走一个男人,把那些肚里长满板油的男ç人好好宰一宰。

剩ທ下的办法就是到附近农村去租房。丈夫托人打听到,李庄有一户人家,有两间西屋可以出租。西屋原是做磨房用的,因现在都是机器打面,石磨用不着了,磨房也随之闲置下来。叶新า荣一听说李庄这个庄名,头上燥了一下,肚子里就鼓起了一个ฐ包,这个包在迅涨๲大,反对她在李庄租房子。她不会记错,李青玉的家就是李庄的。丈夫和她结婚后,有一次回家探亲,喝酒喝得有些兴奋,为ฦ了表白对她的爱多么专一,以自炫的口气,把李青玉的事说出来了。丈夫说,他们矿旁边有个李庄,庄上有个姑娘๤,父亲是个ฐ瘫子。他们队团支部组织团员到李庄做好事时,他帮姑娘๤家挑过水,还割过麦子。姑娘因此认识他了,并看上他了,常在矿大门口或路边等他,请他去她家吃蒸红薯,送给他用红绿塑料绳编成的绿叶红花。姑娘还托了介绍人传话,愿意嫁给他。因他心里有个ฐ更好的叶新荣,就把姑娘的好意回绝了。就是在那ว一次,叶新า荣记住了矿旁边有个ฐ李庄,并打听出了姑娘的名字叫李青玉。起初,她问丈夫那ว姑娘叫什么เ名字,丈夫说事情都过去了,还打听人家的名字干什么,支吾着不愿说。后来她有些急了,说连个名字都不告诉她,还谈什么เ专一不专一,可见丈夫心里有鬼。丈夫被逼不过,才说出了李青玉的名字。丈夫说得少,叶新荣想得多;丈夫说得简单,叶新荣想得复杂。她一下子沉了心,觉出了自己处境危险,顿ู时提高了警惕。那时候当工人光荣是有名的,当煤矿工人挣钱多也是有名的。谁家有了一个ฐ煤ศ矿工人,就好比谁家栽了一棵摇钱树,花钱๥是不用愁了。煤矿工人回家探亲,腕子上有明晃晃的手表,口袋里有雪白的机器造烟卷儿,腰里有鼓囊囊的钱包,行动有加重自行车,一笑嘴๨里还有可能露出一颗๣闪光的金属牙。这些且不说,单是煤矿工人那一身蓝色的劳动布工ื作服和下雨天穿出去的一双黑亮的深靿胶靴,就足以使人羡慕了。一个矿工回家,赢得全村的大人小孩都去看,村里人像是在过一个什么เ节日,男人可以抽到被他们称为洋烟的烟卷儿,小孩子可以得到เ一块糖。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都是奢侈品,一年也๣难得享受到เ一次两次,他们不会错过机会。这种情况下,给煤矿工人当老婆当然是得天独厚,求之不得。那时姑娘๤们私下里都认为,谁要是嫁给煤矿工人,一辈子算是掉进福窝里去了。叶新荣是有幸掉进福窝的女人之ใ一。她是被丈夫相看的第三位姑娘๤,她以自己้不错的长相、结实的身体、大大方แ方แ说话的姿ู态和在生产队当妇女队长的资本,被丈夫挑中了。结婚后,她怕遭人嫉妒,不敢吃好的,也不敢穿扎眼的衣服;丈夫寄的钱,她一般都悄悄地藏起来。就这样,她偶尔穿一双丈夫给她买的洋袜子或一条华达呢裤子,还是被村里的姑娘和媳妇们指了出来,她们互相转告,这个看了那个看,这个摸了那个摸。于是有姑娘去相亲,姑娘๤的家人就去借她的袜子和裤子,以装门面。她心里不愿意借给人家,但表面上装ณ作非常乐意,有求必应。她不敢不借给人家,一次不借,就会得罪人家,人家很可能一辈子都不理她了。后来她特意做了一套新衣服,专门借给人穿。一听说谁家的姑娘要去相亲,她主动对人家说她有一身好衣服。这样叶新า荣在村里落下了好人缘,村里男人都高看她,女人都宾服她。叶新荣不放心的是丈夫,那时丈夫一年才有一次探亲假,一次探亲假是十二天。也就是说,一年三百六十日,他们夫妻只能有十二日在一起,平均下来每月才有一天夫妻相会的日຅子,而其余的日子,丈夫在矿上,她在家,只能两ä地分居。可李青玉离丈夫很近。每天晚上叶新า荣空房独守时,都会想到丈夫,接着就不可避免地想到李青玉,赶都赶不走。有时她的想象走得很远,远得像梦境一样。于是梦就来了,梦来得又真实又具体,距离也非常逼近。弄得她有时也๣分不清哪是日຅想,哪是夜梦。比如说,有一次她梦见丈夫和李青玉早就结婚了,李青玉是正娶,是大婆子,她不过是个二婆子,是丈夫回家探亲为解决暂时性困难才设立的,一点也不重要。她得知这个情况后,觉得自己้受到莫大的侮辱,非常气愤,就不顾一切地去抽丈夫的嘴๨巴子,她抽的劲很大,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可丈夫一点反应也没有,像抽在木头上一样。这样不解恨,她觉得应该把丈夫的脸皮撕破,撕出血来。她一撕,丈夫的脸皮就掉下一张,非常完好,像纸做的面具一样。她一连撕下好多张,丈夫的脸皮似乎层出不穷,她老也撕不完,而且撕下来非常容易,一点也๣不粘连,不流血。到后来,她每撕下一张脸皮,丈夫就对她嘻嘻笑,仿佛撕脸皮的事非常好玩,鼓励她再撕,再撕。她这才绝望地哭了。醒来后,她还被自己的梦纠缠不休。她知道,现在是新社会,一个男ç人娶两个老婆是不允许的,丈夫和她结了婚,就不可能和李青玉再结婚。可名义แ上不是夫妻,背地里做夫妻所做的赤裸事体,这种事情什么时候都避免不了,只要有世界,只要世界上有男人也有女人,就有人做那种勾当。丈夫身体强壮如牛,一切都在盛头上,谁能保证他有火不找地方แ,有水不找地方流。而丈夫离李青玉很近,丈夫从井下出来,又饥又渴,他有可能三拐两拐就到เ李青玉家了,一切都很方便。有一段时间,叶新荣被这些魔鬼样的念头纠缠得如得了重病,人瘦得脱了相。村里人问她是否有什么病症,劝她去医院检查。她否认自己้有病,只说是操心操的,干活累的。叶新荣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女人,肚子能盛下一些事,这些事她不会对村里人说。那ว种没证没据的猜测说出来反而不好,对丈夫对自己้都不利,除了让人家笑话。她想通过拼命干活累自己้的身,也累自己的心,身心一累,就睡觉,什么也๣不去想了。不料身和心不是一回事,累็了身累็不了心。身疲乏了,心反而更活跃些,于是形成恶性循环,有一天她竟昏倒过去。丈夫被人打电报从矿上叫回,一见她瘦成人灯,大吃一惊。丈夫问她怎么回事,她的心事还是不说,只说累的。她拐弯抹角打听李青玉的情况,得知李青玉也๣结了婚,找了个倒插门女婿就是本村的,她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心事解除,叶新荣吃粮长肉,吃水长血,很快恢复原来模样,变得明鼻亮眼,脸上也红扑扑的。妯娌๒们跟她开玩笑,说她前一段瘦是想男人想的,离开男人不能活。还说八成是男人给她带回了牛奶,见天晚上喂她一壶,她才像气吹的一样,几天时间就得白白胖胖。她知道牛奶指的是什么,说不喝白不喝,不喝也๣攒不下。妯娌们都说她浪。她盼着转到เ矿上,一条重要原因就是能天天和丈夫厮守在一起,就能彻底放心。还有一条,她一转就变为城市户口,是城里人了,而李青玉还是农村户口,还是个农民,这样在地位上她就比李青玉高一头。既然高一头,就该摆出高的架势,到人家村里租磨房住算什么,不是明摆着让人家看不起吗?人家会说,你不是农民了怎么着,还不得住在农民家的磨房里,你连农民还不如呢!再说,一住进李庄,丈夫就难免和李青玉碰面,两ä个人见面机会多了,如果再勾起旧ງ情,那麻烦就大了。叶新荣没说这些,她只说房租太贵了,租不起。她自己到另外的村子去打听,那ว里却没有闲置的房可供出租。

太阳往高处移,阳光照在了小孩子的脸上。小孩子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脑门上也有了皱纹。船和村里的那些孩子就那么背向阳光,一直并排蹲着往窑碹眼里看,看的和被看的都没有说话。其实这场观看是单方面的,他们看受罪女人、小孩子和狗,可人家一家并没有看他们。窑碹眼里就那么一小块地方,门口任何遮挡都没有,他们一眼两眼就看完了,地上垫的是麦草,打的是地铺,地铺上扔着一团露着棉絮的黑粗布被子,里面就是烧砖的窑膛,窑膛容积极大,顶部露着一洞天,正呼呼地往天上抽风,窑碹眼那里是进风口,在外面不刮风的情况下,窑碹眼里仍有风流往里灌。尽管里面垒了一些碎钻坯子,并堵上了一层玉米秸,专钻空子的寒风还是将玉米秸上的干叶子吹得哗啦作响。这地方白天住住还凑合,不知半夜里会把人冻成什么样。船突然打了一个寒噤,别的孩子受到传染似的,都打了一个ฐ寒噤。他们的寒噤打得幅度很大,头摇得像在雪地里刚撒过一泡尿一样。他们准备回家去了。

那条大鱼๠也被赶到大塘里去了,但他还没有落网。出于求生的本能ม,他在千方แ百计地躲避着撒网的捕捉。有好几次,撒网的铅坠子几乎ๆ砸在他的脊ิ背上,他都幸运地躲过去了。人们把方桌安置在大塘中央时,正好罩在他头顶上方。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捕鱼用具,以为自己这一下完蛋了,再也逃不脱了。他的心紧收着,身子不由得颤抖起来。可是,他抖了好一会儿,也没人动他一指头,他还完整地在水里存在着。上面的人把桌子踩得砰砰响,就是踩不到他身上。他往四面打探了一下,才明由自己้躲在了四条腿的桌子下面,这里是灯下黑,是一处相对安全的所在。有一条鱼惊慌失措地碰在了桌子腿上,大鱼让他到桌子下面来了。不一会儿,桌子下面就藏了好几条避难的鱼。大家惊魂未定,眼睛都张得大大的。他们都明白,这会儿逃脱的只是一场小的劫难,更大的劫难还在后头,等到全塘开始放羊,人们才会疯狂起来,对他们来说,那才是真正的在劫难逃。当桌子下面避难的鱼越聚越多时,人们就把桌子撤走了。失去了临时避难所的鱼们像炸弹的碎片一样炸开。大鱼这次没有盲目逃窜,他像是有了一点经验,离撒网的人越近,危险性似乎越小。于是,他悄悄地跟在撒网者的屁股后面,撒网者往哪里走,他也๣往哪里走。当撒网者杀了个回马枪,把一些炸开的鱼๠收进网里时,他刚好躲在撒网者叉开的两腿之ใ间。接着,撒网者提着沉甸甸的一网兜子鱼上岸去了,他跟不成了,就溜着边走。塘里的每一处边沿他都很熟悉,有的地方坡度大,有的地方แ立陡,有的地方裸๤着黑树根,有的地方有黄鳝打的洞子。他有心到树根下面躲一躲,过去一看,里面有限的空间已躲有好几条鲇鱼和别的鱼,只好作罢。走到黄鳝洞的门口时,黄鳝倒是对他很热情,叫着他大叔,请他到家里暂避一时。他对黄鳝笑笑,指指自己的头。黄鳝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的庙太小了,大鱼这个和尚太大了,他的庙里盛不下这么大的和尚啊!黄鳝有些不好意思,马上向大叔道歉。大鱼颇็有风度对黄鳝招招手,继续溜着边儿往前๩走了。真是谢天谢地,大鱼竟越过大塘口拦网的边沿,重新回到环绕村庄的窄塘里去了。

尝到做生意甜头儿的大田,又回家拉东西去了。反正她家的山里红在西厢房里有一大堆,老倭瓜也๣还有一垛。这些东西一冬天吃不完,到了春天就会坏掉,只能ม扔出去沤粪。既然这些东西能换成钱,何不拿去换钱呢,钱放个十年八年也๣不会坏。只是她家的冻柿子有点少了,经不住三卖两卖。这没关系,她家里还有红薯,还有小米,这些东西都能卖钱。上次那个男ç人买倭瓜时,就问过她有没有小米。她说有呀,家里有。那人建议她下次把小米拿出一些来卖,说这地方山里的小米香着呢!大田把家里的东西往架子车上倒腾,丈夫看得有些摇头,丈夫还是说她经不住诱惑。她让丈夫说明白点儿,什么经住经不住。丈夫说:你卖什么都可以,只要别把自己卖掉就行。这回大田听明白了,她说:放狗屁!

羊一回到家,就把裤衩脱๳掉摔给老婆了。

“哪封信?说清楚点。你怎么吞吞吐吐的?出什么事了?”丈夫眉头微皱,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紫ใ公鸡似乎看出他的技能不过如此,没什么เ了不起,不但不下去,还沿墙头趾高气扬地走起来。公鸡的动作像表演杂技,走着走着忽然故意失去平衡,弄出一些惊险场面,哪边失了平衡,它的翅膀稍一招展,就调整得稳稳当当了。

姐姐对她当然没好气,她说:“哪有好东西,都是破东西。”

改和娘完成了对开放的交接,改不管开放怎样抓她的头,踢她的小肚子,她像抱一条刚出水的鲤鱼拐子一样,一口气把开放抱到庄稼地北边的河堤上。小黄狗先行了一步,等姐弟俩沿着河堤的斜ฒ坡攀上堤面时,它已在那里恭候着了。改治开放是有办法的,她把开放往地上一放,退后几步说:“你哭吧,把你眼里的蛤蟆尿哭净再说!”改这一招见效很快,开放小哭了,眼角挂着泪,向姐姐啊啊地伸出一只小手。改说:“不哭了吧,再哭我把你扔到河里喂老鳖。”改到河堤边采了一把狗尾巴草,用狗尾巴๒草的毛穗给开放编大黄狗。小黄狗似乎看出改编大黄狗是以它为原型,它把尾巴๒翘圆了左右晃着,挺“摆”的样子。

与上面几位女性相比,最幸运的当数《草帽》中的刘水云,因为她和丈夫的精神本来就是一致的,她和丈夫的所谓矛盾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误会而已。刘ถ水云最后亲手编织了一顶草帽送给蓝翠屏,已๐完全把蓝翠屏当成了自己患难与共的姊妹。刘ถ水云的善良、热情、善解人意,全在这顶草帽中得到了诠释。

在刘庆邦ะ的农村女性的情感世界里,还有写大龄女人的《相家》和《拾麦》。《相家》中的母亲年龄说大也不过才四十挂零,小说主ว要写她为女儿相家的一次经历。经历非常简单,没有任何戏剧ຕ性,答应了到เ男方家相家,定下日子,一路走过去,在男方แ家坐了坐、望了望就回来了。但过程简单并不等于人物简单。母亲因为丈夫去世较早ຉ,作为ฦ一个当家女人,诸事自有她自己的主见。母亲是沉稳的。她不紧不慢地向介绍人询问男孩子的家庭成分和身体状况,不紧不慢地表示要由á自己亲自去相家。母亲是细致的。到男方แ家的路远了一点,还要坐渡船过河,她就想到以后女儿回娘家不方便,就想到女儿以后坐船万一掉进河里怎么办?母亲对女儿未来的住房更为ฦ关注,在看了男方家的房子后,心里很快就决定了不能把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来。——母亲相家的条件也许苛刻了点,但作为ฦ一个母亲,特别是一个单身母亲,对自己้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女儿的爱,都在这个ฐ相家的过程中得到了生动细腻的表现。《拾麦》中的方奶奶,三个儿子都成了家,年龄算得上老了。她的晚年有吃有住,儿子把她供养得好好的,不能不算幸福。矛盾的焦点是,一年一度的麦收时,方奶奶喜欢出去拾麦,而三个ฐ儿子都反对她出去拾麦,认为她出去拾麦,别ี人看了会以为他们对她的供养不够,不孝顺。儿子老二甚至把方奶奶拾的麦折算成钱๥,愿意每年多给她五十块。这个矛盾和前๩面《听戏》中ณ提到的矛盾是一致的,即方แ奶奶的猜神需求并不是儿子的五十块钱๥可以替代的。拾麦是方แ奶奶的节日,是她晚年生活中一个ฐ重要的组成部分,她由此而融入田à野、融入劳动、融入生活,可以从中获得巨大的快乐。方แ奶奶的这一快乐不被儿子理解,无຀疑是方奶奶的一个ฐ悲剧ຕ。这种悲剧在当今物质条件不断得到改善的老年人中,可能还是一个ฐ普遍存在的现象。刘庆邦这儿塑造了方奶奶,或许就是为ฦ了给我们提个ฐ醒吧!

把刘庆邦上面这些小说说成是一个农村女性的情感世界,还因为ฦ这些小说不是以情节取胜,而是紧贴人物,以对人物的情感刻๑画见长。这是刘庆邦ะ这些小说取得成功最根本的一点。我们读这些小说,感到它们既传统又现代,也正是由这一点而来的。提到เ小说的现代性,这里不妨顺便说两句,它不仅仅是叙述技巧的多样化,而且还应该更加注重对人物情感的刻画。即如王安忆在她的上课讲稿《心灵世界》中提到เ的《呼啸山庄》,它的现代性高于《简·爱》现在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如果《呼啸山庄》仅仅运用了一个较具现代性的倒叙结构其实是换了一种形式的顺叙,而在人物情感的刻画ฑ上不能过《简·爱》,我们还会承认这一点吗?以此来观照当下的一些小说,故意制ๆ造一个ฐ悬念,然后和人物若即若离,声东击西,或象征,或消เ解,啰啰唆唆、颠颠๲倒倒、毫无美感地将叙述进行到底,实在是对小说现代性的一种误导这类技巧在20่世纪80年代末就已玩完,今天再玩其实已很陈旧因此刘庆邦的这些小说叙述的尽管是一些放羊、种瓜、做鞋之类的小事,但由于对人物情感别致的刻画,更让我们感到了这些小说的“现代性”。

刘庆邦对人物情感的刻๑画,先表现在情节的设置上常常以人物内在的情感为线索。

综观刘庆邦的上述小说,由于是按照生活本来的样子写的,矛盾冲突都显得很平淡,正如汪曾褀所说的,世界上哪有许多惊心动魄的事呢。但物质世界惊心动魄的事不多,并不等于人内心的情感总是风平浪靜的。刘ถ庆邦上述小说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它们没有像传统的现实主义叙事那样,总是喜欢在情节上进行编造,而是更加关注人物内心情感的波涛。比如获奖的《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做鞋的故事。做鞋有什么了不起呢,然而由一个刚订婚的十八岁的农村姑娘给未见面的“那个人”来做,就有了非同寻常的意义。小说一开头写道,“有个姑娘๤叫守明,十八岁那年就定了亲”,从守明定亲心起波澜的那一刻切进去,立刻进入了守明的情感激流中ณ。接下来小说在写守明收过彩礼后,很快就把笔墨集中到守明做鞋这件事上来。守明着手筹划做鞋了,守明对着鞋样子遐想,守明把鞋底带到了地里,守明为鞋底和妹妹争吵,守明火烧火燎地要把鞋子送出去……小说的叙述随着守明情感的起伏而起伏。一个做鞋的过程,既是守明情感激荡的过程,也是小说着力铺陈这种情感的过程。鞋成了守明情感的一个ฐ具体的承载物,更成了小说叙述的一个最佳聚焦点。再如《梅妞放单》,一个小女孩放羊能有什么情感波动呢?不,梅妞放羊的过程,也๣是一个小女孩在情感上嬗变为女人、母亲的过程。梅妞让羊吃花,是一个天其的小女孩;梅妞看到两ä只青蛙贴在一起,已๐经明白了事理;梅妞听到母羊下羔儿喊叫,想到เ了女人生孩子;梅妞给小羊喂奶,已๐把自己当成了一个ฐ小母亲……刘庆邦紧紧扣住梅妞的这一情感嬗变,一步步把情节推向。而小说结尾的小羊被卖,梅妞哭成个泪人儿,本来是一个巨เ大的悲痛,可刘庆邦ะ急收尾,“梅妞没说什么,又开始了新一轮放羊”,冷峻的一笔,人物的情感和小说的叙述都戛然而止,更让我们慨叹不已๐。即便像《响器》这样所谓矛盾比较尖锐的作品,尽管矛盾的构成本来就是由情感引起的,一方แ要进响器班子,一方แ不准进响器班子,可刘庆邦ะ仍没有着力去渲染这种矛盾,设计跌宕起伏的情节,而是竭力张扬高妮的情感追求,塑造她响亮的情感世界。

刘庆邦对人物情感的刻๑画,其次表现在丰富多彩的细节运用上。

关于小说的细节,早ຉ就有一种说法:情节好编,细节难寻。对此我们不妨再作另一种推想,即当情节在小说中被淡化,不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时,细节将挥什么作用呢?刘庆邦的上述小说恰好为此作出了回答。小说是写人的,小说中的情节本来是为人设计的,情节一旦ຆ淡化了,其他方面就应该相应地得到加强。于是刻画ฑ人物的方法尽管是多种多样的,而细节描写无疑成了一个重要的方面,尤其是在刘庆邦这类以刻画人物内在情感为主的小说中。比如《梅妞放羊》,写的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放羊故事,要复述它的情节其是很难。小说一开头,“太阳升起来,草叶上的露珠落下去,梅妞该去放羊了”,可我们读了一节又一节,仍是梅妞和一只母羊在一起,风和日丽,花红草绿,无法猜测下面将要生什么。而事实上,我们也没有去进行猜测,因为当情节还没有出现时,我们根本就没有想到เ情节。但我们没有生产阅读的疲乏,那一个接着一个如潮而来的细节,充满情趣,完全吸引了我们。像小说在上面的那个开头之后,梅妞去解拴羊的绳子,羊的先动后静,梅妞对羊的训斥,以及后来出门时小鸡们叫成一片,真让我们忍俊不禁呢!当然,《梅妞放羊》中最最令人叫绝的,还是梅妞让小羊吃她奶的细节,可以说整个小说都是由á此派生出来的。这个细节是小说的核心,也是小说的,很自然地完成了梅妞从小女孩到母亲的转变,升华了小说的主题,真亏刘庆邦想得出来。

《鞋》中也๣有一个非常的细节。守明“拿起鞋底,她想入非非,老是产生错觉,觉得捧着的不是鞋,而是那个人的脚……有天晚上,她把‘那个人的脚’搂到怀里去了,搂得紧贴自己的胸ถ口。不料针还在鞋底上别着,针鼻儿把她的胸口高处扎了一下,几乎ๆ扎破了,她说:‘哟,你的指甲盖这么长也不剪剪,扎得人家怪痒痒的,来,我给你剪剪吧!’她把针鼻儿顺倒,把‘脚๐’重新搂在怀里,说‘好了,剪完了,睡吧!’她眯缝着眼,怎么也๣睡不着,心跳,眼皮也๣弹弹地跳。”一个订过婚的少女对“那个人”的思念、期盼,全都在这个细节中暴露无遗。而在《种在坟上的倭瓜》中,那倭瓜的下种、芽、长叶、开花的过程,也是细节生长的过程。小说最后写倭瓜开花时,猜小站在开满倭瓜花的坟前喊爹:“爹,我……是猜小呀,你起来看看咱的倭瓜儿吧!这样喊着,猜小的眼泪就下来了。她双手正捧着一朵倭瓜花,大滴的眼泪啪啪地落在花盏里,落在同样金红的花蕊上,花盏上有宝蓝色的水牛,花蕊上有褐色的蜜蜂,突然有硕大的泪珠落下来,它们不知生了什么事,赶紧知趣似的离开了。”其对爹爹的思念真是有声有色有形啊!《相家》最后一节写染在家里等待母亲:“母亲回到家,染巳把晚饭做好了。染做好了晚饭也没离开灶屋,坐在锅门口,拿一根火棍在地上划来划去。地上有灰,她划长是长,划短是短。可划了半天,她自己也๣不知道划的是什么。”染这会儿心里在想什么เ呢?尽在那无言的长长短短中。

第三,刘庆邦对人物情感的刻画,还融会在抒情诗般的“风俗画”中ณ。

在小说中写风俗,汪曾褀是一个高手。他在《谈谈风俗画》中说:“所谓风俗,主要指仪式和节日。仪式即‘礼’。礼这个东西,未可厚非。据说辜鸿铭把中国的‘礼’翻译成英语时,译为‘生活的艺术’。”以此来对照,刘庆邦上述小说中ณ的《鞋》、《春天的仪式》、《响器》、《相家》等,都是很典型的“风俗画”小说。《鞋》先写男ç方托煤人把定亲的彩礼给守明送来,是仪式几件衣料写得相当地道,后写守明给男ç方做鞋,也是仪式。“有来无往不成礼,按当地的规矩,守明该给那个人做一双鞋了。”小说中ณ守明整个做鞋的过程,实际上也是一个仪式完成的过程。同样,《相家》也是写的一个谈婚论嫁的重要仪式。小说--开头,就把这一仪式说得明明白白:“相亲之ใ前๩先相家,这是两道不可颠๲倒的程序……不相家行吗?不行!相家是第一步,相亲是第二步。第一步不迈出去,就不会有第二步……”下面写母亲去相家,自然也是一个完成仪式的过程。需要一提的是,这里《鞋》、《相家》的风俗画写法与汪曾祺《异秉》、《受戒》的风俗画写法不尽相同,因而汪曾棋所说的“风俗画小说往往只就人事的外部加以描写,较少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不大作心理描写,因此人物的典型性较差”《谈谈风俗画》,在这儿也不大对得上号,而是恰恰相反,《鞋》中守明对未婚夫的思念和《相家》中母亲对女儿的深爱,都是在做鞋和相家的“仪式”进行中得到细腻刻画ฑ的。

《响器》也写了风俗。小说也是开门见山就作交代:“庄上死了人,照例要请响器班子吹一吹。他们这里生孩子不吹,娶新娘不吹,只有死了人才吹打张扬一番。”但这儿的写风俗和《鞋》、《相家》中的女主ว人公直接演绎风俗相比,只是故事的由头,是女主人公高妮的向往和追求。基于这一点,小说中对“请响器班子吹一吹”自然不吝笔墨,竭力进行了渲染和张扬。比如写出殡一段:“死者出殡时,响器班子是在进行中进行吹奏。送殡队伍可谓浩浩é荡荡,络绎不绝。走在前面开道的是两位放三眼枪的枪手,其次才是响器班子,紧ู随其后的是八人抬的棺木,最后白花花的举哀队伍是死者的孝子贤孙及其他亲属……响器在旷野里吹奏,跟在庭院里吹奏给人的感觉又不同些。收去庄稼的千里大平原显得格外宽广,麦苗长起来了,给人间最隆重的仪式铺展开无边无຀际的绿色地毯。在长风的吹拂下,麦苗又是起伏的,一浪ฐ连着一浪。高妮不认为麦苗涌起的波浪ฐ是风的作用,而是响器的作用,是麦苗在随着响器的韵律大面积起舞。不仅是生性敏感的麦苗,连河水,河堤外烧砖用的土窑,故园里一向老成持重的柏树等等,仿佛都在以大笛为的响器的感召下舞蹈起来。响器的鸣奏对举哀队伍的帮助更不用说,它与众多的哭声形成联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浑然天成,不分彼此。关键在于,如果没有响器的归纳和提炼,哭,只能ม是哭,有了响器的点化,哭就变成了对生死离别的歌咏,就有了诵经的性质,并成为人类世代相袭的不朽的声音。”响器的作用既然如此之大,高妮一心要进响器班子还有什么不能理解呢?

《春天的仪式》从题目上就宣告这儿写的是“仪式”。这个短篇在刘ถ庆邦的小说中,是一篇非常别ี致的小说,也是一篇最符合“标准”的“风俗画”小说。所谓“春天的仪式”,就是一个集镇的三月三庙会。小说用了绝大部分篇幅对这个庙会进行了铺陈描写,那ว繁华,那喧闹,我们读着都觉得有一股股生活的热浪汹涌ไ而来,简直就是一幅文字的《清明上河图》。但作为小说,这一切毕竟都是女主ว人公星采活动的背景,星采行走其间,只是为ฦ了能见到平日不能见到เ的“那个人”。庙会上的喧嚣,正好烘托了她内心的躁动和期盼。三月三庙会,既是春天的仪式,更是农家少女星采走进爱情春天的仪式。于是小说结尾,尽管庙会被渲染得差不多了,可因为星采才刚刚看见“那个人”,所以星采“春天的仪式”才刚刚揭开大幕。“哎呀吓死我吧!星采身子紧贴在墙上,双手却捂在胸口,一颗心还是止不住地大跳,她一时不知道是停好还是走好,是走好还是跑好……”这是--个多么เ美妙的开始啊!

第四,刘ถ庆邦对人物情感的刻画,还表现在许多意象的描写上。

小说的情节被淡化,其透露出来的意境美,常常被称之为ฦ散文化。刘庆邦的上述小说,其实也是散文化的。因为在这些小说里,由于情节的淡化,刘庆邦不时地从小说叙述滑入散文描写,让我们感受到เ一种散文的诗意。而这种描写又常常见之ใ于对人物心理的刻画ฑ,刘庆邦大段大段地挥洒笔墨,象征比喻,意象纷呈,让我们觉得美不胜收。《信》中的李桂常静夜读信和《响器》中的高妮不屈服于父母的压力可以说把这一点挥到了一个ฐ极致。

鼓着腮帮子貌似吹大笛的高妮,只能在脑แ子的记忆里重温大笛的音响。大笛响起来了,满地的高粱霎时红遍,它与天边的红霞相衔接,谁也分不清哪是高粱,哪是红霞,哪是天上,哪是人间。然而好景不长,地上刮起了狂风,天上下起了暴雨。那ว风是呼喷着过来的,显示出无比强大的吹奏力。地上的一切,不管是有孔的和无孔的,疾风都能使它们出声响。屋顶的茅草被卷向空中,出像是雨燕的叫声。枯枝打着尖厉的口哨。石磙出的声音闷声闷气。土地的声响跌宕起伏,把历代刀兵水火的灾变性声响都包括进去了。大风把成熟的高粱一遍又一遍压下去,倔强的高粱梗着脖子,一次又一次弹起来。高粱对陡起的大风始终持欢迎态度,高粱叶子不断哗哗地鼓掌。红头涨๲脸的高粱穗子是把酒临风的诗人风度,一再欢呼:好啊!好啊!暴雨显示的是快打击的力量,谁敲梆子也比不上暴雨敲得快,再密集的鼓点也不及雨点密集度的千万分之ใ一。这还不算,暴雨的声响带有上苍的意志,惟我独尊,是覆盖性的,它一下来,地上的万物只得附和它。暴雨下了几天几夜,红薯被淹没了,谷子被淹没了,地里白水浸浸ฤ,成了一片汪洋。这时候,高粱仍有上佳表现,举出水面的高粱如熊๦熊燃烧的火炬,暴雨不但浇不灭它,经过暴雨的洗礼,大片的高粱简直成了火的海洋。可是人们吃不住劲了,纷纷扎起木筏子,一边饮泣,一边从水里捞谷子,捞豆子……高妮脑子里的大笛响到这里,眼泪又禁不住滚落下来。

这是从《响器》中引来的,尽管长了点,仍只是那儿两段中的一段。刘庆邦在他的创作谈《生长的短篇小说》中ณ说:“写作过程中,我觉得某个ฐ部分内容应当更充实些,味道应当更足些,分量应当更重些,而我一时却不知道写什么。路好像走到了尽头一样。在这种情况下,我咬牙坚持着,调动全部身心的所有精力,使劲向前开拓。我甚至釆取一种最笨的办法,要求自己在某个部分必须写够多少字,多少页ษ,写不够决不罢休。您别说,这种办法还真管用,我坚持着坚持着,前面突然豁然开朗,展现出--片新的天地,让人欣喜过望。我写作的愉悦感往往就是在这个时候产生。过后翻看小说,一些的段落往往也๣是在这个ฐ时候出现。”上面所引《响器》的一段文字,人、音乐、自然融于一体,汪洋辟阖,气象万千,应该说就是刘庆邦ะ这儿所说的“的段落”吧!

——刘庆邦写短篇小说确实有了自己้的境界。

吴毓生,男,江苏扬州教育学院中文系副教授,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小说选刊》、《评论》、《当代作家评论》、《名作欣赏》等期刊â表小说和小说评论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