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九
要想早来，
五八年我还看到เ过别的一些景象，比方แ说，在灯光球场上种的实验田，那ว一片灯光通宵不灭，据说对庄稼生长有好处，但是把全世界的蚊子和蛾子全招来了，形成了十几条旋转光柱，蔚为壮观；还有广播喇叭里传来的吓死人的豪言壮语。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广场上的大炼钢铁ກ和我划破了手臂。我的一切都是从手腕上割了个大口子开始的。后来我开始学画，打算做个画家，因为不如此就不足以表达我心中ณ的怪诞——我不知达利ำ是不是因为ฦ同样的原因当了画家。至于我是个ฐ色盲，我还没有现。不但如此，我还自以为辨色力比所有的人都好。以一棵胡萝卜为例，别ี人告诉我说，看起来是一个橘红色的疙瘩，但是我看就不是这样。它是半透明的，外表罩了一层淡紫色的光，里面有一层淡淡的黄色。再往里，直抵胡萝卜心，全是冷冷的蓝色。照我看这很对头，胡萝卜是冷的嘛。这样画出的胡萝卜，说它是什么的全有。有人说印象派，有人说毕加索ิ的蓝色时期，还有人说是资产阶级的颓废主义，就是没人说它是胡萝卜。七七年我去考美院，老师们也是这样议论纷纷。假如我故作高深状，坐在一边一声不坑，大概就考上了。倒霉就倒在我去对他们说，胡萝卜在我眼睛里就是这样的。后来不知哪位天才出主ว意叫我去医院查眼睛。查完了回来，那些老师就笑得打滚，把我撵了出去。其实不过是眼科的辨色图卡有几张我没认出来。我也能画出一套图卡，叫谁都认不出来。
三
在我们的似水流年里见过这样的事：我八岁那年，正逢大跃进，人们打算在一亩地里种出十万斤粮食，这就要用很多的肥料。新鲜的粪便不是肥料，而是毒药，会把庄稼活活烧死，所以他们就在操场上挖了很多极深的坑，一个ฐ个像井一样，把新鲜大粪倒了进去。因为土壤里有甲烷菌存在，那些粪就起酵来，嘟嘟地冒泡。我小的时候，曾立在坑旁，划着火柴扔进去，粪面上就泛起了蓝ณ幽幽的火光。
王二，你病啦！小鸡鸡肿到เ这个样子，快上医院看看吧！
和刘老先生吃泡馍时，我和他谈起了贺先生。老头的脸色登时大变，说道：吃饭，吃饭，别谈这些事，怪害怕的。我说：谈谈何妨，老头，你怕什么เ？他说：别提死人。我说，真笑话，你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怕死吗？老头很天真地说：谁不怕？我说：怕就能不死吗？老头，你看看你吃的东西乃是羊杂碎。全是胆固醇。吃下去动脉ำ硬化，离死就不远了。那老头的样子真好看，手都抖起来了。
死啦死啦的有！——样板戏，反面人物。
然后就该谈时间，那是在不肥大的军宣队来了之ใ后，矿院的人逐渐回到เ四川去。我爹我娘也回去了。我爸我妈走后两ä天，刘老先生就死了。在他死之前，矿院后面的小平房里只剩下三个ฐ人，其中包括我、小转铃、刘老先生。这对我没什么不好，因为我爸爸妈妈在时不自由，他们不准我和小转铃睡一个床。
铃：不好意思有是有，全是特号的。
线条的这些想法，都以“够意思”为准则。“文化革命”里我们都以“够意思”为准则，这话就如美国人常说的“bereasonable”，但是意思稍有区别。美国人说的是：要像一位诚实的商人一样，而我们说的是：要像一个ฐ好样的土匪。具体到线条这个例子，就是她要像一位好样的女土匪对男土匪那ว样对待李先生。
有的写得极简约，几乎不可解：
李先生知道，放蔬菜的冷库就是十五度，谁说不冷？但是他不说。在噩梦里，说什么เ就有什么。假如把这话说了出来，周围马上变成冷库，自己马上变成一棵洋葱也不一定。在干校里已经学会了很多，比如上厕所捏着鼻子，下午一定会被派挑屎，臭到เ半死。科长说十五度不冷，李先生已有十分的把握——假如一时不察，顺嘴说出不满的话，大祸必随之ใ而至。李先生暗想：“这肯定是我的印度师兄想把我变成洋葱！”
在云南时，我又想起了贺先生的另一件事。验尸时看见，贺先生那ว杆大枪又粗又长，完全竖起来了。假如在做爱前想起这件事，就会欲念全消，一点不想干。
流年似水，有的事情一下子过去了，有的事情很久也过不去。除了李先生龟头血肿，还有贺先生跳楼ä而死的事。其实贺先生是贺先生，和我毫无关系。但是他死掉的事嵌在我脑子里，不把这事情搞个明白，我的生活也理不出个头绪。
一九六九至一九七二年，被释放。到云南插队。认识陈清扬。
“你在哪儿买的？”
从校长室出来以后，我恨得牙根痒痒，让我们刷厕所，又不准有幽默感，真他娘的假正经。铃声一响，我扛着投影仪去上课。我想把形象补救过来，课上得格外卖命。这一节讲到微生物的镜下形态。讲到球菌，我蹲下去鼓起双腮；讲到杆菌，就做一个ฐ跳水准备姿势；讲到弧形菌，几乎扭了腰；讲到螺旋菌，我的两条腿编上了蒜辫子，学生不敢看；讲到有鞭毛的细菌可以移动，我翩翩起舞；讲到เ细菌分裂，正要把自己้扯成两半儿，下课铃响了。满地是粉笔头，一滑一跤。我满嘴白沫地走回实验室，照照镜子，现自己้像只螃蟹，一拨头，粉笔末就像大雪一样落下来。刚喘过气来，医务所张大夫又来看我。他说农学系有人给他打电话，说王老师在课上不正常。他来给我量体温，看看是不是高烧。我把张大夫撵出去，许由又朝我冷笑，我把他也撵出去。自己้一个人坐着，什么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