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到入秋，碎玉的鸭子们早已是羽毛丰满的成年鸭了。这些鸭子是经过了一个ฐ整夏长起来，一个月前进入产蛋期。
男ç人撑着竹筏去了对岸。一早就出去。因为这边的固湖镇至今没专人来收购鸭蛋。上千只鸭子每天所产的蛋起码也有上百斤ภ，光靠固湖镇上的人，周边村子的人来买，恐怕不是件事。眼下虽说大家过上了好日子，然而鸭蛋毕竟只是鸭蛋，一日三餐或许少不了，但也不是绝对不能少的菜肴。
对岸的水洋镇属于邻๑县，那边有更多养鸭的人家。那边不仅有专人贩鸭蛋去城里，还有几家皮蛋厂。加工皮蛋也需要鸭蛋。这样一来，把自家的鸭蛋销往对岸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竹筏是旧的，以前柴云的父亲用来落海ร。柴云的父亲现在不仅年岁大了，身子骨也不怎么样，下海ร不是件容易的事，于是从前年开始也就在家歇着了。
碎玉养鸭子还是今年的事，让碎玉养鸭子，这个主意是固湖镇上一个叫方大的男ç人给出。方大从前是泥水匠，后来自己办起了预制厂。预制厂其实就是浇多孔板，那种拉了钢筋之后，然后拿两ä条方形的铁ກ模子一套，再捣鼓上混凝土，再脱模，让其干了，便是人家盖楼ä房用的楼板。
碎玉认识方大是通过自己的男人柴云。
柴云是老实人，这个赶鸭子村里很多人都承认。但也有人说，这个世上没有老实人，只有无用人。说柴云不是老实人。说柴云不是老实人，那是因为ฦ柴云有用。柴云不仅有用，而且还能将自己的有用恰到เ好处的用在“刀口”上。这话原本是冲着花钱来说，有钱要花在刀口，别花在刀背。
村里就一个女知青，让柴云给搞到手了。而且女知青碎玉长相并不差。但柴云就是有一手。你说他是无用人，你说他老实？
有些话外人说了其实是没有用的。再怎么在理，恐怕也是废话一堆。柴云到底是有用无用，还是老实不老实的人，得与他一起生活了将近十年的碎玉来说。然而，碎玉从来不在人家面前谈论自己的男人。碎玉不说，你外人就干聊去。这个村子面朝大海，有的是乘风凉讲大道的地方。你嚼舌头去，没人拦着你，海风更不会来堵你的嘴。
海边有埠头，埠头有香樟树，很老的香樟树，让人算计不出年龄的香樟树，被白蚁咬得千疮百孔的香樟树，今天让人纳凉看风景的香樟树。
赶鸭子村很多闲话就是在这棵香樟树下诞生的。当然，此类的闲话过去的赶鸭子村人肯定也有过。
在今天，香樟树下最多的闲话，非碎玉不可了。
碎玉因为自己的男人认识了方大。方大大小也是一个老板。碎玉的男人原本是方大预制厂里做工ื的。可能是哪一天方แ大开着他的雅马哈摩托车来找柴云，然后把碎玉给看上了。然后就引出了一连串ธ的故事。那些让人用来闲话的材料。
碎玉是帮男人将装满鸭蛋的蛋筐一筐一筐搬上竹筏之后，再将鸭子从鸭棚里放出来。鸭棚是拿毛竹和油毛毡搭起来的。太阳一晒，里面温度就上来。初秋，太阳还很好。
鸭棚里闷气，那种带了强烈的鸭骚气和鸭粪的腥臊味的闷气。这会还下来油毛毡的沥青气味。它们混合在一起，是一种让人闻了感觉十分的难受。碎玉不是一天两ä天和鸭棚打交道了，她对那种气味已๐经不存在反感。所以，也不觉得难受。
2
鸭子们挤出鸭棚，自顾“咿咿呀呀”唱着，去水里了。这会涨潮，离鸭棚十几米就是水面。鸭子们一落水就兴奋。它们真是与生带着水性的动物。这水性不光是会水，还有对水的敏感。
没有大风的时候，拓水湾即使有浪ฐ，看着也是安宁的。
这水让碎玉是爱了。大凡也是因为这水，当初才让碎玉毫不犹豫地留下来。她有过回城的机会，起码可以回固湖，起码可以重新做回户口属于居民的人。起码，还有很多起码。
爱水，碎玉至今还是爱水。碎玉看着鸭子们下水，自个ฐ儿也心里痒痒着，再好也下水去畅游一会。碎玉会游水，也是在这片水上学的。
夏天的时候，碎玉也是经常下水。不过她下水一般是在晚上，没人知道的时候。即使是男人柴云，她也不一定让她看到。
对男人，碎玉持了一份特别ี的小心，由来有些日子了。刚ธ和柴云好上，还是后来结婚，碎玉没有那份小心。
碎玉看着鸭子们全数下水，转头望了望对岸。对岸是男人去的方向。碎玉不是去关注男人的背影，她是思量着那条老旧的竹筏。竹筏老旧了，架子松得跟软瘫了一样，踩着软脚。好些日子催促着柴云去山上砍些竹子来，或者修理修理，或者干脆打一条新า的。柴云不是说自己้不会修，不会打，也一时找不到เ会打竹筏的人，给耽搁下来了。
碎玉担心有一天那竹筏散架了。
竹筏散架的后果，碎玉清楚。当然，柴云不会不清楚。
碎玉每每和柴云说过，心里就犯嘀咕：这男人。自己摊上这样的男人，一辈子算是完了。
这句话碎玉是说了好些年，但只是在心里说，从来不出口。碎玉明白，这话不能出口，一出口便会让人笑话。
身上背负的闲话不少了。碎玉不想再加重自己的负担。
3
男人去的方向，中途被一座孤岛给挡住了视线，对面的水洋镇刚好与鸭棚，与孤岛，三点成一线。孤岛不大，但人若要避开它去望见水洋镇，需要站到埠头的香樟树下。从碎玉的鸭棚到香樟树，大概ฐ有半里路。碎玉没有过去埠头，再了望一下男ç人和男人撑着的竹筏。她还有不少事情要做。要耙去昨晚鸭子们下的粪，要重新า换上稻草。上午还不一定做完，但等会还得回一趟家，家里还有两个ฐ孩子，一个ฐ七岁，一个ฐ才两岁。大的是女儿，小的是儿子。虽然孩子们在奶奶家，女儿也能照ั顾弟弟了，但碎玉就是放心不下。
碎玉曾经有过想法，希望将两ä孩子带往镇上，让母亲带。但一想到父亲的脸色，碎玉就去掉了这份心思。只能让孩子委屈点，自己累点。当然，累的还有婆婆。
在碎玉的印象中ณ，自己้让父亲讨厌，好像是与生俱来。单是就自己的名字来看，任何做父亲的也不会给自己的女儿起这样一个ฐ不中听的名字。碎玉，碎了的玉还能好到เ哪里去。但母亲却疼爱碎玉。
母亲疼爱碎玉，有时也会招来父亲的反感，这一切，碎玉是不会忘记。
父亲和母亲，在碎玉十三岁那年曾经闹过离婚。父亲当时右派帽子还带着，他被下放到了固湖镇一个ฐ山岙里的村子放牛。母亲还住在镇上，父亲硬说母亲另有男人了，所以要和母亲离婚。当时母亲也有心要和父亲离婚，后来又是父亲的朋友前来劝和。
母亲有没有别的男ç人，碎玉不清楚。
在娘家，碎玉还有一个妹妹。妹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父亲口头上拿妹妹是“阿拉阿囡”，但这话碎玉从来没听到เ父亲冲着自己้说过。
碎玉大概ฐ是父亲眼中的碎玉。听母亲说，自己小时候长得要多少难看就有多少难看。碎玉向来把这个原因当成是父亲不喜欢自己的理由。假如这是理由的话，倒也罢。问题是碎玉长大后，自己认为自己并不难看。论外貌和脸型，碎玉觉得自己比妹妹还要长得好。
古人有句老话，吃着不如坐着；做中ณ意不如看中意。大凡父亲对自己的看法是根深蒂固了，谁也无法改变。
碎玉后来下乡，父亲一挥手，同意了。后来碎玉找了个农民做老公，父亲只说了一句：能ม找到男人已经不错了。碎玉有困难找上娘家，父亲从来没拿正眼开看过自己。
碎玉明白，自己要不是那颗心一直孤单着，当初不一定会和柴云好上。
4
鸭棚里因为碎玉耙动那些带着鸭粪的稻草，鸭粪的腥臊味更加浓了。碎玉没皱眉头，只有不时擦去额头上汗珠的动作。她腰是细的，扭动起来很是带了灵活。偶尔用劲过分，遇上刚好又是稻草撒得薄削的地方，铁耙的齿会深陷到เ泥地里，拔出来费劲。
耙拢成一小堆，碎玉又用力将它们拖到鸭棚外，专门对方鸭粪的空地。鸭粪有人来拉，是那ว些种粮大户，或者水果专业户。他们需要鸭粪当肥料。
到近午时，鸭棚里的鸭粪草已๐经让碎玉清理去一半。
碎玉放下手里的耙，拿脚在鸭棚外的草地蹬去鞋底上的鸭粪，又弯腰在水沟里凫水洗过双手，然后朝村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