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院掩上大门,沈莘瞬间变了面孔,一脚踏在石凳上,痞气十足道:“我不在这半日,上头可有消息?”
叙了片刻,便到了晚膳的时辰,府上张灯结彩,有着不输于英国公府的热闹。
而她,不愿做争权夺势的工具。
刹那间恍若隔世。
半个月后,听闻祁王府已开门见客。
回想起昨夜谢乾ດ在书房许下的承诺,谢霁神色微动,拢袖一礼。
梅夫人挑灯不语,打破沉寂的是谢乾ດ。
“也对。”谢临风微微颔首。
两人的手牵在一块,便再也没有分开。
梅夫人抿了口参茶,没有说话。
她还穿着谢霁的外袍,红润的唇微微张开,唇珠下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纤长卷翘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圈阴影,袍子宽宽松松地裹住她娇小的身形,有着稚子般的天真静谧。
是关北离开时打开的后窗。
她张嘴想要推拒,又怕爹娘、兄长们看出端倪,索性转移话题道:“淳风哥哥也没定亲呀!焉有兄长未娶ດ,妹妹先嫁的道理?”
谢霁的情况更严重些,嘴唇破了点皮,渗出些许殷红。谢宝真见了颇为心疼,凑上前道:“你还好吗?我撞疼你了对不对?”
“你这么好,我为何要怕你?”
是谢霁。他的手中,依旧拿着谢宝真抛下的桃花。
虽然不明白那ว样做有何意义แ,但见她开心,谢霁也淡淡地扬起嘴角,颔首道:“好。”
到底是他奢望了,竟觉得谢宝真会回应他的感情。
谢宝真原是不想去的。
帘外,谢宝真红妆俏丽ษ,眉间的一点花钿明媚非常。她眨了眨眼,抹了淡淡胭脂的红唇轻启,唇珠伶俐可爱,安慰道:“皇后娘娘虽是秦墨的姑母,却并未忠奸不辨之人,何况有阿娘和淳风哥哥在,你不必害怕。”
谢宝真愣了愣神,而后恍然:这不是上次在茶肆遇见的那个秦墨么เ?只是上次他被兄长们吓得狼狈不堪,不似现在这般衣冠楚楚、人模狗样。
谢宝真欣然道:“他正巧今日得空呢,要不请他一起?”
谢霁朝她笑笑。
指尖触及谢宝真幼嫩的脖子,如同在抚摸一块羊脂暖玉。他不敢用力,唯恐伤了她,只眸色深沉地望着怀中矮一个头的少女,心中长久以来的空缺被填得满满当当。
“对了,那日春祭意外,听说花车翻了,你没事罢?”谢宝真落下一子,关切道,“我也经历了一番波折,故而没有及时入宫探望你,还望霈霈莫要责怪。”
洛阳有个习俗,说是将纸鸢高飞,可让其带走疾病和伤痛。
应该是午后了,阳光透过窗棂斜斜的投射在薄纱屏风上,呈现出极为浅淡的一屏金色。谢宝真的身形就映着屋内唯一的这屏暖色,仔仔细细用湿润的绸帕轻轻拭过谢霁的鼻尖和嘴角,又拿起他垂在被褥上的手掌道:“把手也给你擦擦。”
“为、为什么?”尽管只是听了只言片语,谢宝真依旧吓坏了,不可置信道,“他不是你师父么?”
“九哥,你……快跑!”谢宝真眼角洇着泪,说出了和那日在巷中一模一样的话语。
谢霁也跟着蹲身与她平视,清冷的眼中ณ盛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软绵绵的‘狠话’还未刺๐激到谢霁,却先一步伤到เ了她自己。若连她也不理九哥,这府上就没有别的人会真心待九哥了。
“谢霁。”身后,梅夫人起身唤住他。望着少年尚且单薄的背影,谢家主母总算放下了高傲的架子,祈求般轻声道,“今日一切乃ี是我自作主张,还请看在宝儿对你一片赤诚的份上,莫让她置身危险,我替她谢谢你。”
“地府。”男人刚ธ毅的唇张合,阴森森吐出几个字,“放心,我会给你多烧些纸钱。”
谢霁就是断ษ定了这一点,才折回巷子动手。这是他唯一一次情绪失控,不为复仇,只为ฦ泄愤。
谢霁见过这世间太多丑陋黑暗,也曾双手沾满鲜血,不知从何时开始,旁้人的生老病死再也激不起他半点同情……可如今看到这个战战兢兢挡在自己้身前、叫自己快些脱身逃跑的少女,心中竟有了一丝久违的、难以捉摸的情愫。
黛珠小心翼翼道:“应是没有的。他不知从哪儿回来,衣衫都还湿着呢就来见您了,大约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同您说罢。”
谢宝真这儿真有些不开心了,以为他不信任自己,便从怀中摸出一沓带着体温的宣纸递给谢霁,语气中藏着些许争强好胜的骄傲:“别的不说,我的字可是皇后娘娘首肯的。你看,我若自认第二,京中ณ女眷无人敢称第一!”
廊下灯笼蜿蜒,谢宝真倚在红漆柱子上,朝廊外伸出一只雪白细嫩的手,让那碎雪和暖光落在自己้的指尖。
谢宝真笑着婉拒这位不正经的哥哥,朝自己的座位行去,还未落座,就已经被塞了满怀的礼物和零嘴。
谢宝真明白了,是皇上欺负了他。
七公主坐在柔软的兽皮毯子上,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叹道:“累煞本宫了,那临安郡主可真能ม折腾,处理伤口时三四个宫女都按不住她乱打乱ກ踢的手脚๐。”
谢霁这会儿笑了,抬起右手,朝她屈了屈拇指。
说着,她一手接过那只机关盒子,一手将九连环放到เ谢霁掌心,怕他吃亏般安慰说:“这个可好玩了,只是我不太会,拆了许久都不曾拆开。”
紫棠有些委屈,垂首解释道:“回禀夫人,郡主的伤是九……”
两个侍婢心中ณ忐忑极了,原以为ฦ以谢宝真娇气的性子,定要跳起来大闹一顿才肯罢休。可谁知,平时咋咋呼呼的小郡主此时却一声不吭,只垂着头,生闷气般看着自己้脏兮兮破了皮的掌心,扑簌的眼睫上有晶莹的泪花将落未落,抿着唇强撑的模样可怜得不行。
英国公府够大,翠微园是西边角落里最偏僻冷清的空屋,空间相对狭小,光线也稍逊,屋中摆设陈旧,院内铺的又是卵石路,不好走,平时鲜ຒ少有人去。谢乾沉吟了一会儿,方道:“去那ว儿也好。嘱咐下人看好宝儿,让她尽量不要与那ว孩子接触。”
谢宝真哈欠打到一半顿ู住,然后一把掀开兽绒毯子,匆匆穿上鞋就跑了出去。
身边的黛珠绞着手指,也有些不确定了,说道:“奴婢也未曾听清,只见巳时国公爷带回来一个破破烂烂的少年……对了,当时国公爷紧ู紧牵着那ว少年的手,还把自己的狐裘裹在少年身上,低声细语的样子,状态十分亲密,几个下人见了都在议论那少年是谁,奴婢刚过去赶走了那些多嘴的小婢,就听见夫人和国公爷争执了起来!他们关了门,奴婢也听不真切,又不敢靠近,只隐约听到夫人似乎颇็为激动,说什么‘那个女人’‘背叛’之类的,奴婢这才……”
那叫‘仲安’的矮个子书生道:“可惜没有问到เ是谁家的小娘子,西朝清心寡欲这么多年,难得有姑娘入得了他的眼。依我看,美人投怀,乃是天赐良缘!”
“你们莫胡说!”傅西朝忙道,“这些浑话若是叫别人听见了,会损害姑娘家的名声。”
“有甚关系?等会宴会上留意一下那是谁家姑娘,有无婚配……以你们傅家的名望,还怕求娶不到เ她么?”
前方的沈莘听着三人呱呱闲聊,掏了掏耳朵,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来。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公子的人也敢觊觎?怕是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到了无人之地,沈莘停了脚步,歪身抻抻懒腰道:“到了。”
傅西朝三人方才只顾着闲聊,全然没注意沈莘将他们带去了何方。此时抬首环顾,只见到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小院子,院子后就是古木参天,俨然已๐经远离宴会大厅的喧闹。
“姑娘,是否走错路了?”傅西朝小心拱手道,“我们是要去宴席……”
“没有错,就是这儿。”沈莘继续活动筋骨,抬抬手弯弯腰,痞气十足地扭了扭脖子,方回过头阴恻恻道,“荒郊野岭,最适合杀人越货。”
她一笑,三人齐刷刷打了个寒噤。
活动完筋骨,沈莘慢悠悠向前,一把揪住傅西朝的衣襟将他顶在院墙上,欺身逼近道:“告诉你们,你们刚才遇见的那位小娘子早已名花有主,莫要打她的主意!否则……”
她伸出五指,当着傅西朝的面缓缓捏成拳,指节咔嚓咔嚓作响。
“……有如此墙!”说罢,一拳擦着傅西朝的鬓角砸去,直将砖墙砸出了一个龟裂的、深陷的大坑!
呼呼拳风扬起傅西朝的鬓发,尘土飞扬中,傅西朝已傻了眼,蜘蛛般紧ู紧吸附在墙上勉强维持站立。
沈莘松开揪着傅西朝的手,很是洒脱地吹了吹拳头上沾染的灰,扬长而去。
“这母老虎,太可怕了……”
“西朝,你没事罢?”
两人抖着腿前来搀扶傅西朝,担忧道。
傅西朝摇了摇头,有些狼狈地擦去脸上的灰尘。三人回头看到墙上的大坑,又是齐齐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