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八年成立人民公社，长山因为是牵头的老人手，就被选成了张庄生产队的队长。
爹娘也是才下地回来，木生进门，白鲜注意到孩子脸上发红，手印若隐若现，泪痕未干，屁股上还尽是土，就说：“又跟谁打架了吧，恁就不能让爹娘省点心？”木生满肚子委屈，见娘责备，越发觉得冤枉，就张开大嘴边哭边说：“赵驴屌打俺来！”
这爷俩天天到村里要饭，每天跑十几家，够吃就回到土地庙里不再出来。因为ฦ不存粮，遇上下雨阴天也还得到村里去要。十天半月下来，村里人就知道了爷俩的底细：原来这爷俩是河南漯河人，姓朱，爹叫朱中堂，儿叫朱胎娃。前些年发水灾，一家六口人逃出来仨，朱中堂夫妻俩和小儿子。另外三口人——中堂爹娘和大闺女都叫洪水冲跑了。夫妻俩在逃难路上听人说山西地面上好活，岳阳山里有的是地，只要不惜力，开荒种地就能填饱肚子。三口人就随着逃难人流往岳阳山走，要着饭长途跋涉，饥一顿，饱一顿，风餐露宿，中ณ堂媳妇身体差ๆ，就坐下了病，走了一年多，千辛万苦，总算走到了岳阳山，可好点的地早就叫这几年河南、山东上来的人家开光了。三口人硬着头皮找了个没人占的山旮旯，开了十几块荒，也才有一亩来地。凑凑合合过了两年多，媳妇一病不起，深山里又找不见个ฐ先生看病，就这样耽耽搁搁，媳妇就撇下爷俩撒手走了。爷俩又熬了两年，听人说村里闹土改，穷人都能分上地，就到เ最近的村里要求分点好地，可村里人说，恁是外来户，又没在村里住过，谁也不认识恁，给恁分地算咋回事呢？恁还是回老家闹土改去吧。朱中堂生了气，再加上那ว地方实在太贫瘠、太偏僻，害怕将来孩子在那ว里受罪，就有了回老家的想法。爷俩一贫如洗从山里出来，边要饭边赶路，走走停停，到这里朱中堂得了病，浑身发冷、没劲，拉不动腿，实在走不动了，就在土地庙里歇了脚。这一耽搁，半月也就过去了。
先生、长山爷俩、全义等几个ฐ说事的都来了，几个人商量了一番，又征求了小得、白鲜的意见，最后定下来：年前还有两ä天，人们都忙着置办年货，帮忙的人也不好找，办丧礼、埋人已经来不及了。灵堂不过年，那就暂时不设灵堂，先把娘囚在东厢伙房里。也不通知亲友。家里先按没事的规程过年。待过了初三，从初四开始，再铺排办丧礼、出殡等一应事项。初四设灵堂，通知亲友，七天葬仪从初四算起，初十出殡下葬。
到六月里，白鲜果然临ภ盆，还真是个小厮孩子。一家人着实高兴了一阵子。
俩媳妇说着笑着，笑得叉着腰喘不上气来。
爹说：“矮驴死就死了吧，咱不要人家叫驴。”
突然一声响鞭打在自己身上，小得从梦中惊醒，一摸身上，湿漉漉的全是冷汗。
假妮问：“恁到泊池村去了么，求下药了么？”
上了台阶，跨过齐膝的高门槛，相公把小得领进了北大厅，又把小得按在一个红蒲团上，就出去了。
“俺给恁说，恁爹娘那病还是大得那时候坐下的，挡不住就是那路神仙附了身，最好找神仙看看。先生是能治病救不了命，神仙是能治病也能救下命。”
迎宾仪式已经在晌午前完成，现在就直接进入祭奠程式。
“斯者，此也。人生如此，悲悲喜喜，哭哭笑笑，无悲亦无喜，有哭才显笑，人生在世，七情六欲。七情者，喜、怒、哀、惧、爱、恶、欲。六欲者，生、死、耳、目、口、鼻。人生不过如此。子曰：逝者如斯夫。人生如水，流过不回。大得如此，恁我如此，人人皆如此。今天在此送大得，改日不知谁送谁……。”
全义แ说：“这里又不是头牯市，恁还能说下啥正事？”
一群人诧异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黑小子插嘴说：“当时村长找人挪棺材，俺就去来，有两ä口棺材裂ฐ了缝，差ๆ不多有一指宽，里头红红的，看不清啥东西。有一口棺材盖都震开了，露出了里头的天花板。最可怕的是抬底下棺材的时候，棺材底下盘着一条红花大蟒蛇，比大绳还粗，吓得人哇地一声，扔下棺材就跑。后来先生买了一挂鞭炮，又点上香烛献了，祷告了一顿，那ว蟒蛇才走了，棺材才挪过来。”
先生接口说：“好，好，好！有恁这几个人守着，也就不害怕了。紧操心三件事：长明灯勤添油，不敢叫灭了，那是死人的魂儿，灯灭了魂儿跑出去，附了谁的体，谁就活不成了，附不了人的体，大得就成了孤魂野鬼；野猫、老鼠一类活物接近尸体，要赶走，不敢叫啃了尸首，那些东西好吃人鼻涕，一吃，接了死人的气，就要诈尸；天气不好，夜里要是打雷下雨，也容易诈尸，死人要是诈了尸，起来搂住谁，谁就替他去死。早点准备一把铡刀或一把新犁铧，放在棺材上镇住，他就诈不起来了。”
先生跟长山说：“这是精神上塌了架子了，他这心里一懵懂ฦ，三、五天恐怕缓不过来。主事怕是靠不住了，找别人商量办事吧。”
爹觉得自家孩子真是实诚，也就同意了，大得构架上矮驴跟黑小子去了。
“再耍一会吧，俺从前没耍过，往后有年没月还不知道能ม耍上啵。”白鲜恋恋不舍，长山只得陪着。
“恁来了孩子咋办呢？可不敢老叫他哭。”
心清身静，天下至正。
“尔等念书时节不用心，光操心骟蛋配种呢，可不就得糊涂！”
白鲜娘不以为然：“随俗也得两边随，随恁底下也得照ั顾俺上头，俺就这一个闺女，如今添了外孙，这是大喜的事，要闹得红火二阵，叫俺上头人看看，也叫这村里人看看，俺闺女争气，俺日月过得滋润。”
长山爹往车上插了一炷香，往车辕上插了一根桃枝，长山娘用粗布方格手巾包了一对白面兔娃塞进桃花怀里，千叮咛，万嘱咐，依依不舍。
白鲜说：“婶子，桃花奶水好着呢，小闺女吃得胖乎乎ๆ的，恁可是伺候得怪好。”
白鲜不吭声，闷头吃饭，脸上有点发烧，在昏暗的灯光里谁也没看见。
长山见小得使倔，劝慰道：“小得，这不是犯倔的时候，总得把事弄成吧。”
长山清清喉咙就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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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山点头称是。
瓜籽仁仁黑豆豆，妹妹有个巧口口。那一天说噜半句话，撩拨得二哥魂魂丢。
接着先生就吟唱《拜堂歌》：
“行，一言为定，就依恁。”
大家嘻嘻哈哈笑成了一堆，长山隐隐约约听到隔壁白鲜也笑个不停。
东坂又叫十八盘，上山容易下山难，长山坐在车上，一手拉着车闸，一手拉着缰绳，两ä腿荡悠着，情动于衷，又扯着嗓子唱起了情歌：
长山说：“这里门风大，俺还是住里边。”
找对象可是好时候，
“抓跳蚤是往新娘裤裆里撒一把米，让新郎拣出来，你想，捡着捡着还不就上劲了么เ？”
长山说：“全义哥，恁肯定有过这等艳遇，要不不能这么底细。”
山洪过后，桥被冲走，水里只剩了列石，路人踩着列石过河，表情、体态各异，千姿百态。女人们有了好戏看，叽叽喳喳更有意思。
小闺女朝小黑子撩了一把水：“嫂子逗恁来，恁还真洗呀。”
妇女们嘻嘻哈哈一阵笑。
小黑子说：“反正俺也没事，干站着也是站着，干点活也不要紧。”
王假妮接口说：“看人家小黑子，不愧是供销社的干部，觉悟就是高，还帮咱农民干活呢。”
就有个妇女说：“恁想得美，人家是帮心上人呢。人家有些人要是不在，黑子理恁个老毬呢。”
“俺不叫他理，专门等着恁理呢。”
“想得吃鸡奶呢！”
“吃恁奶就行。”假妮说着，就往那妇女跟前凑，那妇女边躲边往假妮身上撩水，其他人也趁机往假妮身上撩，院里嘻嘻哈哈乱成了一团。
小闺女趁乱拉着小黑子溜出了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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