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望也笑，却道：“我是玩笑。但也备不住真有人就这样想。”
这章望深知林如海，晓得他一贯文雅清正，突然冒出粗言俗语、刻薄字词，可见心中恼怒。只是到เ底忍不住要笑，说道：“我还当你这些年大长进了，结果遇上稍一点事体，还是要压不住冒火。”手上捏了两ä份书信，心里再掂一掂，慢慢说道：“白振羽的这一封信，事情也说得清楚。虽有刀兵，边庭并没有真乱，只是曝出许多先不知道的内幕，连钉ล子带蛀虫一道儿清除出七八个。朝廷没有明示天下，是唯恐愚人自扰，反而搅得民心不宁。果然事情已经两三个月过去，江南这块无知无觉，安定照常。可见癣疥之ใ患，不碍大局。至于表兄这头有所忧虑的，边军状况能ม与盐政干系的便只有一个‘钱’字。如今盐、茶两项，差ๆ不多是朝廷每年一半的岁入。若边军这块要下大力气整顿ู，粮草军械、甲â衣营房之类头一个要指着银钱说话。果然如此，则这江南盐课利税，怕是又要吃重。”
章望连咳两声，道：“你怎么又着急起来了？这话叫人听到了还怎么说？明明都是好意，不叫我们多添一分挂虑，也免了其他麻烦。”
范丞佺闻言长叹一声，说：“文凌今日这些话，是真的为我们把心都用到了。”于是握了顾冲手道：“文凌跟章仰之ใ相交莫逆，肯替我这样打算，是实实在在的亲戚情分。文凌既是一片坦率、直言相告，我也再不用场面话含糊——雯儿这里，我跟她母亲是被伤透了心，却也不敢真的就寻个ฐ人口简单、日子清寒的读书人家嫁过去。不为ฦ怕孩子吃苦，就怕凡事低就，反叫人存了心、捏了错，生出那些腌臜龌龊的心思来，看轻了好好的丫头，也白白折辱了范家的品格。所以八妹妹说起章家，我第0่69章氏是什么样的读书人家？将门嫡女、侯府千金都争着抢着做他家的举ะ人娘子，能跟这些样的人家排行序列ต，反是我们在高攀了。”
强氏笑道：“老爷才说外甥女脾气古怪，不是普通亲戚面子情分就能让她另眼看的。不过老爷说到这位章奶奶，平日就听妹妹不住地夸，我还有些不信。今日一看，竟是见面胜过闻名了——说是四十出头的年纪，可看形容，说三十一、二岁再没有人会不信的；脸色鲜ຒ嫩得比她扇子上芙蓉花儿还胜三分，那一身猩猩红绣葡萄纹的褙子，又是大红撒花的百褶裙，等闲人都不敢用的颜色，偏她随随便便一穿，硬是降服住了。又能ม言能笑，知道的就痛痛快快地说，不知道的就爽爽利ำ利ำ地问，旁人说话时就安安静静地听；不怯不怵，管你是三品五品、夫人太太，或是头回见、二次面，都招呼得从从容容、舒舒服服。连东海郡侯的夫人，看着跟她不过平起平坐，论起那份自在来恐怕都要不如了。这么เ一个ฐ人，怪道妹妹讲起来得意；就是林盐政，也巴巴儿地让让女儿跟着她走动。”
范氏拍手道：“果然这样说好。他们一帮子文人墨客，都爱弄什么魏晋衣冠，要不防备一跤栽进池子里，那模样还怎么看？只好叫小子们来现摩一摩曹家样了。”
这边章望只能ม向林如海ร笑道：“表兄见着，在家时她便是这般脾气。但在外头是最能护着弟妹小辈的。”又向章回说：“一会儿送你母亲及表妹到范府去，路上须ี得当心。行得慢些无妨，安稳无他事是头一样的。”
顾冲点头道：“太太这话，总算是说到เ点子上了。”
她这边呆，那边强氏还在哭诉。范丞佺不管不顾，彻底撕破范、蒋两家脸面，回家来就让范桃生拿家法狠打了一顿。范桃生的老妻又可怜长子和长媳，又伤心孙女，娘儿几个ฐ抱在一起就痛哭。范丞佺的三个ฐ儿子也赶来为他们父亲求情，替他们妹子讨说法。他们虽都是书生文臣，却因祖父的关系，都走得刑名一流；不几日工夫，不但寻隙跟蒋子宁、蒋子安干了几架，更联络了京兆尹衙门及御史台上下，将蒋家兄弟常玩常混的那一群拘的拘、罚的罚，整治得京里王孙公子好一阵鸡飞狗跳。不想范家这头才刚出了一口恶气，那边蒋家却也闹腾起来，纠结了一批官员，就上书说范家串ธ联结党、借权谋私、打压同僚。中间又掺入了文臣武将之争，一时闹得越大了。直到后来圣上属意范桃生兼领詹事府詹事，朝廷上人前人后透了几次，这些纷扰才安静消停下去。只是经此一事，蒋家固然不得好，范家更是颜面受损、元气大伤。范桃生辞了詹事，再后索性上本请辞，只想远远离开京师，也远开这些烦恼糟心事。强氏道：“说来说去，都是我当时错了主ว意。若依着父亲，选个老老实实的读书孩子，雯丫ฑ头别ี说这番๘苦楚，怕连儿女也都齐全了！可如今，一步走错，赔上雯儿一生，我这做娘的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强氏得她安慰，面色虽惨淡，也多少笑了一笑，但随即又是愁苦了脸。说：“妹子这是安慰我。都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原就是上不得墙的污泥、雕不出来的朽木，就给他几十上百年，糟贱玩意儿还是一样的糟贱玩意儿。你也知道的，就是那一年，平原侯夫人得急病死了，不上六个ฐ月，平原侯也病逝了。蒋家过来说，虽不是承嗣袭爵的嫡长孙，却是小辈中得他祖父母生前最多疼爱的，他自己执意定要守足三年。他既这样说，我们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且想着雯儿身子也不甚强健，趁着这点时间仔细调理了，将来过门也好。可是谁想得到，那ว个畜生嘴上说得好听漂亮，可做出来的事情，一桩桩哪里是人干的！”
青禾向窗外努一努嘴，道：“方才有人来叫她，是荼英院一个ฐ小丫头。还叫去了一个，就是京城先太太府里那一位姓金的妈妈。我就替她守着姑娘。”
雪雁听了，这才不多言语，但只待了片刻，又嘀咕起改日要逮空儿到园子里候着偷瞧之类。众人见她小丫头孩气甚浓，又是有趣，又是好笑，纷纷教她说：“何必偷瞧？表少爷再不藏私的，光明正大看便是。”又有谈嬷嬷跟黛玉道：“方才表少爷说的那句话，姑娘倒也可听得——养生十段锦，当年老太太也是学过几种的。只恨奴婢蠢笨，虽伺候了许多年，也看了不知多少遍，却没能一样样记周全仔细了。不然，教了姑娘一早ຉ地练起来，姑娘身子好些，也能ม少受不少的罪。”
章望忍不住又笑，但到底也没驳，就笑眯眯看着洪氏撇了他在一旁，自己้一个人满心满眼地盘算：一会儿是孩子大了房舍院落要整修不如干脆ะ一起弄了，一会儿又是家里产业不少正好整顿了再多少归到各人的名下，一会儿是人要衣装虽说家里一贯崇尚简朴但这上头到底也该注重，一会儿又是女儿爱娇姑娘爱俏眼下行市上最时兴哪些花样的衣饰穿玩……不到顿饭工ื夫，聘礼单子都列了有小半。章望只得开口止住她这一串ธ乱想，说道：“你先别ี着急忙。方แ才我跟林表哥言语谈论，正说到长幼有序。回儿这头已经是有了眉目，但由á儿毕竟是做兄长的。世上原也没有弟弟僭越了哥哥的道理。你忙活着小儿子，可别ี把大儿子又给抛下在一边。”
林如海ร、林黛玉这半月来与关梦柯相处，都知道关梦柯为人甚有几分怪癖。果然见他被洪氏呛声，不以为忤，反而笑将开来，说：“这不是见了你们高兴？丫ฑ头你从常州来，你爹在家可好？这大热天，叫你们跑动，他自己猫家里歇凉，可是好忍得下心。”
林如海ร闻言轻叹，道：“我何尝不想的？只是职司所限，不能ม轻离。不然依着我的性子，总要——”说到这里，却住了口，转向外头高声问：“申凭在外头伺候么？常州那边可有消息到เ？若有，立时报过来。”
林如海ร知道他跟洪艽情比兄弟，这话意思也摆得分明，于是只满口笑说“放心”。两ä人又说笑了几句，林如海到底身为人父，好容易说准，就怕转头又错过，便叫自己小厮林轲，吩咐：“去寻寻小姐，叫她就到เ我这边来。”
章回听了欢喜道：“父亲母亲要来？真是天大欢喜，再好不过了。”一抬头，见林如海笑微微看着自己，才省得自己儿女态了，脸上一赧，随即道：“侄儿年少孟浪，这些日来有做的不到处，只求伯父在父亲母亲面前还帮忙遮掩则个。”
贾琏不想他问得这般仔细急切，连人都整个儿地凑过来，倒吓了一跳。这边谢极咳嗽ณ一声，谢楷方老实抽身坐回去，只一双眼还看着贾琏不放。贾琏只得说：“早几年确有个‘吟萃班’，堂会唱得极好，京中ณ不是一等脸面、要紧大事的再请不到。只是京中ณ喜好的人也多，各处央求，渐渐就都散去了各府。如今京城梨园行里是‘撷香集’和‘叠云福’最好。还有一个ฐ‘扬秀班’，压台的就是《海神庙》，里头正有‘打神告庙’的段子，或就是谢兄弟说的《焚香记》不成？”
贾琏闻言就笑笑，心里不以为然。要知洪大这两处铺面，位置都在扬州城里上佳之处，纵有洪氏一方望族兼林如海ร的脸面，也不是轻易就拿得下。且这等涉及银钱数额也大，就在京城里，公府侯门子弟寻常也摸不着这许多钱款，更不用说自作主ว张了。于是贾琏只把这几句当洪大的谦辞看。因道：“而今我们两家当街比邻๑，也是没想到เ的缘分。以后倒可以彼此守望照ั应了。”
却不想刚ธ出了这边门，就听到เ上房那边又是一阵喧哗，然后贾琏就高声叫人。昭儿赶忙上去，见兴儿已经在屋里，正拽着那ว个胡姓书生从地上起来，那ว胡姓的小娘子侧背对着她弟弟，低头掩面，口中呜咽。屋中上头贾琏叉腿高坐，脸色半阴不沉，道：“既ຂ说明白了，事情就这样。爷要歇了，没的跟你们多嘴。”又向昭儿抬一抬颌，问：“那边屋子收拾好了没？好了就过去。大半夜的，闹了人都睡不成觉。”
王嬷嬷道：“姨ถ娘家里也都这么เ说。虽不得日日见面，两地交流也多。且一家都是老仆，在那边府里是有体面的。如今姨ถ娘又好，自己差事上头也用心，家里日子再没什么话说，倒比那别的人家更过得去。”
王嬷嬷惊得问：“表少爷才几岁，就是举ะ人相公了？”
正说间，外头就传报说林黛玉过来了；一边又有人来报说午饭都治备齐整了，问摆在哪里。林如海ร吩咐就设在泊月堂，他自己是单独的一席，关梦柯一席，黛玉一席，又请章回代自己款待贾琏。黛玉就过来服侍林如海用饭。林如海由á得她布菜奉汤，心中ณ越欢喜疼爱，连连劝说：“乖女莫只管伺候我，也顾ุ着你自己吃些。可怜远道儿家来，快尝尝看家里的菜饭可还合胃口。”只是黛玉执意服侍他将午饭用完，又将饭后的汤药服下，这才自己吃过。好在旁边的钱姨娘眼紧ู又乖觉，早命人及时换上新热的饭菜羹汤，又是五月里的天气，吃起来倒也温腾腾十分适口。
而她这边船舱里动静，旁的船只如何惊动不到เ？也纷纷地都起来。伍生听了从人禀报，忙到她舱门前说：“大小姐只管慢慢梳洗更衣。这会子时辰还早，总得吃了早ຉ饭再上路。也不必担心旁的耽搁，此去顺风又顺ิ水，无论如何，今日午前都必定就能到扬州的。”
因贾敏过世后，林如海并未续娶，内宅里要紧的事情招了姨ถ娘、管事媳妇一起商议定计的时候也多，几个ฐ听这般说，倒也并不以为ฦ怪。只是先一眼觌见章回在，后又听林如海ร亲口叫他站住一起参详，各人心里就有些活动计较了。那伍嬷嬷和伍垣家的都是林府的老人儿，人既忠心，又知道林、章两ä家渊源，且这一次又亲见着章回大半个月前后奔忙效力，心里猜着林如海心思，自然无不乐意，两个脸上对章回的笑容儿也顿时间亲热起来。倒是两个姨娘脸色不免古怪：陈姨娘是为年纪小，虽贾敏逝后平日林如海ร在规矩上头并不约束，但也知道寻常爷们儿不管内宅里头事情，更不用说拉着亲戚家孩子一起旁้听。钱姨娘却是多少晓得前事，又有贾敏、林如海曾经主ว张的；而今黛玉年纪也渐渐大了，此番家来，林如海却拉着章回一起议论迎候并家里安排诸事，如此的亲密不见嫌隙，可见有了新一番的主ว意。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好是不好，只是原本以为死透的心思一时竟又翻腾起来，但因多年不理家务，此刻๑也没得插嘴，只静静坐一旁听陈姨娘几个说话。
小厮听了，立刻飞脚๐奔前头寻人传话去。这边陈姨娘见林如海说这几句话就已๐显出疲态，忙搀了往收拾好的里屋坐去，一面道：“都是我的错，老爷还没大好，就拉着在风口里说话。快屋里坐。有什么事情，前头小章相公在，必定错不了的。老爷还是先存神歇一歇。”
黛玉正想回信措辞，不防备紫鹃举动，就被收了笔墨。此刻๑见她排了许多吃食在桌上，微微皱了眉，道：“我不饿，也吃不下。”
王氏笑笑不答。这边林如海ร却笑起来，说：“表兄说的，实在有理。”
黄幸笑道：“谁说不是呢。然而天子重孝道、敬师尊，以外祖母身份年纪，旁人又能多说什么？只不过白嫉妒罢了。”
章望叹一口气，伸手拉他起来，说：“别人我都不管，独你哥哥跟你，必定要时时刻刻记着你们母亲，记得你们说一句话、行一步路身后都牵着她，不论说什么做什么，头一条就不许教她为ฦ难。想你舅舅家的女孩儿，难道有什么不好？她连你外祖母的面子都不曾留，回来还要跟自己生半天气，都是为了你们两ä个ฐ。”
章回看他又是忐忑、又是愁，难得的一副可怜相儿，终究忍不住，道：“你也听了你堂哥的话，让你过两日而不是今天就跟着往他那ว处去，到เ底是给你留แ了退步。”随即笑道：“倒是你这畏ั兄如虎的样子，实在少见。”
章回问：“怎么就急得这样？家里谁又饿得着你？竟一副馋死鬼相儿，几辈子没见过这些？”
章望笑着也拿起茶碗，与他相对饮了。两个这才谈书画、论诗文，自在喝茶闲话不提。
一言未了，旁้边珍珠、顺儿一起推他，一边笑道：“这小子可是没规矩疯了！哪里有这般议论别人家太太老爷，又这般跟公子爷们儿说话的！”珍珠又捶他一下，顺手拿两个核桃塞嘴，道：“还不快歇了嘴，仔细吃你的吧！”
顾冲点头道：“谁说不是如此？室家不齐，何谈治国平天下？年轻人不知道厉害，有这些想头也就罢了。但假使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看不见，或看见了不知道出声点醒，将他拨转回正途，便是极大的罪过了。况在外甥，也不是能与不能，而全在他愿与不愿。倘能够解开了这个ฐ疙瘩，以后自然一切都好；若解不开，那就是空费了好学问好才华，将来损耗自身带累亲族都未可知。”
顾冲点头道：“已๐经叫潘寿、范来两个连夜送去了。”
不一会儿，顾ุ冲车就到了早科坊家中。众人伺候他下了车，顾冲就往正堂上走。里头范夫人早ຉ从东正房里迎出来，夫妻两个见了礼，相携入了堂内。范氏亲自服侍顾ุ冲除了外头衣服，叫丫ฑ鬟奉了茶来，又亲手捧了递与他，打了众人都到屋外伺候，这才开口——却不说谢楷，只问学里诗会如何。
洪氏闻言奇道：“与你一同回来，难道这孩子竟还是同乡？”想想不对，又问：“为ฦ的他没到เ过常州，故来游玩？还是，其实他是来向你父亲贺寿？”
章回笑道：“有婆婆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谢楷见章回行礼，顿ู时吃了一惊——他却不知道原来这邹้氏本是章家老太君的贴身丫鬟，出阁前名唤春香，极得主ว人青眼，由老太君做主ว嫁与门下最大田à庄的庄头王天郭；后又奶了章回之父章望，身份更加不同，故而阖府上下称呼时都带出她本姓，尊一声“邹้嬷嬷”，章回更是以祖母一辈的“婆婆”相称——这边谢楷见章回行礼到位，语声又真诚，心知这老婆婆身份绝不比一般下人，不由细细打量她言行。
谢楷道：“向尊长拜会行礼ึ，怎好带那些童仆？我教他们都在家里。”转向一旁进宝，道：“这一路上少不得倒要偏劳你，这里我先行个ฐ礼先。”
关于林如海的观文殿学士，这个主要是依据仿照的宋朝制ๆ度。按《宋代官制辞典》，观文殿学士属于虚衔贴职，一般是宰相得罪罢官，或曾任枢密使、知枢密院事的执政官外调，才会带上这个职名；如果没有以上两样经历，从军功或者东宫官而得到这一职名的，就属于“异恩”。换句话说，观文殿学士一般规定只授予宰相、副相。另外，它也兼有侍从、备顾问之名义แ。
林如海辞官，皇帝是能够理解其用心的，但是也不愿意就这么放走一个心腹股肱的臣子，所以慷慨地给了一个长假期，又提前给了一个非常具有指向意义的虚职头衔，目的是早ຉ晚把林如海拎回身边卖力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