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掇拾》1
人生若真如一场大梦，这个ฐ梦倒也很有趣的。在这个大梦里，一定还有长长短短，深深浅浅，肥肥瘦瘦，甜甜苦苦，无数无数的小梦。有些已经随着日影飞去；有些还远着哩。飞去的梦便是飞去的生命，所以常常留下十二分的惋惜，在人们心里。人们往往从“现在的梦”里走出，追寻旧ງ梦的踪迹，正如追寻旧日的恋人一样；他越过了千重山，万重水，一直的追寻去。这便是“忆的路”。“忆的路”是愈过愈广阔的，是愈过愈平坦的；曲曲折折的路旁้，隐现着几多的驿站，是行客们休止的地方。最后的驿站，在白板上写着朱红的大字：“儿时”。这便是“忆的路”的起点，平伯君所徘徊而不忍去的。
戒坛在半山上，山门是向东的。一进去就觉得平旷；南面只有一道低低的砖栏，下边是一片平原，平原尽处才是山，与众山屏蔽的潭柘气象便不同。进二门，更觉得空阔疏朗，仰看正殿前的平台，仿佛汪洋千顷ั。这平台东西很长，是戒坛最胜处，眼界ศ最宽，教人想起“振衣千仞冈”的诗句。三株名松都在这里。“卧龙松”与“抱塔松”同是偃仆的姿ู势，身躯奇伟，鳞甲苍然，有飞动之意。“九龙松”老干槎桠，如张牙舞爪一般。若在月光底下，森森然的松影当更有可看。此地最宜低徊流连，不是匆匆一览所可领ๆ略。潭柘以层折胜，戒坛以开朗胜；但潭柘似乎ๆ更幽静些。戒坛的和尚，春风满面，却远胜于潭柘的；我们之ใ中颇有悔不该住潭柘的。戒坛后山上也有个观音洞。洞宽大而深，大家点了火把嚷嚷闹闹地下去；半里光景的洞满是油烟，满是声音。洞里有石虎，石龟，上天梯，海ร眼等等，无非是凑凑人的热闹而已。
这才认真打听去过的人。有的说住潭柘好，有的说住戒坛好。有的人说路太难走，走到เ了筋疲力尽，再没兴致玩儿；有人说走路有意思。又有人说，去时坐了轿子，半路上前后两个轿夫吵起来，把轿子搁下，直说不抬了。于是心中ณ暗自决定，不坐轿，也不走路；取中ณ道，骑驴子。又按普通说法，总是潭柘寺在前，戒坛寺在后，想着戒坛寺一定远些；于是决定住潭柘，因为ฦ一天回不来，必得住。门头沟下车时，想着人多，怕雇不着许多驴，但是并不然——雇驴的时候，才知道戒坛去便宜一半，那就是说近一半。这时候自己忽然逞起能ม来，要走路。走罢。
燕子矶在长江里看，一片绝壁，危亭翼然，的确惊心动魄。但到เ了上边，逼窄污秽，毫无可以盘桓之处。燕山十二洞，去过三个。只三台洞层层折折，由幽入明，别有匠心，可是也年久失修了。
从前可以从台城爬出去，在玄武湖边；若是月夜，两三个ฐ人，两ä三个零落的影子，歪歪斜斜地挪移下去，够多好。现在可不成了，得出寺，下山，绕着大弯儿出城。七八年前，湖里几乎长满了苇子，一味地荒寒，虽有好月光，也不大能ม照到水上；船又窄，又小，又漏，教人逛着愁着。这几年大不同了，一出城，看见湖，就有烟水苍茫之ใ意；船也大多了，有藤椅子可以躺着。水中岸上都光光的；亏得湖里有五个ฐ洲子点缀着，不然便一览无余了。这里的水是白的，又有波澜，俨然长江大河的气势，与西湖的静绿不同，最宜于看月，一片空蒙，无边无界。若在微醺之ใ后，迎着小风，似睡非睡地躺在藤椅上，听着船底汩汩的波响与不知何方来的箫声，真会教你忘却身在哪里。五个洲子似乎ๆ都局促无可看，但长堤宛转相通，却值得走走。湖上的樱桃最出名。据说樱桃熟ງ时，游人在树下现买，现摘，现吃，谈着笑着，多热闹的。
从前扬州ะ是个大地方，如曹先生那ว文所说；现在盐务不行了，简直就算个没“落儿”的小城。
冬天
宁波方，记账术语，这里用作双关语。
知道你的漫画ฑ将出版，正中下怀，满心欢喜。
你总该记得，有一个ฐ黄昏，白马湖上的黄昏，在你那间天花板要压到เ头上来的，一颗骰子似的客厅里，你和我读着竹久梦二的漫画ฑ集。你告诉我那篇序做得有趣，并将其大意译给我听。我对于画，你最明白，彻头彻尾是一条门外汉。但对于漫画，却常常要像煞ย有介事地点头或摇头；而点头的时候总比摇头的时候多——虽没有统计，我肚里有数。那ว一天我自然也乱点了一回头。
点头之ใ余，我想起初ม看到一本漫画ฑ，也是日本人画的。里面有一幅，题目似乎是《□□子爵の泪》上两ä字已忘记，画ฑ着一个微侧的半身像：他严å肃的脸上戴着眼镜，有三五颗双钩的泪珠儿，滴滴答答历历落落地从眼睛里掉下来。我同时感到เ伟大的压迫和轻松的愉悦，一个奇怪的矛盾！梦二的画ฑ有一幅——大约就是那画集里的第一幅——也使我有类似的感觉。那ว幅的题目和内容，我的记性真不争气，已๐经模糊得很。只记得画幅下方的左ุ角或右角里，并排地画着极粗极肥又极短的一个ฐ“！”和一个ฐ“？”。可惜我不记得他们哥儿俩谁站在上风，谁站在下风。我明白自己้要脸他们俩就是整个儿的人生的谜；同时又觉着像是那儿常常见着的两ä个胖孩子。我心眼里又是糖浆，又是姜汁，说不上是什么เ味儿。无论如何，我总得惊异；涂呀抹的几笔，便造起个小世界，使你又要叹气又要笑。叹气虽是轻轻的，笑虽是微微的，似一把锋利ำ的裁纸刀，戳到喉咙里去，便可要你的命。而且同时要笑又要叹气，真是不当人子，闹着玩儿！
话说远了。现在只问老兄，那ว一天我和你说什么เ来着？——你觉得这句话有些儿来势汹汹，不易招架么？不要紧ู，且看下文——我说：“你可和梦二一样，将来也印一本。”你大约不曾说什么；是的，你老是不说什么的。我之ใ说这句话，也并非信口开河，我是真的那么盼望着的。况且那时你的小客厅里，互相垂直的两壁上，早已๐排满了那ว小眼睛似的漫画的稿；微风穿过它们间时，几乎可以听出飒飒的声音。我说的话，便更有把握。现在将要出版的《子恺漫画ฑ》，他可以证明我不曾说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