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受过新式教育的人，见了无论生熟朋友，往往喜欢你我相称。这不是旧来的习惯而是外国语与翻译品的影响。这风气并未十分通行；一般社会还不愿意采纳这种办法——所谓粗人一向你呀我的，却当别ี论。有一位中ณ等学校校长告诉人，一个旧ງ学生去看他，左ุ一个“你”，右一个“你”，仿佛用指头点着他鼻子，真有些受不了。在他想，只有长辈该称他“你”，只有太太和老朋友配称他“你”。够不上这个份儿，也来“你”呀“你”的，倒像对当差老妈子说话一般，岂不可恼！可不是，从前里“弟兄相呼，你我相称”，也得够上那ว份儿交才成。而俗语说的“你我不错”，“你我还这样那ว样”，也是托熟的口气，指出彼此的依赖与信任。
谦，日子真快，一眨眼你已经死了三个年头了。这三年里世事不知变化了多少回，但你未必注意这些个，我知道。你第一惦记的是你几个孩子，第二便轮着我。孩子和我平分你的世界ศ，你在日如此；你死后若还有知，想来还如此的。告诉你，我夏天回家来着：迈儿长得结实极了，比我高一个ฐ头。闰儿父亲说是最乖，可是没有先前胖了。采芷和转子都好。五儿全家夸她长得好看；却在腿上生了湿疮，整天坐在竹床上不能ม下来，看了怪可怜的。六儿，我怎么说好，你明白，你临终时也和母亲谈过，这孩子是只可以养着玩儿的，他左ุ挨右挨，去年春天，到底没有挨过去。这孩子生了几个月，你的肺病就重起来了。我劝你少亲近他，只监督着老妈子照管就行。你总是忍不住，一会儿提，一会儿抱的。可是你病中为ฦ他操的那一份儿心也够瞧的。那一个夏天他病的时候多，你成天儿忙着，汤呀，药呀，冷呀，暖呀，连觉也没有好好儿睡过。那里有一分一毫想着你自己。瞧着他硬朗点儿你就乐่，干枯的笑容在黄蜡般的脸上，我只有暗中叹气而已๐。
先驱者告诉我们说自己้的话。不幸这些自己往往是简单的，说来说去是那ว一套；终于说的听的都腻了。——我便是其中ณ的一个ฐ。这些人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เ话，只是说些中外贤哲说过的和并世少年将说的话。真正有自己的话要说的是不多的几个人；因为真正一面生活一面吟味那ว生活的只有不多的几个人。一般人只是生活，按着不同的程度照例生活。
十六年一月，我接眷北来，路过上海ร，许多熟朋友和我饯行，圣陶也在。那晚我们痛快地喝酒，议论；他是照ั例地默着。酒喝完了，又去乱ກ走，他也跟着。到了一处，朋友们和他开了个ฐ小玩笑；他脸上略露窘意，但仍微笑地默着。圣陶不是个ฐ浪漫的人；在一种意义แ上，他正是延陵所说的“老先生”。但他能ม了解别ี人，能谅解别人，他自己也能ม“作达”，所以仍然——也许格外——是可亲的。那晚快夜半了，走过爱多亚路，他向我诵周美成的词，“酒已都醒，如何消เ夜永！”我没有说什么；那时的心，大约也不能说什么的。我们到เ一品香又消เ磨了半夜。这一回特别ี对不起圣陶；他是不能ม少睡觉的人。他家虽住在上海，而起居还依着乡居的日子；早七点起，晚九点睡。有一回我九点十分去，他家已熄了灯，关好门了。这种自然的，有秩序的生活是对的。那晚上伯祥说：“圣兄明天要不舒服了。”想起来真是不知要怎样感谢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