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碧落心疼他尚未用饭，便端着碗芝麻豆沙汤团劝道：“小公子先进点儿甜点好不好？写字哪能急于一时呢？”
齐无伤善饮，宸京绵甜的桂花果酒，倾入冬青瓷的双耳花卉杯中ณ，敬了敬齐谨，一口饮干。
穆子石眼睛一亮，搁下笔来，碧落不敢怠慢，忙将笔洗净，吸干余水理顺ิ笔豪，再悬于笔架。
齐予沛乍听齐无伤爆出一句粗话，微微一蹙眉，一眼却瞧见他手背上一道浅浅的白痕，想是流矢划ฐ破所留，心中ณ很是不忍，同样是天家骨肉，齐和沣比他还大上一岁，只在王府中拥裘า安寝饮宴观舞，齐无伤却要爬冰卧雪枕戈披甲，不由á得低声道：“三哥，雍凉苦寒，你要保重身子。”
洛氏不负所望，凭借难得的才思，二嫁归于翰林院学士兼正三品太子宾客，当时齐谨尚是太子未曾继位，一日逢洛氏惊鸿一瞥——洛氏之美，不止五官精致如切如磋，更带着种不安分的气息，迥异于寻常女子的贞静娴雅，一派明媚鲜活，极具杀伤力，是玉盘里滴溜溜流转的明珠，张扬跋扈的宣泄自己้的动人夺目。
齐予沛道：“穆勉有忠直之ใ名，却伪善迂腐，又自诩清高，穆子石生来便注定不得他的欢心了。”
烽静王世子脾ຆ气大，软和言语说不上两ä句便来硬的：“不然我扔你下来，屁|股摔八瓣，缝都缝不起来。”
齐无伤道：“这样的眼睛在大宁很是罕有，但射虏关外，塞北一名唤蒲满乌的小部落中ณ，瞳有异色者比比皆是……我猜穆子石的生母，恐怕非我族内。”
姚大头只作耳聋，捂紧了钱袋不吭声，人老成精，心里明白自古龙不与鱼虾争道，这两ä位天家贵人，哪会认真跟一老仆置气，一会儿就得把自己้当个屁给放了。
齐予沛见他瞪着眼睛看自己้，只觉好笑，道：“三哥，你心里又骂我。”
齐止清惊呼一声：“九弟不可！”却已๐阻挠不及。
武定帝ຓ此番迎齐少冲回宫，诸般事体甚是耐人寻味乃ี至捉摸不透。
齐无伤还刀入鞘，从腰间摘下，放到穆子石手中：“送你了！”
一转念，揉了揉穆子石的脸，他手掌上有皮革镶熟ງ铜的护掌，冰冷而粗糙：“不对，是输给你的。”
大笑声中，纵身上马疾驰而去。
穆子石一手捂着脸，只觉火辣辣又酥酥麻麻的疼，一手握着那把短刀，短刀虽简素，却也是精铁ກ打就更有黄金吞口，穆子石力气小握不动，便双手捧了送到一直默不作声的齐予沛身前：“殿下……”
齐予沛接过刀来，淡淡道：“你是要送我么？”
穆子石眸光在那刀上打了个转，明显的流露出一丝不舍，却道：“我所有的都是殿下的。”
齐予沛似乎笑了笑：“子石是真正的聪明乖巧。”
回宫后当真没有把刀还给穆子石。
齐无伤回到เ凉州，射虏关的朔风已๐扑面如刀，戍守关隘时，夜阑人静里听着依稀呜咽的羌笛声，怀里抱着母亲托人送上来的一暖罐汤，偶尔会想起穆子石笑得弯弯的一双猫眼，征衣积雪满寸也丝毫不觉寒冷辛苦，只感到自己้所渡过的正在经历的时光如此豪情而热闹，便是横空涉แ入的区区一个小鬼，也那样有趣可爱，令人牵挂。
齐无伤呵出一口白气，回头看了一眼夜色重重的关内，心道，不知四弟待他好是不好？
转眼就已๐入冬，数日后东宫书房里乌世桂手执毛竹戒尺虎视眈眈的考了穆子石一回。
先让背大学，乌讲官满脸红光声色俱厉：“错一字，或是吞一字，含糊一字，磕绊一字，便是一板子，把手先搁好了再背。”
穆子石吓了一跳，刚好窗户支开了一道缝，登时感觉一阵寒风从后脖领子直窜脊梁骨，心道这么个ฐ架势，稍微有半点儿不熟ງ，那手掌心可就熟了。权衡了一下，战战兢兢的摊开左ุ手。
乌ไ世桂运了运丹ล田之气，拉了拉两膀子，握牢戒尺：“开始。”
穆子石倒抽一口凉气，颤声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
乌世桂听他声音游丝一般还带一波三折的，登时大怒：“大学盖孔子之ใ言，而曾子述之ใ，你如此畏ั缩颓丧，岂是背诵圣人言语该有的态度？”
话音未落，一声脆响活像拍扁了一只水萝卜，却是戒尺开斋终于尝到เ了肉味。
穆子石掌心嫩肉被灼了一下也似，忍不住啊的轻声呼痛，眼睛迅蒙上一层水汽，却眨了眨，硬生生憋了回去：“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ใ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乌世桂沉着脸，戒尺点着穆子石细细的手指，蓄势待，但越听却越是奇怪，穆子石刚挨了一戒尺，若别的幼童，定然既惊且慌，随之ใ越背越差，穆子石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又好似醍醐灌顶，只听他一字字初ม时尚且微有哽音，逐渐吐词清圆，行云流水，更有节奏快慢，轻重得当，便是以自己้课徒之ใ严，也挑不出半点错处，闭目听着，只觉金玉之质，琳琅满耳，竟是一种享受了。
不一时穆子石背完，乌ไ世桂不由得微微颔，心中隐约觉得，这孩子不光聪慧，心志更是坚韧，遇挫不折，自省极快，实是可造之材，将来一飞冲天亦是大有可能。
当下和颜悦色道：“算你过了，但读书不可荒废一日，背过的也要时常温习，方能ม巩固知新。”
穆子石垂手受教：“是，先生的话，学生牢记。”
说罢把手背到身后，偷偷摸了摸手心，似乎多了一块肉，胖乎ๆ乎的热腾腾……
乌世桂拿出书来，一一圈点，逐字逐句的讲解。
为人师者知十方แ能讲一，乌ไ世桂学富五车通晓古今，更兼一讲书自己就先全情投入，一时口沫横飞纵横引据，这一课讲得既清清楚楚深入浅出，又阐理明义妙趣横生，而且他教授经验十分丰富，滔滔之ใ余，未曾忽略穆子石乃是幼童初ม学，所授内容均不脱于大学一经十传，但辅以百家之说，丰其血肉增其颜色，更勾得穆子石眼睛亮闪闪的不时问：“先生，这先秦诸子的文章……我什么เ时候才能拜读一二？”
待日影渐移，穆子石兀自如痴如醉，似久旱之人得遇甘霖，手心痛楚也暂忘一边，乌世桂见他神情专注，脸色未免又缓和了几分，那素来下垂的嘴角也略有雄起之ใ势，清了清嗓子：“今日就讲到这里，你回去后得潜心琢磨，过几日我还要考问的。”
又挑出几部ຖ书来交给穆子石：“大学既已背完，接着便学论语与论语集注，论语者，乃孔圣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ใ语也。论及学问、修身、务政、治国，包罗万象，精深至理，故有半部论语治天下之ใ说，你先自行背诵，待熟记无误，我再同你慢慢细讲。”
说完摸了摸肚子，很觉得饥饿，更有些馋酒，圣人言语虽好，却祭不得五脏庙，实在是一大遗憾，也不知家里的糟鸭掌火候到了不曾，实在不行，就买豆腐干和南乳花生同嚼出火腿味来下酒也是可以的。
正一掀袍袖要举步出门，不想穆子石意犹未尽，求道：“先生，子石能否一睹先生方แ才提及的过秦论？”
乌世桂授课讲究一个循序渐进，根基深稳了，方准许学生博览广闻，以免心性不坚的容易走了旁้门左道的杂学邪说去，一时板起面孔，厉声道：“先读大学，定的是规模，次读论语，扎的是根本，这两ä部好生学完，便好比房屋已定地破土，间架格局尽在了，再读孟子，观其越，最后读中庸，求古人之ใ微妙处。这些都是朱子言语，你秉性虽聪明，却需得记得贪多无益，更不可轻进求。”
穆子石听了，在心中一回味，深以为然，却又有疑问道：“先生说的是，但学生也曾听太子殿下说过，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乌世桂冷笑道：“那你可知这句话的出处？”
穆子石低头想了想，道：“殿下说是出自《诗小雅鹤鸣》。”
乌ไ世桂颔道：“倒也算平日留心了……那诗三百，可都会读会背了没有？”
穆子石一呆：“不曾。”
乌世桂拂袖道：“待你把六经都读完，再跟我提这话罢！”
想到出宫晚了南乳花生大约买不着了，便是猪耳朵也挑不到肥的，咽了口唾沫心中恚怒，又看穆子石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一脸无辜热切，狠迁怒道：“你回去将大学再抄十遍！”
说着愤愤然忙忙的出宫了。
穆子石才不急呢，东宫自有小厨房，他那份膳食碧落打理得再好没有，回去便是热腾腾的端出来，有汤有菜的，分量不多种类齐全，连主ว食都见天儿的换花样。
回到东宫昭旭殿，碧落忙迎出来接了书笔等物，一眼瞧见他手掌心肿起来，登时红了眼圈心疼道：“这是怎么เ说？被乌大人打了？这才读了几天书呢，就被打成这样？”
穆子石也觉得手疼，又看碧落言出真心，就顺势挨着她的腿扁着嘴撒娇：“是啊，可疼可疼了……姐姐，我想吃松子。”
碧落道：“晚上就给你剥好不好？”
说着轻手轻脚的帮他换好衣服，又用热手巾揉了一把脸，穆子石觉得精神一振，嘟囔道：“幸好先生打的不是右手，要不然那十篇大学可就麻烦了。”
碧落安顿他坐好，端过饭菜来，只让他歇着，用小勺一口一口的喂他，一边问道：“乌大人为ฦ何打你？”
穆子石无比享受这种半母半姊的温柔，很是填补了自小以来缺失的情感，当下搬着绣墩往前移了移，几乎偎依在碧落身上，故意显出几分委屈的神色来：“背书的时候声音抖了一下。”
碧落偷偷啐了一口：“乌ไ大人最是不讲道理……难怪人长那ว么丑，眼睛足有针眼儿大呢。”
舀了一勺鲜鱼汤送到他嘴里，又忧心道：“背书抖上一抖都要打手心，那以后可怎么办呢？总不能ม一直挨打？”
穆子石反安慰她道：“不打紧的，我既ຂ知道先生严å格，下次就不会挨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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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一双杏子眼中ณ似有不信，叹道：“像我这样小门小户的出身，也没挨什么打骂，从小都是父母兄长捧着长大……你还是侯府的小公子呢，进得宫来，却要遭这等罪！爹娘知道了，可得有多心疼？”
话音未落，穆子石一口香菇冬笋炖鸡蛋呛住了，一点儿没糟践的喷得碧落满前襟都是，自己看看碧落优美的胸线上一塌糊涂，又羞又恼，直咳得面红耳赤。
碧落吓坏了，忙搁下碗勺，也顾ุ不得衣服脏ู，轻拍穆子石的背，又扬声吩咐另几个宫婢进来收拾。
乱糟糟的一团忙过，穆子石低声道：“碧落姐姐，以后别ี提我爹娘好么？”
碧落人情世故甚是练达，从穆子石的失态已隐约知晓，想是自己้方才说错了话，点头道：“是。”
从此行动言语间更多了几分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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