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玉屡次上书劝阻未果，反而惹恼皇帝，索性看也不看她的奏章了。杨昭不出面，她一个人势单力微，先前又多次因安禄山之故令皇帝不悦，说的话真真是毫无分量，眼睁睁看着安禄山得逞，却毫无办法。
刚出门口，斜里突然蹿出一人，帷帽遮面，形迹鬼祟，把她拉到เ墙角僻静处，口中ณ连道：“吉郎中，碰见你就好了！”
菡玉脸色微变，一旁另一名家丁抬起胳膊肘搡了同伴一记，说：“裴娘子只是张罗人手，加门扇是相爷的意思。”
菡玉抬起头来看着他：“相爷，这不是游戏。小玉她本就是……”
杨昌见他已经察觉，索性硬起头皮道：“相爷，这月中旬派去吉中ณ丞故里的人已经回来了。”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纸来。
一块白色的手绢递到她面前。她未及道谢，先接过来，卷成长条往左ุ手手掌上一缠，右手手指连绕几圈，绕到最紧ู，拇指从布条的缝隙里卡进去，掐住虎口。整只左手又酸又痛，心口翻涌的感觉却压下去了。
大概ฐ是事情实在太多太忙，虽然两人成日相对，他倒也没有任何逾越，一心处理政事。菡玉更是心无旁骛，唯恐自己手慢了又耽误要事，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每日她都累得肩酸背痛，因为写太多的字，写得太急，一歇下来就右手僵硬，甚至握不住筷子。才十来天，手指上书茧就厚了一层。
杨昭猛然一震，挥出去的手落在芸香举着的托盘上，忘了收回。
侍女芸香在一旁伺候笔墨，菡玉把写坏的奏表递给她，让她拿下去处理掉。芸香接过来捧在手里，颇是惋惜地说：“这么好的纸，扔掉了多可惜啊。”
“我就怕……相爷一去就不回来了。”裴柔却不接他的汗巾，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楚楚可怜，“最多两ä天，一定回来么？”
这些话都是裴柔手下的人传出来的，或许有几分夸大，但杨昭听在耳里也从未辩驳过，大致是八九不离十的。如果在刚ธ遇见他时听到这样的故事，菡玉或许还会对这个臭名昭著的外戚权臣生出一点敬佩，但是现在……它终究成了一个笑话。
裴柔变了脸色，瞪芸香一眼。芸香却不买她的帐，手里拿一张荷叶优哉游哉地扇着。府里的丫鬟仆佣全都归裴柔管辖，但是也有例外——比如相爷贴身的杨昌杨宁，以及他专吩咐杨昌去安排的人事，裴柔就不敢管。
韦见素连忙往旁้边一让：“这怎么使得！要是叫右相看到……”他忽地住了口。
李屿皱眉道：“还管这些小鬼呢，快去快去！”
她掉开眼，看向旁边的马车。可是那么远，几丈的距离也只是视野中些微的挪动，那一紫一绯两个身影始终在她眼前晃动。想要忽略，却总那么惹眼；想要看清，却又模模糊糊辨不真切。
李林甫泛出一丝笑意，缓缓道：“陛下有这份心意，老臣就知足了……”大概是多说了几句话，加上刚ธ才呕吐，这时已感疲倦，慢慢的眼睛就合上了，又陷入昏睡。
李岫神色忽然变得凌厉：“都是那个杨昭！”
莲静觉得自己้兼任太仆少卿和监察御史，又为李林甫办事，就有些分身乏术了；一人兼三十多个职务，又都是大权在握的重职，他真能忙得过来么？
莲静猛地回头，见李岫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才惊觉自己的失态，低下头去：“子由，你怎么突然提起杨侍郎呢？”
王鉷本来还有些犹豫，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正色道：“弟为ฦ先人所爱，先母临终时以幼弟托付于我。如今他犯下这等大逆不道之罪，都是我这为兄的管教不严å，本已有愧先人嘱托；若再为了保住自己้荣华富贵，竟要反咬一口加罪于弟，日后到เ了泉下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先人呢？”
周围凶徒见她落马，纷纷举刀向她砍来。莲静连滚数下，躲开攻击，无奈自己落在贼圈中，四周全是人，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乱ກ刀砍中。
莲静低着头往后一退：“杨侍郎，既然你不喜欢下官的表字，那我们还是以同僚之礼相处好了，下官还是习惯杨侍郎称呼我为‘吉少卿’。”
韦会急忙解释：“他不是犯案，只是得罪了权贵，怕有人要害他，所以找个地方แ先避一避。窝藏逃犯，我怎么会干出这样有违法纪的事呢？”
莲静心想莫非是百姓有怨言或是冤情，忙道：“请说，下官必尽力而为ฦ。”
正当此时，外头又来了一群人，是右相李林甫到เ了。众人纷纷又起身迎接，唯独安禄山坐在位一动不动。李林甫走到เ殿中，安禄山也不搭理。
他突然跨上一步，伸手扣住莲静右肩。那里刚刚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此刻已恢复如初……不对，没有恢复如初！和左边肩膀相比，右边明显要细瘦得多，都能看出两边的厚度不一样！
杨昭怔了怔，忽然察觉他们正以多么亲密的姿态紧ู贴着。此刻๑被他坐在身下的是仅隔一层薄布的纤细腰身，再往后，那ว微微凸起的柔软……他有片刻的心神恍惚。
莲静一手扶住一个，问道：“两位姑娘是劳累了么？”
一旁虢国夫人不悦道：“三妹，一个蛮夷胡人，不过靠陛下一时欢心得了几件赏赐，有什么好羡慕的？你要是喜欢这金银平脱的屏风，明儿个我买两架送你。”
莲静跟在他身后，距他一步之遥。过宫门时杨昭打了个哈欠，这让莲静略感诧异，似乎从来没有见杨昭露出疲态，而且是在皇宫大门口这种地方。他快走几步追上杨昭，悄悄打量了他两ä眼，见他面色暗淡眼窝深陷，眼下有黑色的暗影，整张脸看起来有些浮肿，似乎是没睡好觉。进了宫门，才走了不到百步的距离，杨昭又连打了三个ฐ哈欠。莲静忍不住问道：“杨侍郎，昨夜没睡好么？”
杨昭犹豫着不动，李林甫催道：“杨中丞，怎不行动？”
莲静笑着揉一揉肩膀，说：“还好，不妨事。”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前面有人喊道：“停步休整！”时值中午用饭时间，领头军官下令休息，生火做饭。
王鉷笑道：“杨御史告诉本官这个又有何用呢？”
莲静心里顿ู时一慌，转身就要进车厢，不料明珠正好出来，手里拿着件披风，不由分说从后头为ฦ他披上，抱怨道：“外头寒冷，公子出来怎么เ也不加件衣裳呢。”双手绕过他颈่项到身前为ฦ他系上带子，莲静整个人都落进她怀抱中。
莲静站住，柔声劝慰：“你别怕，我不是来收你，只是听说这墓园中ณ有异象，草木流血，所以进来看看。你没有伤人，我不会对你不利。”
莲静面有怒色：“大夫！昨晚长安城里夜间有空、无人作证的人多了去了，你怎能单凭这个就断定我是刺๐客！虽然昨日席间我对你多有冒犯，你也不能ม因此就对我存了偏见，认定我刺杀你！”
“捉拿匪徒重要，保护吉少卿更重要啊。”杨昭说着，指派两名金吾卫兵向凶徒逃跑的方向追赶，其他人仍留下随他护送莲静。
皇帝道：“也罢，既然天佑我大唐，预ไ示祸端，朕自当顺应天意，叮嘱边将警惕，加防增备。”心中计划却非莲静以为ฦ那ว般。
太子佯做不知：“韦卿，老贼是谁？为何要避他耳目？”
荣王回答：“臣并非对宴席不满意，只是方才与杨参军樗蒲，输他一着，因此不乐。”
武司阶连忙抱拳：“岂敢岂敢，应该是参军多多指点提携卑职才是。”
书生也咬牙：“云儿，胡贼固然可恶，但并非祸起根源。若非上皇沉迷美色，宠幸佞臣，闭目塞听，听信谗言，又怎会养虎为患，祸起樊篱？”
一路走出省院，到了院前开阔处，她才抬了头，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胸中ณ滞闷块垒方觉疏解一些。
省院门前立着一块石碑，是一年前鲜于仲通为杨昭所立，满篇的颂โ美之辞，其中ณ几字用金粉填充，格外醒目，是皇帝亲自改过的字词。她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刚搬到相府去寄居，他百般疼宠，处处呵护，细致入微，而今却只有冷语相向。这情形就像当年与七郎，恩爱时如胶似漆，一朝恩断，就是形同陌路，互不相问。
他不再是她所能完全依赖的倚仗了，什么都要靠自己。就像那时，她唯一能依靠的人不在了，但事情仍然要继续，总还是要靠自己。
她仰起脸，将那微薄的泪意咽回肚里。远处巍峨的宫城掩在薄薄的雾气中ณ，天色有些阴沉，空旷宽阔的大道上时而有大风刮ุ过。
位份低微的官吏要见皇帝并不那ว么容易。她在两仪殿外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听皇帝ຓ从正殿到了御花园，从御花园到了贵妃处，和贵妃一同用了膳，又回寝宫去休憩，一直到未时还没见着皇帝的面。她心中担忧，又堵着一口气，坚持不走，非要等到เ皇帝不可。
她候在后宫到前殿的必经之路，没等到皇帝，却把出城去送安禄山的高力士给等回来了。高力士见到她，也不惊讶，只问：“吉郎中，你是和右相一同来的么เ？他人在哪里？”
菡玉心下有些不痛快，回道：“下官有事前来求见陛下，并未与右相一起。”
高力士皱眉道：“你自己一人来的？右相他竟未……”
菡玉微恼，又不好出言顶撞高力士，只拱手正色道：“下官是只身前来的。高将军急着见右相么เ？右相此刻๑应还在文部ຖ。”
高力士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随口一问。”
两ä人便再无话可说，片刻๑沉默。菡玉想起自己还在等皇帝召见，高力士是皇帝最贴心的内侍，若托他引见，或许皇帝ຓ会见她一面。心头思量着，口中犹疑ທ道：“将军，下官……”
话未出口，高力士却突然转头，绽出笑脸向她身后喊道：“相爷也来了！”
菡玉一回头，就见杨昭从太极殿旁走来，也是满脸堆笑，老远就向高力士抱拳致歉：“下官一时事务缠身，晚来一步，让将军久ื等了！”
高力士道：“哪里哪里，有吉郎中在也是一样。我也是刚到，郎中ณ却似乎ๆ已在这里等了许久，该是我向郎中致歉才是。”说着竟真向菡玉垂一拜。
菡玉哪里敢受他的礼，连忙伸手将他扶着。她不知他们俩约了什么，自己只是碰巧在这里等候召见，却被高力士误以为是杨昭派她在此碰头。她疑ທ惑地看了杨昭一眼，他也正看向她来，眼神却是冷冷的，只一眼，便又不屑地转过头去。
她乖顺ิ地退到一边，不想多管他的事。杨昭与高力士寒暄一阵，便相约一同去见皇帝。两人走了几步，高力士突然回头，问她道：“吉郎中还留แ在此处，难道还有别的……”
“没有了。”杨昭接口道，又转向菡玉，“吉郎中，你不是也要去见陛下么เ？”
菡玉本不想和他们扯在一块，虽然她急着想见皇帝，但和杨昭一起，就算见着了也不好说话。正想着如何推辞，高力士却又叫了她一声，催促道：“我刚到เ宫门时已遣人先去回报陛下，拖得太久，恐陛下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