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明霞胸有成竹答道。
蔡鼎光说：“请你转一下二零六房间。”
昨天他一夜未睡，有一瞬间他真想把这个不争气的女儿从家里赶出去。但他马上又知道自己做不出来，她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啊，从她三岁到เ十九岁自己้根本没有抚养她，也许正是由于她幼年没有得到父爱和教导，所以才会这样顽劣。蔡鼎光竭力使自己这样想，竭力使自己从理智上原谅女儿，但今天早晨见到明亚，他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反感。吃过早饭他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话声未落，敲门声传来，尚秘书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她将手里的文件交给沈经理：“蔡总让我把他批复送过来。”随后她笑着对远翔说：“恭喜你了，小彭。”远翔连忙谦虚了几句。沈经理接过批复，对原来的业务组长说：“你把工作交接一下。”
明亚摇了摇头，眼泪一下子涌ไ了出来：“今天下午已๐经下了病危通知。”
“你是怎么เ找到她的？“蔡鼎光放下手，问。
“我还是通过您找到她的。”远翔答道。
“我？”蔡鼎光一怔。
“对，您还记得我初ม到เ广州时您二次打电话到酒店找我，当时总机接电话的就是她。”
蔡鼎光未语。记忆一闪而过——
——那个ฐ女孩子激动地说：“您能不能留下您的姓名和电å话，等二零六房间的客人回来，我会转告他，让他给您回电话。
——她声音颤抖着说：“我一定会转告他的，我一定会的。”
……
蔡ກ鼎光脸色慢慢变白，自言自语：“原来她就是明霞，她听出了我的声音——”
“对，她第一次接到เ您的电话时，就觉得声音好熟悉，但不敢确定是您。后来您又把电å话打了进来，而且还告诉她您是北京的长途，姓蔡。她就明白了。她跑到เ二零六客房来看看她爸爸派到广州的是什么เ人，我们就这样见了面。”
蔡鼎光不禁闭上了眼睛，但马上又睁开，盯着远翔问：“明霞怎么会在酒店工作？她今年还不满二十周岁，应该在上大学啊——她为什么没念大学？”
远翔苦笑了一下：“上大学？她能ม活下来就不错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蔡鼎光脸色变了。
“蔡伯伯，您不知道，”远翔解释说，“六年前何阿姨带明霞来广州找她生父要抚养费，她生父是个流氓无赖，将她母女扔在一所民房里就不管了。何阿姨不得已出去摆地摊卖服装ณ挣钱，明霞只好进了中ณ专而没有念高中。”
“什么，这个混蛋？”蔡鼎光脸气得通红，“他是明霞的生父，怎么可以这么对待她们母女？这是真的吗？真的吗？”他连声追问。
“明霞亲口告诉我的，明霞上中专二年级时，那ว个姓苏的流氓找她妈妈要钱，何阿姨ถ不给，他就失手把何阿姨打死了。”
“什么，你说什么？”蔡鼎光一下子站了起来，“玉芬死了？她妈妈死了吗？”他身体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住。
远翔连忙伸手去扶他：“蔡伯伯，您不要紧ู吧？”
蔡鼎光盯着他，声音不自觉颤抖了：“玉芬——明霞的妈妈真的去世了吗？”
远翔垂下头，低声答道：“对，四年前，当明霞只有十七岁时她就去世了——被姓苏的打死了。”
蔡鼎光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目光也变得空空荡荡。他转过身，走到窗前默然凝视着窗外。沉默良久ื，他返身坐下，这时他已经恢复了平静，
“后来呢？你说下去。”
“那ว个姓苏的流氓因为过失杀人罪被判ศ了十五年刑，今年年初ม他死在广州ะ监狱里。”远翔说。
蔡鼎光用手按按太阳穴，问：“你说明霞妈妈去世时她才念中专二年级，那她一个人怎么活下去的？”
“何阿姨生前给她留แ了八千块钱，她用那笔钱念完了中专，中ณ专毕业后就分到富达酒店做话务员，直到เ今天。”
蔡鼎光惊疑地看着他，“真的吗？”
远翔苦笑道：“明霞告诉我时我也不相信，但又不能ม不信，她生父进了监狱，她在广州ะ没一个亲人，她不靠自己又能靠谁呢？”
蔡鼎光眼睛湿润了。他转开了头。沉默了很长时间，他低声问：“四年来她一直一个人生活吗？”
“对，她虽然是中专毕业，但一直没有放弃念书的愿望，正在自学英语大专课程，这个月刚ธ考完最后二科，马上就毕业了。”
蔡鼎光没再问，屋内一阵沉默。
远翔问了一句：“蔡伯伯，您想不想见见她？”
蔡鼎光未答，过了一会儿，才听他自言自语又似在问远翔：“她一定很恨我吧？”
“恨您，怎么会？”远翔说，“她一直很想见您，可又不敢，您还记得吗？昨天在花园阳台上您看到了她的背影。”
蔡鼎光回过头：“那个话务员就是她？”
“对，就是她。您昨天还问我她是不是来找我的，其实她是来看您的，可又怕您不认她，所以躲在您身后偷偷看您几眼，事后她打电å话给我说终于见到เ您了。她让我在您身边多照ั顾您，不要让您太辛苦了。她真的很关心您，见到您之后很激动、很兴奋、也很难过，我听得出来。”
蔡ກ鼎光眼睛又一次潮湿了，他转开脸，低声说道：“她应该恨我的，我毁了她的前途，她本来应该留在北京上高中念大学。今年她才上大学二年级啊——”他说不下去了。远翔的眼圈也红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蔡鼎光突然转过身来直视着他问：“远翔，告诉蔡ກ伯伯实话，明霞，她真的不恨我吗？她——真的不恨我？”
远翔激动地答道：“蔡伯伯，我敢向您誓，明霞，她真的没有恨您，她一直把您当做她爸爸，又怎么会恨您呢？”见蔡鼎光仍怀疑ທ地看着自己้，于是大声说：“蔡伯伯，我与她重逢已经二个ฐ多月了，这二个多月来她是怎么想的我能不知道吗？她不恨您，一点都不恨您，她爱您，在她心中，您一直是她爸爸啊。”
蔡鼎光突然间热泪盈眶，他又一次转开了脸，颤声说道：“远翔，你回房间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晚安，蔡伯伯。”远翔悄悄退了出去。
房间里静了下来。蔡ກ鼎光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壁灯。很长时间他一直希望这只是自己的幻觉，不是真的，但当最后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幻觉，而是活生生的现实时，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玉芬，她已经死了，四年前就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而他，直到今天才知道。六年来，他一直以怨恨恼怒的心态去想她。可此时此刻他感到沉痛得喘不过气来。他记起了自己้曾经那么深地爱过她，为了她，不惜抛弃结妻子和年幼的女儿；他也记起了他们婚后十六年的辛福时光。他年轻时工作劳累，得了胃病，玉芬从嫁给他的第一天起，就精心为ฦ他调制饮食，使他一日三餐总能吃得可口并且养成了良好的生活习惯。十六年里，玉芬总是那么娇柔美丽善解人意。当工作了一天的他带着一身疲倦回到家中ณ时，迎接他的总是妻子甜美的笑容和柔声问候。他清楚地记得她最喜欢的颜色是白色，每到เ了晚上，她总穿一身洁白如雪的睡裙在等着他。他们十六年的夫妻生活是那么和谐幸福，甜蜜温馨。以至于当他与前妻淑芳复婚后，就现自己已经无法面对淑芳了，一看到เ呆滞、木讷的前妻，他就有一种生理上的反感。复婚四年，他居然连一次妻子的房间都没有走进过。有些事物，在当初并没感觉到它的价值，只有当时间过滤了它的杂质，沉淀了它的美丽，才会显出它的珍贵。当蔡鼎光终于意识到他赶走了玉芬，也等于永远放弃了家庭幸福时，六年时光已经匆匆过去了，并且玉芬也早ຉ已不在了。他不由想，如果当年原谅了她，她就不会带着女儿去广州ะ找姓苏的，也就不会客死他乡。对于她的死，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当初曾是那ว么苦苦哀求他的原谅并且坚决不同意离婚。但他丝毫没有动摇并在法院离婚判ศ决书下来的当天晚上就将她们母女赶出了家门。那个夜晚所生的一切六年来他从来不敢回想，小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她与远翔的砸门声是他心头永远挥之ใ不去的折磨。
他的思绪又转到明霞身上，这个ฐ从小在他与玉芬无微不至呵护下长大的小女孩也就在那个晚上改变了她的人生，她到了广州ะ居然连高中也没有上，中专毕业后就出来工作当了话务员。一想到她十七岁起就不得不一个ฐ人独自谋生时，蔡鼎光就觉得心一阵阵绞痛。她的前途完全是被他一手毁掉的，如果她还留แ在北京自己้身边，她应该是外交学院大二的学生。远翔的话又在耳边回响，她真的不恨自己้吗？她其实完全有理由á恨他的啊。虽然她是玉芬与那个广州人的私生女，但作为一个孩子她完全是无辜的，自己当初不应该象对待她母亲那样无情地对待她，她毕竟叫了他十五年的爸爸啊。她现在还将自己้当成父亲并且那么เ想见到他，那他又该怎么办呢，他是不是也应该认回这个女儿呢？他陷入了迷茫中。
清晨，远翔起床刚ธ穿好衣服，就听见敲门声。他打开房门，蔡鼎光走了进来。
“蔡伯伯，早。”
“早ຉ，”蔡鼎光淡淡回了一句，然后他看着远翔说：“远翔，我想见见明霞——”他的语气异常坚定：“你帮我安排一下。”
远翔一怔，随即开心地笑了，点了点头。
下班后，明霞刚走下三楼，就望见远翔正站在楼梯口等她。
她高兴地迎了上去：“远翔哥。”
远翔笑道：“回家吧？我送你。”
“不用了，我骑车回去。”。
“我今天一定要送你，”远翔拉住她的手说。
两个人走了几步，“不好，”远翔一摸衣兜说，“我把手机忘在客房里了，你随我去取吧。”他不容分说拉住明霞来到二零六客房前，伸手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一个人临窗而立，闻声缓缓转过身。
明霞顿时呆住了，她不相信地睁大了眼睛，站着面前的是竟然是父亲。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父亲脸色差不多和她一样苍白。父女俩就这样呆呆凝望着。远翔轻轻地将她推进房间。
“晓霞。”蔡鼎光轻声呼唤着女儿的名子，就如同呼唤幼年的她。
明霞嘴唇动了动，“爸爸，”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停了停，她又叫了一声“爸爸，”这一次她的声音要大得多。
蔡鼎光凝视女儿，笑了。
看到父亲亲切熟悉的笑容，明霞心情一阵激荡，她突然向前走了二步，激动地喊了一声“爸爸”，然后她跑向父亲，父亲张开双臂搂住了女儿。
“晓霞，”他的声音哽咽了。
“爸爸。”明霞泣不成声地叫着这个几年来已经陌生的称呼，紧紧依偎着他，她感到เ父亲的怀抱仍象小时候那样温暖，那样足以依赖。远翔注视着热泪盈眶的父女俩，眼圈也红了。停了片刻，他悄悄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客房内，蔡鼎光拉住女儿的手坐下，看到女儿哭得泪眼模糊，他取过纸巾递给她，一面问道：
“晓霞，你妈妈去世后，你为ฦ什么不回北京找我呢？”
“我以为您不会再要我了，所以我不敢回去。”明霞接过纸巾一边拭泪一边答道。
蔡鼎光又问：“你当时只有十七岁，一个ฐ人怎么生活得下去？我听远翔告诉我你妈妈生前给你留了八千块钱，你只靠那笔钱念完了中专吗？”
“对，”明霞点点头：“学校把我的杂费和一部分学费都免了，我一个人的开销用不了多少钱。寒暑假我又出去打工，一直坚持到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