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件事：盐川ษ电视台和北京的一家影视公司合作，开始筹备拍摄有关僰人的电å视连续剧《九丝山之战》，欲聘请苗丰ถ任该戏的美术总监。苗丰ถ看完剧本后，对戏中ณ塑造的阿幺妹不满意，他说本子有些应景了，有些简单了，用猎奇的心理拍这样的片子，很不严肃。应该以阿幺妹的爱情为ฦ主线，以僰人的仇恨为背景，要表现出僰人最终的结局是个宿命，阿幺妹的爱情是个“宿命的映射”。
“韩老师刚刚教我的时候就告诉我，画ฑ是有生命的，生命不能复制。”苗丰说。
“你们得去照个像样的婚纱照，让老爹看到你们结婚的样子。照现在的状况看，他老人家不太可能去参加你们的婚礼，但他一定太想看着你们结婚。”林福山说。
“记得。如果我能忘了那ว汤，也就能忘了画室里的监控器了，那样我们则ท真的能ม从头开始了。”苗丰说。
“那是你的福分啊，令我羡慕的福分。”苗丰说。
1998年，水灾成了全国百姓的话题。上海的海潮艺术沙龙给苗丰ถ打来电话，准备拍卖一些艺术品支援抗洪救灾，苗丰ถ拿出两幅作品快递到上海，拍出的五万元全部委托上海ร方面捐献给了灾区。很有处事经验的民政部门把烫金的捐献证书直接寄给了盐川县文化局，苗丰的名字再一次被各级领导提起。
苗丰说，何乾江和伍大顺的事在盐川轰动一时，就连在艺术馆里弹琴唱歌的老人们也都知道。老人们曾好奇地问苗丰，“娃ใ娃ใ”是个什么东西，苗丰说不上来。
伍大顺ิ住何乾江的楼上，和何乾江隔一层楼板。风流成性的伍大顺很喜欢带女人回自己้的房间过夜，何乾江在夜里总能听到咿咿呀呀的声，为这事他还找过伍大顺，让他轻点。伍大顺呵呵笑，说何乾江是嫉妒，是眼馋。
苗丰给我讲第一场故事的时候，我就开始了在和故事里的女人偷偷“抵抗”的情绪，他那时并不像现在这样体贴，自顾讲下去。而这次，我告诉了他我的一点点感受，他表现出的很有男人味的体贴，让我心里涌ไ出了很多温暖。
我说，也许再把故事继续几年，继续到我这里，也是个大团圆的结局。
“那以后……”何乾江犹豫。
“我想，我没有必要在意。我在意你们，我就什么也得不到了。”我说。
含着微笑
苗营被苗丰送进了盐川最好的寄宿学校，因为学校在县城的郊区，巴巴老爹为了照顾曾孙，在苗营学校附近租了一处住房，祖孙俩不常在“鸳鸯茶”，并没看到很多“鸳鸯茶”里的龌龊事。
石海ร珊说，离开苗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想是不是有可能再回到เ盐川，是不是还有可能去和苗丰ถ苗营在一起。她想到过苗丰又找了女人，或许还能给苗营生个弟弟或妹妹。但她想到这些时，心里开始刺๐痛，她觉得，是自己้亲手把苗丰送给了别的女人。
“你得签个名。画上怎么可以没有你的名字！”小表嫂说。
“我只有这么เ多了，要是觉得少，嫂子要是嫌少，等以后有钱了一定补上。”
“就这么简单啊。”乞丐说。
“你打？来来来，我看着你打！你是打他吗？还是打我？”他把椅子递给女人。
“是。”石海ร珊说。
“也许是愿。”
康晓娴
左中右三牌位中间隔四幅联：
祈司命九重奏善；祀祖宗百代流芳。香烟篆就平安字；烛蕊结成福寿花。
苗丰和巴巴老爹用了两ä天时间，在正厅的正墙上镶上了红底金字的牌位，在牌位下布置了楠木香案，又把装着玉观音的红木佛龛摆在香案的正中间。
苗丰每天的生活很有规律，他早晨起来会去拜拜红木佛龛里的玉观音，对着墙上的祖宗神仙肃立一阵，然后去吃早饭，早ຉ饭后会出门走走，他时常会走到蟠龙广场，和那个玩牌的乞丐说说话。那乞丐早已认得了苗丰，会放下手里的把戏，递给苗丰个板凳，接过苗丰一支烟点上，和苗丰聊些无关“业务”的事。
苗丰给康晓娴讲了乞丐的很多趣事，包括那ว条蛇皮的来历。康晓娴觉得，乞丐并不简单，这生活在最底层的人，身上也同样五味翻腾。
乞丐叫绅子，没当乞丐前是待业青年，每天四处找工作。他一直想当个厨子，就不停在街上的小饭店打听谁家招工。一家饭店跑出了一条蛇，饭店的人没追到เ，让绅子发现了。他便把小蛇拿回家养着，养着养着就养出了感情，小蛇温顺可爱，每天陪着绅子吃饭睡觉，亦然像个宠物。绅子一个人住，孤单时就和小蛇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让小蛇缠他的手臂缠他的脖子耍耍，让小蛇看着自己雕萝卜花练刀工ื。一天绅子要去面试，一时兴起，把小蛇装在了衣袋里当了玩伴。饭店老板考他手艺时，小蛇从衣袋里探头，被老板看见了。老板立即出了个临时题目，要做一碗“乳龙羹”，就用绅子的小蛇。绅子为ฦ了得到เ这份工ื作，含着眼泪杀死自己้心爱的小蛇……但他只在那ว家饭店干了两ä个月，便被老板找借口辞掉了。而绅子念念不忘的事，自己的那ว条小蛇，白死了。
康晓娴被乞丐的故事弄得有些伤心，苗丰特地带着她去蟠龙广场看了看乞丐绅子，站在远处，康晓娴看到เ的是乞丐乐่呵呵的样子，面对一切白眼一切指责一切伤感，都不在话下。
不知道怎么回事，苗丰总觉得那绅子有看破红尘的本事，但他真的从来没看见过绅子给别人指点过什么，绅子只是在不停地玩弄着手里的纸牌，唱些小调给路人听。
绅子送给苗丰ถ的方块6，苗丰一直保存着，他一直觉得，那“方块”和“6”好像意味着什么。但这时的苗丰，已经不再深究所谓的“意味”，他已把从前的虔诚变成了“过程”。他觉得，享受家里一面红墙和玉观音的庄重庄严，或者享受乞丐有些神秘的牌术，都像当初“享受”石海珊的“处女红”一样，过程而已，就是这些过程一天一天积累็成日子，让日子变幻起来，而不管怎么积累怎么变幻，日子的本质没改变过。
“活着。”苗丰说。
《活着》拍出来很多年了，都一直没公映。苗丰珍藏了碟片，时常拿出来看看。他发现，电影的故事被自己背得烂熟之后，片子里葛优唱戏和巩俐领着孩子卖热水等镜头依然鲜活，而他每当回忆这部片子的时候，脑子里跳出来的根本不是整个ฐ故事，就只是那ว些鲜ຒ活的片断ษ。苗丰说，记下的，就是个ฐ状态。
苗丰约康晓娴一起看电影。康晓娴问看什么เ电影，苗丰说，老片子，《活着》。苗丰ถ的盐川ษ口音说这两个字要比普通话分量重，那个“zhe”的音被苗丰说成了“zhuo”，降调，重音，两ä个字“平起平坐”。
新า区的房间比老鸳鸯街的敞亮，苗丰的客厅坐北朝南，落地窗上是竹制ๆ的百叶窗，大屏幕液晶电视、杜比音响和沙发东西分列，苗丰和康晓娴坐在沙发上，像是被包围在“活着”的氛围里。
康晓娴说“氛围真好，照些相片纪念纪念”，便从各个ฐ角度拍下了屋子，包括那墙上的牌位和佛龛中的玉观音。然后她对苗丰说，拿两个陶碗过来，我们来喝鸳鸯茶，这时候该喝鸳鸯茶。
一种莫名的冲动，让康晓娴想拍下自己和苗丰的一切。她说不清自己้的心态，只想把这些照片发给石海珊看看。
2008๖年元旦，苗丰终于和康晓娴ຒ达成一致，开始筹备婚事。苗丰想把日子定在六月，他说乞丐给的“方块6”是个吉数。但婚礼规模苗丰和康晓娴ຒ都不想搞大，他们很想办一场简单的婚礼，连婚纱照也想免掉。巴๒巴๒老爹不同意一切从简，康晓娴的父母也不同意。
康晓娴把父母接到了盐川，住在苗丰ถ的家里。两位老人对抑郁症很陌生，有些怕，尽管林福山和苏静给他们讲了很多，但他们仍觉得抑郁๗症像是精神病，对女儿决意要嫁的人，他们想就近“观察观察”。巴巴老爹和康晓娴的父母聊得比较多，但老爹的讲解并不能消เ除康晓娴父母的疑ທ虑，巴๒巴老爹坚持说苗丰没病，“只是娃ใ娃老爱想这许多年的波折，弄得睡不着觉了。”
苗丰用了很多时间陪康晓娴的父母，有时候可以在家里陪他们聊一整天。他亲自给两ä位老人冲沏鸳鸯茶，并把从林福山那里学来的有关鸳鸯茶的营养学概ฐ念说给他们听。
林福山200่7年发表的论文中，有一篇专门研究鸳鸯茶的，他把盐川ษ的风土文化融在了论文里，从医学的专业角度针对鸳鸯茶中ณ茶叶和峭菜的配比进行解析。林福山几乎ๆ把峭菜当成了草药，分解出其中若干成分，总结出峭菜和茶叶综合后对人体的很多功效：醒脑แ、清肺、明目、通便……他甚至游说苗丰ถ在痊愈之后去开发出一个峭菜种植园，把峭菜做成产业。
苗丰的创业兴趣已经淡了。他好不容易“固定”了自己的结婚念头，不想再被别ี的念头打扰。他对林福山说，他如果后半生还能对什么有信心的话，那就应该把所有的信心都放在和康晓娴ຒ婚姻上。
苗丰问康晓娴ຒ要什么，康晓娴一时说不上来。
“你指的是什么？车？房子？还是钱？”康晓娴问。
“想给你一个ฐ礼物，结婚，应有个ฐ纪念品才对。”苗丰说。
“我真的想要个ฐ礼物，不是纪念结婚，而是纪念认识你。但我对艺术有些迟钝ๅ，这礼ึ物不知道你能不能ม做出来。”康晓娴说。
“是个什么？”苗丰问。
“我想要个ฐ意味深长的工艺品，我看好了陶碗。你能不能用两ä个陶碗做个ฐ什么物件？”康晓娴ຒ问。
“两ä个陶碗，鸳鸯茶的陶碗？”苗丰ถ问。
“是。”康晓娴说。
“做两个纯金的？或者玉的？”苗丰ถ问。
“不是。要这陶的，随意拿两ä个就行。”康晓娴说。
苗丰拿出两个ฐ陶碗，摆着各种造型，叠在一起，扣在一起，横向摆放，纵向摆放，斜放……他找不到灵感，对着康晓娴ຒ苦笑。
苗丰在给巴巴老爹收拾屋子的时候，找到了一个被压扁的鞋盒，他捧着鞋盒发呆，怎么เ也没想到巴๒巴๒老爹能把这个鞋盒保存了这么长时间。当初ม老爹离开豆沙镇时，苗丰没记得他带过什么盒子。
“我把鞋盒包在衣服里了，这个东西不该落下，该带着。”巴巴๒老爹说。
“就是个空盒子。”苗丰说。
“当初ม它可不是个ฐ空盒子啊。”巴巴老爹说。
巴๒巴老爹掉了好多牙，靠在躺椅上蠕动嘴唇。苗丰觉得，老人是在说些过去的事情，只是没说出声音。他把鞋盒慢慢恢复原状，打开鞋盒，从里面拿出亲生母亲留แ下的那张写着地址和电话号码的纸片。十几年了，他没给那地址寄过一封信，没给那个号码打过一次电å话。要不是巴巴老爹保存了这个鞋盒，他几乎ๆ忘记了在昆明还有一位母亲。
苗丰ถ坐在那里，想了很久，终于拿出手机，拨通了昆明的“114”。
“1้984年的号码是5๓33560，麻烦您告诉我，怎么能查到这个号码现在是不是存在，或者升位了？”苗丰问。
“早已经升位了，如果那台电å话还在，应该是253๑3560่。”服务小姐说。
苗丰又去拨2๐5335๓6๔0่，他的手有些发抖。巴巴老爹看着苗丰，一动不动。
电话接通，苗丰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是苗丰，苗十二，您是不是……是不是……”对方แ“啊”了一声，然后苗丰便听到了抽泣声。
“孩子，这个号码我一直保留了十四年……”
屋子里很静，手机的音量有些大。巴๒巴老爹直起身子听了听，站起身来，拿了拐棍，走了出去，轻轻把门关上。
苗营再次回到盐川ษ时，带来了女朋友。苗丰把自己要结婚的事情告诉了儿子，征求他的意见。苗营早ຉ就熟ງ悉了康晓娴，自然欢欣鼓舞。但苗丰问他想不想认认亲，在昆明的亲奶奶时，苗营说，不想。
“老爸，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苗营说。
苗营不在时，苗丰和苗营的女朋友闲谈，苗营的女朋友讲了一个苗营养猫的故事。学校食堂的花猫生了几个小猫咪，苗营看中ณ了其中一只白猫咪，要来了养在自己的寝室里，几个月后，白猫咪长成了大猫，既ຂ可爱又听话，可苗营把它带去见食堂的花猫时，昔日的母子不再相认，厮杀得一塌糊涂ิ。苗营看着两只猫嚎叫着对峙，丢下那只白猫咪，转身走了……
“苗营一定给你讲过他的身世吧？”苗丰问儿子的女朋友。
“说过的。我理解他。白猫的事，我就理解了。”女孩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