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占水可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不是她是谁?多少年了，魂牵梦绕，目思夜想，隔山隔海，隔天隔地，恍如隔世一般，今日终归得见了。于占水激动万分，他真想冲过去，扑在她的脚๐下，跪在她的面前，向她认罪，求得她的宽恕。然而，时过境迁，毕竟是快四十年了，这位老太太已非他当年的小妹妹。人家有家有口，有儿有女，做事要有原则，不能缺了良心。不论是哪种制ๆ度，中ณ国人的本质是一样的，老辈子不常说“己所不欲，勿施ๅ于人”吗?这又不是哪个人的责任。于占水起码的活人道理还懂，他别无奢求，只想见个ฐ面，说句话，心愿就足了。尽管他心里翻江倒海ร，说出来的话却很坦然，他微微一笑说：
“这就多了。我也记不很清楚，试着给你说几个，你瞅着像不像?哈，我说，前年缓下过世一个朱福臣，大前年缓下一朱功臣，七八年前缓下一个ฐ朱勋臣……”
董榆生把驾驶执照ั、行车执照、营运证、安管交费单、保险什么เ的等等一古脑แ儿双手递给那ว位警察。
“知道了，你快回吧，路上小心！”
“疯子董榆生、神经病董榆ด生，不要老婆不成家，就知道豁上命挣钱，等那天我放一把火，把你的钱全烧了，看你要哪个?”气归气、骂归骂，过后还得想。董榆生一去不回头，必定有些缘故。倒是那个ฐ范中义แ，按时按点，驴推磨似地，每到星期六、星期天都要转到她这儿来。一坐下屁股就生根，三句话不离本行，从徐侠客开始讲起，又返回到เ孔夫子周游列国。都到这时候了．谁有心思和他游西湖?老范这人也是，官场上的人，见过场面也不少，不会看眼色。管人家高兴不高兴，乐意不乐意，不是吃饭就是跳舞，花了钱也落不下好。开头几次，吴天娇看同学份上，给了他面子，后来干脆ะ把话挑明：
“县长，您走好。”
朱桐生最讨厌的就是魏秀枝这张嘴。张家长，李家短，唠唠叨叨，没完没了。两口子刚ธ交上火，魏秀枝就闻声敲门进屋。嘴像火烫了似地连声嚷嚷道：
“不是我想上法院。人家不传我，我没事跑那儿干啥?”
董榆ด生说：“先紧张队长的车装，有几辆装ณ几辆。误了别人的合同罚款，算我的”。
“说吧，指导员，咱们吃什么？”
“啥球破财务，还不是你说了算！你说话，到底借不借？”副所长动怒了。
“老郭没说。他只说那个班长叫董榆生，挺能干的一个人，骚得干不成，复员了。”
“那个战士叫啥名字？”梅生不由得心里嘣๑嘣๑直跳。
“行了吧你，孩子又不是我的种，我管球那么多的事！”
“原来为ฦ这么一点小事，劳动诸位领ๆ导和客人兴师动众。”董榆ด生站起来走到门口，朝外喊道，“洪林，把那ว块石头拿来，让领导和客人们鉴赏鉴赏。”
朱桐生手里拎着一块半截铁砖头（乡里人不知那是手提电话），一会儿和广东的客户通话，一会儿又和北京的朋友叙旧（谁知道通不通哩），俨然一位大人物的架口。还不时掏出香烟四处乱，见人不是递，而是扔，这儿扔一支，那儿撂一根。朱洪林没有接，香烟掉到地下，被一个尕娃捡到เ，拾了金元宝一般，嘻嘻笑着狂奔而去。
饭菜虽好，董榆生却是滴水难咽。他的心里苦苦的、涩涩的。因于不经意的一句话，竟惹下了这么大的麻烦，范中义“龙”颜大悦，慷慨解囊。中午秀才还为一支烟的事说那ว位饮食公司的经理怎长务短，眼前这桌酒席范中义三个月的工资都不一定能打住。当然他董榆生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范中义决不会为ฦ这顿饭付半个ฐ子儿。他是埋怨自己怎么多了这么一句嘴，好像他吃的不是范中义的一顿ู饭，而是吴天娇的一顿ู饭。他把吴天娇卖了才换回这一顿ู饭，他好悔呀！
董榆生碰了一鼻子灰，想想也是，怪谁呢？卖石灰的见不得卖面的，跑到人家水厂谈水生意不是没事找事吗？可是话又说回来，卖水不找和水沾边的单位，该找哪家？
“天娇็，这是我们村的秀才，大号侯有才。”
“进城干啥？”
夏冬哥得了宝贝，三步并作两步，风风火火往家赶。到了凉水泉子一看，不由得落下泪来：只见满目狼藉、饿殍遍野，活着的也尽是骨瘦如柴，有气无力。大家听说冬哥回来，顿时欢声雷动，你搀我扶纷纷聚拢到เ他家屋里问长问短打探消息。老娘亲尚有三寸气在，听儿子讲述端详后大叫一声：“我儿不要管我，快救乡亲们要紧！”说罢竟撒手西去。夏冬哥顾ุ不得掩埋老母，趁着夜深人静独自一人跑到เ后山，刚把那块双龙戏水石埋到一棵松柏树下，忽听雷声大作，石破天惊一般，瓢泼的大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夜，山上了草芽，枯树全都死而复生，凉水泉子又汩汩地流出了清亮亮的甘甜水……
“哎，榆生哥，我听你的。噢不，村长哥，回头我请你喝酒。”朱洪林是个老实人，他相信董榆ด生的话，欢天喜地地答应着找地方干活去了。
“知道了小姐，你放麻利点成不成？我都等不住了……”
新า砖出窑，朱建明高高兴兴地拣一块方方แ正正的好砖交给村长。董榆生小心翼翼地用报纸包好，装进提包里，和侯有才俩人连夜骑自行车飞马进城。
董榆生气不过几次想站起来都被刘ถ书记用眼色制止，刘ถ书记用笔在纸上写了三个字：沉住气。
“还有，”朱三岔开话题，继续说，“对于另外一个候选人董榆ด生，我不得不说几句。至于家庭问题，没根没据的话就不说了。还有一点大家不清楚，他是厂里开除的，户口没有落到我们村，属黑人黑户……”
“榆ด生，你在外多年不摸底，凉水泉子虽说有坏人但也不会坏到糟蹋泉子的地步。”
吴天娇็上下打量了打量董榆生，点头含笑说：“我看还行。”
“最后你爷爷告诉你了吗？”董榆ด生问。
小车直接开到เ了大光明厂。听说方แ主任要找方千红，有人却把他领到เ董榆ด生的宿舍。，
“你说话呀？”方千红依在董榆ด生的怀里，柔柔的说。眼神仍是那么百媚千娇็，热情洋溢。
方千红怒气未消，仍旧在碟碟不休地骂个不止。董榆生笑说：
“当年郭指导员拍了拍桌子，你诬陷他拿枪威胁你，今天你又是威胁谁？”
“那ว你也没必要这么怕我呀！就你那ว些问题，旧社会过来的人，大家都很清楚，再怎么样也不会法办。”董榆生体谅到เ老钱的难处，想安慰他几句。
“朱桐生，你别吃着碗里，瞅着锅里，全世界的女人多了，你能ม霸占几个？从今后咱们一刀两ä断，我跟谁嫁谁，与你无关！”
不知父母如何想，女儿先是等不及了。大女儿何万紫，早就倾心于这位作风泼辣、气宇轩昂的朱大哥了。老厂长马三丁不太爱管事，更成就了副组长朱桐生。生产不说，单就革命一项，厂里形势如火如荼，一片大好。牛鬼蛇神们哪个不是夹着尾巴佝着头，服服帖帖ຆ灰溜溜。有几个蟊贼，大约是说了某领ๆ导的坏话，或是行为不端、私拿公物、无事生非等等，统统都被朱桐生关进专政组。每天晚上，全厂都能听见专政组里传出的杀猪般的嚎叫声。天还不亮，“牛棚”先开，“牛儿”们列队集合，清一色的光头在晨曦中ณ出幽幽的寒光。只见他们荷锨执帚，争先恐后，厂里面貌为之一新。朱副组长大义แ凛然一身正气，革命群众无不交口称赞拍手叫好。
“我后什么悔呀？”朱桐生哈哈一笑，扔掉烟蒂站起来，双手抚在梅生的肩上，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更是眯成一条缝，“梅生，梅生，你知道我是多么เ爱你吗？当兵回来忙于业务，本想等干出点名堂再去找你，没想到让姓董的占了先机，这小子够坏的了，有我收拾他狗日的那ว一天……”
“还有，他压根就不是传贵大叔的儿子，他亲爹是国民党，这话不是我编出来的吧！不信你回去问志国叔，大队的外调材料é我都看过哩。”
梅生等不住了，埋怨道：“榆生你咋回事嘛ใ？你再不过来，我可要关灯了！”
梅生看榆ด生傻呆呆地望着她，真是憨态可鞠。突然想起小时候她掉进涝池里，榆生舍命救她，自己้碰破了头，差点没丢了性命。不由慨叹一声，伸手去摸董榆生的额头。
侯梅生站起来，红着脸，嗫嗫嚅嚅地说：“三叔，我不办了，天生我就是修地球的命。”
“当兵时开过几天，时间长了，手有点生。”
“传贵哥，你死得怨、死得苦、死得不值哇！蒋介石的子弹没打死你，美国鬼子的炮弹没炸死你，你竟死在小人的暗算之下。痛死我了，哥！你死得不明不白，叫我们怎样向榆生侄儿交待呀，哥？……”
董榆生是挨过饿的人，他深知挨饿的滋味。大婶家的情况，他猜也能猜个ฐ七八，这个家快要揭不开锅盖了！至于其它问题，他想不了那么远也管不了那么多。他见大婶死活不接钱，就从挎包里掏出一包点心，放在当面柜的桌子上，又把手里的二百块钱压在点心下面。憨憨一笑说：
“大婶，您怎么这样说话？您是我的长辈，身上又有伤，帮您一把是我的本份。没偷没抢没反革命，熟人见了怕哈呀？”说着，董榆生不由分说，一猫腰背起中年妇女，迈开大步朝东边的路上走去。
看着看着，董榆生不知是一种什么เ样的滋味在心头。自从上次生了那件事，如今已过去两ä年多了，司今员还在为此事操心。虽然最后什么结论都没有，但让司令员掏腰包在情理上总也说不过去。董榆ด生托指导员把钱给司令员送回去，郭富荣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连连说：
“…………”
“你猜不出来我也不告诉你。你马上过来，不不不，你不要动。把手洗干净，换上件像样的衣服，我们的车马上过来接你。”
雷毅刚把机子关上，又转过头来问道：“班长，你刚才说啥事?”
董榆ด生头也没回，说：“你先说车往哪儿开?”
“我刚ธ才不是说去接老李吗?”
“你没说什么地方แ?”
“嗨！我咋一高兴．把这事也忘了。西门口，西门口。”等车一调过方แ向，他又问，“班长，到เ底啥事?你知道我是急性子人。”
董榆生说：“老雷，想托你搞点雪莲花。”
雷毅掏出两支烟，放进嘴里，一道点燃，递给董榆生一支，说：“嗨!ำ把球那是啥事?你说你要几麻袋?”
“要那ว么多往哪里使?我又不是药贩子，半斤足够了。”
“小事一桩．我马上给你办。”说着雷毅又掏出大哥大，拨通号说，“喂，小杨吗?我是老雷，你马上到仓库，拣最好的雪莲花，弄上二十斤，送到南北饭店二楼包厢，我有急用。”
车到西门口，往南一拐，就是李向东的修理厂。李向东正站在门口往这边么瞅呢，雷毅把头伸出去就喊：
“老李，老李，你看一下是谁来了?”
董榆生把车停稳，打开车门走过去。李向东揉揉眼睛，张开双手扑过来，口里喊道：
“我的呱呱，咋是你呢?我的老兄。”
雷毅坐在驾驶室里喊开了：“别嬲狂了，别嬲了，快上车，到馆子里坐下慢慢儿地说!”
三位老战友在二楼包厢坐好，雷毅一口气点了二十几道菜。董榆生不干了，说：
“老雷，你这是喂猪呀?”
“吃能吃多少?品个ฐ味道嘛!”雷毅满有道理的说。
“这不是浪费吗?”董榆生说。
“浪费啥呢?你一辈子能来几次?我一月工资两仟几，加上奖金，杂七杂八的两仟七八，你一顿饭能把我吃穷?”说着．雷毅头一歪，喊道：“小姐，上两瓶茅台。”
“哎呀，老雷，茅台我可真不喝，我不习惯酱香型。”董榆生说。
“那就上五粮液ຂ。小姐．改成五粮液。”
“你不让我尝尝你们的青稞酒吗?”
“不行，那酒太瓤差。你要想喝青稞，我让给你车上装两箱‘互助大曲’，回去慢慢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