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台”正中整齐地摆放着几张用红布蒙住的旧课桌，上边像模像样地支着一架麦克风、三四只烟灰缸、七八个小茶杯。踌躇满志的朱三主任正襟危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两旁依次是村上的几位大小不等的“革命领导干部”。
“总之ใ一句话，”董榆生受了影响，有些沉不住气，简短截说，“做人要老老实实，做事要明明白白……”
“你说呢？我的团长大人。”赵新า生虽然是压着嗓门说话，仍旧是字字如雷声声震耳，“你先说你是不是人？”
郭富荣从来未见董榆ด生这么动感情。他一时处于两难之ใ中，在他当兵十年的生涯中，还没有遇到过此等难缠的事。他还老沾沾自喜，当指导员时间太长了，上级长是否忘记了他的升迁问题。看起来他的能力硧实有些差ๆ距，目前这个问题就让他十分棘手。他习惯性地摸摸口袋，顺手把枪套连同手枪一齐从腰里解下来搁到เ桌子上，不知从哪儿找出两毛钱，大声喊叫通讯员替他去买烟。郭富荣站起来，从铁丝上扯下一条毛巾扔给董榆生，铁ກ着脸问：
“娘，看您说些啥话？要打就打敌人，同志之间打什么架啊？”
“也说不上好不好，能吃能ม喝，工作忙啊！”
朱三觉得有门，顺手从衬衣口袋里摸出五块钱，痛痛快快地交给那ว女子，笑嘻嘻地说道：“妹子，拿上卖件衣裳穿。”
朱建明从五奶家出来，第一个ฐ先到เ的就是董传贵家。朱建明把情况一说，董传贵问：
“倔个子”方言，意为犟。四爷在村里辈分高、寿数高、威望高。正直的人说他正直，凶狠的人说他凶狠，老实人说他老实。给这样的人下结论，还是人家工作组，换了别人，难。四爷因行四，村里人大小皆称他“四爷”。他的儿子就是董传贵的二排长，大名鼎鼎的侯广胜，如今是海ร军某部ຖ的军官，四九年参加革命到如今还没回过一次家哩！在当地娶ດ了个渔民的女儿，算是扎根海ร岛了。广胜的部队驻扎在海疆ຆ要地，几次探家都因战备任务重而放弃了。奈何儿子想爹，探家其实也就是探爹，因而索性写信让爹去探他。起初四爷不肯：山高路远，跨江过海，想起来都心惊，哪有他们凉水泉子安稳可靠。但终归架不住儿子的撺掇，自己想儿也想得心切想得苦，大腿拧不过小腿，老子给儿子让了步，最终还是老的看望小的去了。四爷一出门就是汽车、火车、还有轮船。除了飞机，什么เ样的洋马车他都挨个“享受”了一遍。老头儿生就的两条腿走路的命，没福气享受那些现代化的代步工具。胆战心惊，头重脚๐轻，胸ถ闷气短，恶心呕吐，肠肠肚肚全翻了一遍，吃下去的都倒腾出来了，而且至多不少。那会儿他甚至不想活的心都有，昏昏沉沉，好不容易熬到七天头上，睁眼往周遭一瞧：哎哟天老爷呀！满目皆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海水，儿子的部ຖ队就在一块巴掌大的小岛上。头天上船是在夜里，黑咕隆冬没看清，否则ท，打死他也不会被人“拐骗”到旧社ุ会配犯人的地方来。四爷上岛之后，就没有过好脸色，好像受了多大的委曲似的，整天都是愁眉不展、坐卧不安的样子。儿媳是个ฐ孝顺贤慧的渔家姑娘，看老公公一人寂寞，就想方设法和他说话聊天拉家常。谁知说话还不如不说的好，咕哩哇啦说的全是些听不懂的怪腔怪调。部队上生活好，顿ู顿都有肉，雪白的米饭，新鲜的鱼虾。四爷干瞅着吃不下，时时忘不了老家的洋芋馓饭（煮ุ熟的土豆里撒点面、盐、辣椒等即成）。不久ื老汉就病倒了，儿子把他送到大6上的军医院里治病。他躺在病床上给儿子下话说：“儿啊，爹没病，让爹回家吧！我知道你的孝心，可让我住这儿比蹲班房还难受，那儿好也没咱凉水泉子好哇！”
有这么说话的吗？明明在院里说话，还说家里没人。董传贵急惊风偏偏遇上个ฐ慢郎中，他再细瞅瞅门牌号码，和那ว位老妇人说的一点没错，难道，难道……他顾不了那么เ多，焦急地朝里边喊道：
桐生说完，撒丫子跑了。
“老天爷呀，上辈子做了啥啦，怎么让我生下这么เ一个孽障？”
凉水泉子的泉水，有时像香头，有时像针尖，有时就像要哭不哭的小娃儿的眼泪，有一滴没一滴的。在它的后面，大盆小罐，铁ກ桶木桶，一溜儿排成长队。幸好山里人本性厚道，要不然非得派几个荷枪实弹的基干民兵守住这眼活命泉。
迷迷糊糊，榆生觉着不对劲，隐约听见睡在炕这边的娘在小声抽泣。
“我叫侯梅生。我爹我不说，大叔让您猜。”
“天上掉的！”汉子没转身，声音在山洞里回声很响，“是个尕丫头，长得很心疼。以后给娃ใ起名就叫天掉。”
武冬梅心事重重地沉思着往前走，猛抬头看见方国祥先她一步早已到เ了老地方。只见他佝偻着头，坐在河堤上的一块石头上，一只手在地上胡乱划着什么。
董传贵吃也不是，走也不是，干等了一两个小时，也未见方国祥的尊容。他心想可能县长遇到了啥急事，就未再多等，叫服务员过来结了帐，只好独自一人出了这家小饭馆
“……”丁兰巧无言。
“部队呢？”
朱三也不客气，端起酒杯，一仰脖ๆ，“咕咚”灌了下去。抺抺嘴，说：“嫂子，这不算啥，不就是干点活吗，也值得让你说。”
赵春莲命不该绝。前半夜时分，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小家伙仿佛是不愿意到这个世界上来似的，磨磨蹭蹭，差点没要了他命不说，生下来也不哭两声，只是象征性地咧了咧嘴，算是打了招呼。
“如果以后在战场上遇见了他，你会对他开枪吗？”话一出口，赵春莲又觉得唐突，她赶忙扭过脸去。
“长，算我一个ฐ，我可是无牵无挂，光棍一条。”这个小伙子叫朱建明，从小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
“那还不赶快把传贵叫醒？”
朱三被大狗熊压得半天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抽个空，带着哭腔哀求道：“你们俩人可别扔下我不管哪！”
于占水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布兜兜，放到赵春莲的手上，说：“我差点忘了。这是十块大洋，你留แ着用吧，多少能对付些日子，以后的生活就得靠你自己้了。”
“还说我命大呢？这世上最命苦的就数我了……”赵春莲默默的在心里念道，“这位大哥救我还不如不救呢！世界这么大，哪里是我容身的地方呀？……”
第二天一大早老郎中执意要走，临行前把药方交到เ董传贵手里，告诉他如何配药，然后放下一包雪莲花就走了。
董传贵放下猎枪，一猫腰背起女人，然后腾出一只手来提着枪，也不管路高路低，也不管坡陡地滑，沿着来路，撒腿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