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特殊了?”“你自己้不知道吗?”她沉吟的注视着他。“你暴躁、易怒、敏锐、固执、跋扈、任性,甚至不近人情。像你这样的人,没有几个是能ม忍受你的,你无法去责备那些护士,她们的工作里是不包括受气的!”“啊呀,”他翻了翻白眼:“你把我形容成了一个ฐ暴君!”
“我上楼去拿药,”她说:“如果你吃了不能止痛,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好打电话给黄医生!”
“等他的双腿再进步一些,他可以出院了,以后,只是按时打针吃药与休息,一年内,死亡是随时可以来临ภ的。”
于是,江雨薇明白,老人是在结算帐务,订立遗嘱了。这使她更加难受,也开始对生命本身起了怀疑,一个人从呱呱堕地,经过成长,经过学习,经过奋斗,直到打下了天下,建立了事业,他的生命也就走到เ了尽头,剩下的是什么呢?带不走的财产,无尽的牵挂,以及一张遗嘱而已。人生,人生,人生是什么呢?六月初,老人变得更加暴躁和易怒了。这天晚上,为了嫌床单不够柔软,他竟和李妈都大发了脾ຆ气,当然,李妈也明白老人的情况,可是,她仍然偷偷的流泪了。江雨薇给老人注射了镇定剂,她知道,这些日子,老人常被突然袭击的疼痛弄得浑身痉挛,但他却强忍着,只为ฦ了不愿意住医院。那晚,照ั顾老人睡熟之ใ后,她在那沉重的心事的压迫下,走到了花园里。这晚的月色很好,应该是阴历十五、六吧,月亮圆而大,使星星都失色了。她踏着月光,望着地上的花影扶疏,竹影参差,踩着那ว铺着石板的小径,闻着那ว绕鼻而来的花香……她心情惆怅,神志迷茫,风雨园呵风雨园!此时无风无雨,唯有花好月圆,但是,明天呢?明天的明天呢?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呢?谁能ม预料?谁能知道?
“不管你是什么เ鬼,进来吧!”
“不,还没有宣读遗书呢,朱先生坚持要你出场,才能公布遗书。”“什么?”她惊奇的问。
“我想,”李妈含着泪笑笑。“老爷可能有些东西留给你,他一向就好喜欢你。”“哦。”江雨薇怔忡了一下,这是她决料不到的事情,在风雨园中工作八个月,薪水比任何医院高,她已经小有积蓄,她实在不想再收老人的任何东西,尤其在培中培华的虎视眈眈之下。但是,现在还不知道朱正谋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她还是先下楼ä再说吧!到了楼下的客厅,她已看出培中ณ培华满脸的不耐,和思纹美琦满脸的不屑。若尘没有和他们一样坐在沙发上,他一个人远远的站在壁炉前,手里握着一个酒杯,正对着炉台上一张老人的遗像发呆。这遗像是若尘昨晚才在一堆旧照片中ณ翻出来,配上镜框放在那儿的。而老李、李妈,和老赵也都在场,都在大门口垂手而立。“好了!”朱正谋说,他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身上摊开的全是卷宗。“我们人数都已๐到齐了,我可以公布耿克毅的遗书了。在公布之ใ前,我必须先声明,这遗书是耿克毅的亲笔,我是遗书的见证人和执行人,如果有谁对这遗书的内容有怀疑的话,可以自己้来鉴定遗书的签名笔迹,而且,我的律师事务所也可以负这遗书的全责。”
“好了,朱律师,”培华不耐的说:“你还是快些谈到正文吧,我们没有谁怀疑这遗书的真实性。”
“那就好!”朱正谋说,对满屋的人扫了一眼,他的眼光是相当奇异的。然后,他戴上了一副老花眼镜,拿起了那份遗书,开始大声的朗读起来:
“本人耿克毅自立遗书,内容如下:
一、我将我个ฐ性中的精明与冷酷,全部遗留แ给我长子耿
培中,相信这份遗产将使他一生受用不尽,财源滚滚
而来,所以,在其他财物方面,我不再给予任何东西。
二、我将我个ฐ性中的自私与褊狭,全部遗留แ给我次子耿
培华,相信他将和我长子一样,终身享用不尽,而永
无匮乏็之时。所以,也不再给予其他任何财产。
三、我将我个性中的倔强、自负、热情全部遗留给三子
耿若尘,因此种天赋,没有其他二子实用,所以,我
将坐落于北投x街x号之ใ克毅纺织厂以及克毅成衣工
厂全部遗留给三子耿若尘……”
遗书念至此处,室内的人已有大半从原位上跳了起来,思纹头一个尖声大叫:“胡闹!这也算遗书吗?培中,我告诉你,那ว死老人根本有神经病!只有一个疯子才会立这样的遗嘱……”
“我要提起控诉,”培华也叫了起来:“我要控告老人立遗嘱时神志不清,病势昏沉,所以这遗嘱根本无效!凭这遗嘱的内容,任何法官都可证明它的无效。”
“哼!”美琦细声细气的哼了一声:“我早ຉ就说那老人是半疯狂的吗!”“别ี闹,安静一点!”只有耿培中保持了冷静,轻喝了一声说:“我们听听下面还有些什么荒唐的玩意儿,你们不要吵,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可以让这遗嘱不成立#葫以没有什么好吵的,听下去吧!”江雨薇悄悄的看了耿若尘一眼,他斜靠在壁炉上,手里仍然握着他的酒杯,脸上有种深思的、莫测高深的表情。这时,他移动了一下身子,问朱正谋:
“请问,朱律师,遗产可以放弃的吗?”
朱正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对培中培华等扫了一眼,一个ฐ似笑非笑的表情浮上了他的嘴角,他深沉的说:
“只怕你们所承受的遗产,都不是能ม够轻易放弃的!”
江雨薇想起培中培华那份“遗产”,就有失笑的感觉。培中ณ已经在不耐的催促了:“下面呢?这遗嘱总不会这么简单吧!你再念下去!看看还有什么เ更荒谬的东西!”
“好,我正要念下去!”朱正谋扶了扶眼镜,再看了若尘一眼:“关于你的部ຖ份还没有完,你如果真想放弃,也听完了全文再说。”于是,他继续念了下去:
“三、我将我个性中ณ的倔强、自负……及克毅成衣工厂全
部遗留แ给三子耿若尘。唯目前纺织厂及成衣工厂都面临ภ
不景气,经唐经理等细察业务,如今负债额为两千万元
台币,我将此项债务,亦遗留给三子耿若尘,想他既已
拥有本人倔强、自负、热情等项ำ遗产,此区区两ä千万元
债务,必不至于难倒吾子若尘也。”
朱正谋停了停,抬眼望着室内。培华已变了色,拍着桌子跳了起来:“诡计!”他叫:“这整个ฐ都是诡计#涵不知道耿克毅是个大富豪#蝴竟负债两千万元!这根本是不可能ม的事!这一切是设计好的圈套,我绝不相信这个ฐ!”
“慢慢来,培华,”朱正谋微笑的说,因他和耿克毅是多年至交,所以对培中培华等都直呼其名。“假如若尘真想放弃这笔财产,你是有权接收的。至于资产负债表,唐经理那ว儿有全部ຖ资料,他已经准备答覆你们的询问了。”
培中立刻转向唐经理。
“唐经理,这是事实吗?”他锐利的问。
“是的,”唐经理打开了公事皮包,取出一大叠的帐簿及表格来。“纺织厂在十年前是最赚钱的时候,最近十年,一直在赔本的状态中,耿先生不愿透露真情,只是多方周转,等耿先生患病之后,业务更一泻千里,再有,耿大少爷与二少爷又曾透支若干数字,这儿都有详细记载,你们可以慢慢过目。从前年起,工厂的房地与机器,就都已抵押给了xx银行,这是抵押凭单……”他一项项的检出资料é,一面沉痛的说:“事实上,克毅纺织工厂及成衣厂,早就面临破产的边缘,这两年,只是在苦撑而已!”
“但是,资产呢?”培中敏捷的问:“一个ฐ这么庞大的工ื厂,负债两千万并不希奇,它的资产值多少呢?据我估计,这资产起码在五千万元左右吧!”
“六千万元!”唐经理冷静的说:“耿先生在世的时候,我们早已๐研究过了,资产值六千万元,包括厂地、厂房、机器、货物,及成品,一共大约六千万元!但是,如果出售的话,机器是五年前的,连抵押都押不出价钱来,厂房不值钱,唯一值钱的是地,大约值八百万元至一千万元,可是出售的话,卖不到五百万元,何况已๐经抵押了。成品……”
“不用说了!”培中迅速的说,他已拿了一张纸和一支笔,迅速的算出了一个数字:“成衣一定是过时的,别ี的不用谈了,整个ฐ算一笔帐,这工ื厂如果拍卖,不会卖到เ一千万元!”
“对了!就是这样。”唐经理说:“虽然有六千万元的资产,现在却仅值一千万元,而负债额是两千万!假若不继续营业下去,这工厂就只有宣布破产,宣布债权清理!”
培中ณ望着唐经理:“把你的资料递给我!我要看看何至于弄到这个地步!”
唐经理递上了他全部的卷宗,培中ณ很快的检视了一遍,他看得很仔细、也很迅速,然后,他把卷宗抛在桌上,愤愤的说:“一堆垃圾!哼!真没料到เ,顶顶ะ大名的财主耿克毅,却只有一堆垃圾!这工ื厂、成衣厂完全是堆废物!一钱不值的废物!”朱正谋望着耿若尘:“若尘,你明白了吗?”他说:“假若你放弃继承权,克毅的工厂就要宣布破产,如果你不放弃继承权,你就继承了两千万元的债务!但是,假若你能ม好好管理,这两千万元的债务说不定也能赚回来!”他转头望着培中与培华:“或者,你们有谁愿意承受这工ื厂!”
培华翻了翻白眼:“你当我们是傻瓜吗?”他恨恨的说。
“我看,”培中ณ皮笑肉不笑的撇了撇嘴:“既然这笔财产是遗留给若尘的,还是让若尘自己้去处理吧!”
在他们算帐,研究资产负债表这段时间内,若尘一直没有说话,也没做任何表示,只是专心的倾听着。到这时,他才骤然间大笑了起来,一面笑,他一面转过头去,望着炉台上老人的那张照片,他对老人举ะ起了酒杯,朗声的、开怀的说:“爸爸,你是世界ศ上最具幽默感的人!好一份遗产,给培中的精明冷酷,给培华的自私和褊ຂ狭,给我的债务!你使我们谁都无法放弃继承权!哈哈!爸爸!我服你了!”他掉头看着朱正谋:“朱律师,我接受了这笔遗产,父债子还,天经地义แ,爸爸知道我不会让克毅纺织工ื厂倒掉,才把它遗留给我,我怎能袖手不管!”“很好!”朱正谋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我想你父亲已๐料é到เ你会重振家业的!”“不忙,”沉默已久的思纹又叫了起来:“还有风雨园呢?这风雨园总也值四、五百万吧!给了谁了?”
“是的,”朱正谋说:“我正要念关于风雨园的一段。”他低下头去,再看着遗嘱,全体的人都又安静了下来,聚精会神的望着他。可怜,老人事实上已๐一贫如洗,仅剩ທ下一座风雨园,不足抵偿债务的五分之ใ一,而这两个ฐ儿子,仍然虎视眈眈呵!江雨薇感到心里一阵难受,就不由á自主的溜到窗边去,望着窗外那喷水池以及雕像,她不知朱正谋要她下楼来做什么,在这整个宣读遗嘱的过程中,她都只是个旁观者。可是,她却听到朱正谋念出了她的名字:
“四、我有不动产风雨园一座,坐落于阳明山x街x号,
已于半月前过户于江雨薇小姐名下,所有风雨园中ณ之一
切产物,一花一木,家具雕像,艺术品、书籍、古董、
玩物等等,皆归江雨薇所有。唯有附带条件数条……”
他还没有继续念下去,思纹已跳了起来:
“什么?岂有此理!怎能留给一个毫无关系的护士?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同时,江雨薇的惊诧也不减于在座的任何一个人,她瞪大了眼睛,从窗前转过身子来,愕然的看着朱正谋,讷讷的说:“朱……朱律师,你没有念错吗?这怎么可能?他……为ฦ什么要……要留แ给我?”“哼!”美琦阴阳怪气的打鼻子里哼了一声:“为什么要留给你,就只有你自己心里有数了!”
一句话提醒了思纹,她喊了出来:
“啊呀!这老鬼到เ死还是个ฐ风流鬼!”
江雨薇倏然变色,她的嘴唇发白了,声音颤抖了,眼睛里冒着火焰:“你们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挺直了背脊。
“什么意思?”思纹尖声嚷:“你服侍了他大半年,他就把一座值四、五百万的房子留给你,你敢说你是清清白白的吗?我早ຉ就猜到老头是离不开女色的!什么意思?你不做贼,就不用心虚呵!”“哈!”培华也怪叫起来:“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老头有三个ฐ儿子,却把唯一值钱的产业留แ给了一个女护士!怪不得老人死得这么เ快……”“住口!”若尘爆发的大吼了一声,阻止了培华下面更不堪入耳的话,他跨前了一步,停在培华的面前:“你少再开口,培华,爸爸的死就是你造成的,我还来不及杀你呢,你就又要侮蔑别人了!你当心,培华,总有一天我会好好的收拾你!”
“啊呀!”美琦细声说:“看样子,这小护士不但有老的喜欢,还有小的撑腰呢!”“三个ฐ人同住一个花园里,”思纹应声说:“谁知道有些什么เ丑事啊!”江雨薇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又红一阵,呼吸迅速的鼓动着她的胸ถ腔,但她压制了自己的怒气,很快的向前跨了一步,站在朱正谋面前说:“朱律师,你刚刚ธ说这栋房子已๐经过户是什么เ意思?”
“这就是说,立遗嘱的半个ฐ月以前,这房子就属于你的了!这儿是房契和地契,耿先生要我在他死后再交给你!”
“他怎能过户给我?我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啊,是了,两个月前他说要给我办临时户口,拿了我的身分证和图章,又要我填表格,原来……”“是的,”朱律师说:“这事是我经的手,一切法律手续都已齐全,这房子是你的了!”
“很好,”江雨薇毅然的点了一下头:“朱律师,请您把下面的条文念完好吗?”“好的。”朱正谋又念了下去:
“四、……唯有附带条件数条:
a、风雨园之ใ房地产不得再转售或转送与任何人,换言
之ใ,在江雨薇有生之日,风雨园属于江雨薇,将来,
她仅可传给她的下一代。
bຘ、吾子耿若尘终身有权住在风雨园之ใ内。
c、本人之多年佣人老李、李妈,及老赵,除非他们自
愿离开风雨园,否则可继续留在风雨园中ณ工作。
五、本人将遗留แ给老李、李妈、老赵三人各现款二十万
元,唯目前现款不足,此款项可记在吾子耿若尘帐下,
一旦克毅纺织厂有成,此款务必偿付,若三年内无法
偿付,江两薇可变卖风雨园中若干古董,以代吾子偿
付,俾使三个家人,得享余年。
六、本人委托律师朱正谋,严å格执行此遗嘱。
立遗嘱日期:一九七一年六月二日”
朱正谋抬起头来,扫视了一下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