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队长说:
“听说又开斗争大会,该斗谁了?”韩长脖趁势追问他一句。
“上工作队去。人家工作队来到咱们这屯子里,人生地不熟。我送点豆角子去给他们吃个新鲜。还有自己小鸡下的几个ฐ鸡子儿。人家是为ฦ咱们来的。可不能叫他们遭罪,菜也吃不上。”
1้最小的儿子称老疙疸。
“那还不好?就怕你嫌乎这寒伧。”郭全海说。
谣言越来越多,越出越奇。甚至于说:“萧队长跟韩老六磕头拜把,你兄我弟了。”“韩六爷欢迎工作队,又摆迎风香堂了。”
“咱们一个屯子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平日都是你兄我弟的,日子长远了,彼此有些言语不周,照应不到的地方,也是有的,那也是咱哥俩自己家里的事,你这么吵吵,看外人笑话。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哩……”
“你的黑瞎子讲完没有?”萧队长笑问老孙头。
到เ了刘德山家里,看到院套挺宽敞,铺着地板的马圈里,拴着三匹马,正在嚼草料。牲口都是养得肥肥壮壮的。朝南的三间草屋,样子还有七成新。东屋的窗子镶一块玻璃。萧队长想:“这个人至少是富裕中农。”他现在光想找贫雇农唠嗑,待要不进屋,又已经来了,他又寻思:“也可以谈谈,对农民的各个阶层都应该熟悉熟悉。”
这时候,一个ฐ光着上身的男ç子,从草屋推开窗纸破碎的格子门,走到院子里来,手里拿一根短烟袋,站在当院。这人三十二三岁模样,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长一脸漆黑的连鬓胡子。他叫赵玉林,外号赵光腚。他一年到头,顾ุ上了吃,顾ุ不上穿,一家三口都光着腚,冬天除了抱柴、挑水、做饭外,一家三口,都不下炕。夏天,地里庄稼埋住人头的时候,赵玉林媳妇每天不亮天,光着身子跑到地里去干活,直到漆黑才回来。屯子里谁也不知道她光着腚下地。有一天,她在苞米地里铲草,地头有人叫嚷着,她探出头来看是什么事,被人看见了光着的肩膀,从此,赵玉林媳妇光腚下地的事,传遍了屯子。从此,赵光腚的名字被叫开来。八路军三五九旅三营,来这屯子打胡子,听说这情形,送了两套灰布军装给赵玉林。赵玉林一家这才穿上了衣裳,才敢让人到屋里坐坐。“同志,到屋里坐。”赵玉林招呼小王说。
“照你这样说,咱们找农民开会,说要斗争大肚子,叫大伙翻身,他们嘴上喊‘赞成’,心底却不赞成吗?”
“都挎了枪哩,有撸子2,也有大枪。”
车子慢慢地走着,在一个ฐ泥洼子里窝住了。老孙头一面骂牲口,一面跳下地来看。轱辘陷在泞泥里,连车轴也陷了进去。他叹一口气,又爬上车来,下死劲用鞭子抽马。车上的人都跳下地来,绕到车后,帮忙推车。这时候,后面来了一挂四马拉的胶皮轱辘车,那ว赶车的,看到前头有车窝住了,就从旁边泥水浅处急急赶过去。因为ฦ跑得快,又是胶皮轮,并没有窝住。胶皮轱辘碾起的泥浆,飞溅在老孙头的脸上、手上和小衫子上。那赶车的扭转脖子,见是老孙头,笑了一笑,却并不赔礼,回头赶着车跑了。老孙头用衣袖擦擦脸上的泥浆,悄声地骂道:
3打地:量地。
4抹脖子:杀头。
“你不用怕,工ื作队决不会走。要走了,你来找我吧。”郭全海响亮地说。
“找你,你不怕吗?”老初笑着问。
“你找我,我找别ี的穷人,一个ฐ找一个,一个顶一个,咱们团结得紧ู紧的,把农会办得像铁桶似的,还怕啥?赵主任说:‘穷帮穷成王’咱们穷人就是关外的王,‘中央军’他敢来,来一个捉他一个,来两ä个ฐ抓他一对。萧队长说:‘关里八路军就是这样打垮日本子的。’”一席话,说得老初服了一半,还有不服的一半,郭全海也了解出来了。他针对着他的心理说:“八路军如今可多呀。”
“有多少?”老初ม慌忙问。
“听说;‘咱们毛主ว席给关里关外,派来两百多万兵。’”老初听到เ这儿说:
“我信郭主任的话,我要地,我家六口人,你劈我三垧好地。”
“地准劈给你,可是没有好地了。”郭全海嘴里这样说,但他还是劈了三垧近地给老初。总结分地经验时,萧队长说:“郭副主任把分地工作跟宣传教育结合在一起,这是他成功的原因。”
杨老疙疸领导那个小组的劈地情形,完全不一样。他那一组的人都带了橛子来到เ杨老疙疸寄居的煎æ饼铺子的西屋,唠一回闲嗑,杨老疙疸开口道:
“工作队放地给大伙,一人半垧,谁要啥地,都说吧。”没有一个ฐ人吱声。
“咋不说话?谁把你的牙拔了?”杨老疙疸站起来,气乎乎地说。说罢,他把嘴噘着。
半晌,一个老头站起来说道:
“工作队配给咱们地,又不叫咱们花钱,谁还去挑。配啥算啥,都没意见。”
“谁要背后有意见呢?”杨老疙疸再问一句。
“管保都没有意见,地也不用去看,橛子也不用插了。”“老疙疸你分了就是,省咱们点工ื。”
“行,大伙信服我,就这么办。有马户,分远地。”杨老疙疸说。
“说啥都行。”
“青苗随地转,不许打唧唧。”
“那哪能打唧唧?一个屯子里的人,啥不好商量?”“就这么的,妥了。散会吧,回去还能干点零星活。”杨老疙疸说。
“对了,杨委员才是明白人。”
三十来个ฐ人,都走散了。他们带来的三十多根杨木和榆木橛子都留在煎饼铺子里,做了柴火。当天下晚,杨老疙疸请了煎饼铺子里的掌柜的张富英,点起一盏洋油灯,二人嘁嘁喳喳地合计,张富英提笔写半宿。第二天一早,杨老疙疸跑到工作队,把一张写在白报纸上的名单,交给萧队长。他说:
“地分完了。谁劈了啥地,都写在上面。”
“好快。”萧队长说,看了看杨老疙疸的分头,又仔细地看着名单,他皱起两ä撇眉毛说道:
“你这是给我报账,哪像劈地?这单子是你自己写的吗?”“跟煎饼铺里掌柜的张富英两ä人参考着写的。”杨老疙疸说。
“你识字吗?”萧队长问。
“识半拉字。”杨老疙疸说。
萧队长又看了看名单,从那上面挑出一条来:“张景祥,四口人,在早ຉ无地,无马,劈得粮户老韩家南门外平川ษ地二垧。”
“去叫张景祥来。”萧队长对杨老疙疸说。
“对。”杨老疙疸应声走了。在半道,他一边走一边想:“这回完蛋了,出了事了。”却不敢不去叫张景祥。见了张景祥,他说:“小兄弟,到萧队长跟前,可要好好谢谢工作队给咱们放地,别说没插橛子呀。”
“老杨哥放心,一定谢谢工作队。”年轻的张景祥说着,跑去见了萧队长。他行一个礼,真照老杨的话说了,因为老杨是他老屯邻๑,又是分地委员,他信服他。
“谢谢工作队长放地,咱家里祖祖辈辈没有一垄地。这回可好了,有二垧地了。”
“你地好不好?”
“没比,九条垄一垧的好地1,又平又近,在早ຉ没马的小户,租也租不到手,慢说放呢。”
1垄越少,地越好,又便于耕种。
“你地在哪儿?离屯子多远?”萧队长问。
“不远遐,动身就到。”张景祥说。
“到底在哪儿呢?是谁家的地?”萧队长又追问一句。“在北门外黄泥河子河沿,是老杜家的地。”
萧队长使劲忍住笑,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白报纸条子,高声念道:
“张景祥,劈得粮户老韩家南门外平川ษ地二垧。”
屋里的人都哗哗地大笑起来,张景祥心里慌了,但一看到เ萧队长也笑,并不怪他,他放心了,连忙说道:
“这不能怨我,都是老杨哥干的。他说:‘张家兄弟,到เ萧队长面前,可要好好谢谢工作队长给咱们放地,别说没插橛子呀。’老杨哥,老杨哥。”他叫唤着。
“他早不在了。”老万回答他。
“好老杨哥,你要脱靴走干道,也没关系,萧队长,你处理我吧,罚我啥罪我都领。”
“你回去吧,没有你的事。你们这一组的地得重新า分过。老万你去把这情形告诉赵主任,叫他自己经管经管这个ฐ组。”萧队长说完,把单子放下,问一个刚进来的花白头发的老头子说道:
“你老人家有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