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舅母应该知道，贺兰此时正在宫里。”我故作随意地一提，暗中打量着她的神色。贺兰比我大不了几岁，比舅母也小不了多少，我原以为舅母此来只为表舅，看来不止于此。
裴党二人极快对视了一眼，便要起身说话，却被苏昀抢先开了口。
我在他房间里听着他一点点将朝堂上盘根错节的政治关系理清，又将边防要务，地方详情稍作分析，公文虽多，两三个时辰也就处理完了。
表舅，你真是扫把星啊！
掀桌！
小路子方念罢奏章，下面一片死寂。我只好点名了。“庞仲！”
小路子往下瞥了一眼，同样怜悯地点点头说：“陛下，是这么回事。”
苏昀站出来，面无表情道：“是微臣与祖父谈论政务时，见解不合，一时失言，让祖父动怒了。”
“说吧，你来帝都做什么？”
我抹了把冷汗，“你还不如直接让表舅找块豆腐撞死。”
我噎ດ了一下，故作镇定地撩了下头发，“寡人不是官员，无需遵守这规定。”
小童恍然大悟，微笑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了。翁主是来找侯爷的吧。”
心口像是被人掐了一下又拧了一把，酸疼感浸ฤ透了四肢，让我无力站起。
“无事。”我笑眯眯地对他挥挥手，自己走到贺兰身前，苏昀犹豫着走开一段距离。
那ว年我才十岁，仍是母亲执政。母亲牵着我的手夜宴群臣，指着裴铮低头问我：“还记得这是谁吗？”
那抑扬顿ู挫、意味深长的“过从甚密”四个字听得我眼皮一跳心头一荡，呆呆看向两人……
莲姑原是我二爹身边的得力干将，后来天下安定，她便被派来照顾我，她待我如己出，我亦唤她一声姑姑。
我干笑一声道：“听说漕银亏空一案有了新进展，证人已๐然落网，寡人便跟来看看。”
“就是就是。五年前，咱圣上才十三岁是吧，琼林宴上就将探花郎逼得跳太清池以求清白。□未遂后还将人调离京城贬谪边疆，你们说这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我想告诉她，还有我陪在她身边，永远不会离开，但终究没有说出那ว句暧昧，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焕卿，你待我真好，我立你为凤君可好？”后来，她半睡半醒间，伏在我膝上低声呓语，我撩起她耳畔的发丝，忍不住心中ณ激荡，俯下身轻轻拥住了她——温暖，柔软，像一缕抓不住的暖风。
可到底不过是一句戏言，她不曾往心里去，我又何必认真。
祖父的戒尺落在肩头，逼着我直视苏家列祖列ต宗的牌位。
“我们苏家，累世公卿，出将入相，从无奸佞之ใ臣，从无一人敢玷污高祖所赐‘忠贤’二字！你苏昀，不是为自己而活！你要想着你死了之后，可有面目去见苏家列祖列宗！”
我们苏家人，是为名声而活，为ฦ死去的，活着的，过去的，将来的人而活。我苏昀，从来不为自己而活。
“你心里只能ม有她，但只能是君臣！君明臣贤，流芳百世，这就是你一辈子的使命！明年公主登基，你春闱争魁，状元之位志在必得，从此君臣有别，你最好记清自己้的身份，别ี做出让苏家蒙羞的事！”
有时候痛苦只是因为ฦ记得太清楚。或许她没有那样的痛苦，因为于她而言，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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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也好，遗忘也罢，从来不需要刻意。
自她十三岁登基后，便收敛了许多，低眉顺ิ目，当着合乎标准的君王，见了我，也只是客套而疏远地唤一声“苏御史”，见了那人，表情才蓦地生动起来。一颦一笑，喜怒哀嗔，虽是假笑、怒瞪，却也是我难以企盼的。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她从我身边夺走。白衣卿相，起于微末，却有让人无法忽视的背景，陈国素า来不以出身论英雄，坊间说他，比任何人都更当得“王孙”二字。
裴铮其人，目中ณ无人，目无君上、无法纪，但曾几何时，我也羡慕他，孑然一人，不用背负一姓一族的荣誉与使命，可以用那ว样放肆的眼神看她，爱她……
她大概不知道，也或许是装糊涂ิ，有时候她望着裴铮的背影，杏眼中也闪过迷茫与疑ທ惑，对他有畏惧，有戒心，也有依赖。
那样的依赖，曾经属于我。
像是被人夺走了最珍视的一切，我在朝廷上和裴铮针锋相对。他本就不算什么好人，一身是功的同时，一身是罪，但做得干净，从不会给人留下把柄。他总是太过自信，无论对手是什么人，即便是对她，也有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但我始终相信，她对他，更多的是厌恶和害怕，在我和裴铮之间，她即便不再亲近我，也更相信我，君臣之间，这样便已足够。
“她小我五岁，却极是伶俐，我自负聪明，在她面前却常显不足，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希望她能多看我几眼罢了。我心想，站得够高，她大概也就只能看到我了吧。”
我原心想，只要站得够高，只要她的眼前总有我的存在，那ว么便是一世为ฦ臣，守着她，陪着她，那也足矣。
“每日上朝都能看到她，但也只是一声招呼罢了。这么些年过来了，我想感情大概也渐渐淡了，或许再过些时候也就彻底放下了。”
时间总能冲淡一切，再过些年，待她立了凤君，有了孩子，我或许也能微笑着三呼万岁，功成身退。
那ว个名字在舌尖余下了苦涩，相思二字道不得。
“那人，是裴笙。”
无端地，牵连了那个聪慧娴ຒ静的女子。
她眨了眨眼，咧嘴微笑。
那ว眼底一闪而过的伤痛，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辜负了什么เ，错过了什么。
其实，我也有不能ม言明的阴暗想法。我知道，生在帝ຓ王家，注定是无法得到完整的爱情的，她的凤君，终会是一个ฐ身家清白的官家子弟，她不会轻易爱人，只会与那人相敬如宾一生。那么在她的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依旧是我，哪怕她不知道我的感情，不能ม回应，但我知道，也足够了。
一世为臣，我守着你的锦绣河山，与你的江山共沉浮ด，陛下，你看可好？
在信仰与爱情之ใ间，我选择了前者。在责任与私情之间，我放弃了后者。
我一直以为，自己能ม坚持一世，但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当信仰一夕倾塌，责任变成笑话，我又该何以为继？
自己原以为能ม坚守一世的信念，原以为可以用生命去捍卫的忠贤牌坊，一夜之ใ间，轰然倒塌——所谓的忠贤，所谓的流芳，只是一个自欺欺人的笑话！
那一天，我攥紧了证据，质问祖父，纵然答案已经写在了纸上。
那ว一天，她低着头，轻声说：“我已决定，立裴铮为凤君。”
恍惚想起许多年前，她伏在我膝上，微扬着唇畔ึ说：“焕卿，你待我真好，我立你为凤君可好？”
“是吗？恭喜陛下了。”我用尽了力气，轻声说，心口仿佛被捅进了一刀，却麻木得找不到痛觉。
那些过去的，回不来了。年少时她的依恋，她只属于我的不设防的笑颜，终将成为别ี人的。
如果是裴铮……那ว我……将彻底失去她。
不是情人，不是亲人，甚至连一世为ฦ臣的资格，都被剥夺。
凭什么เ？
凭什么我放弃了一切去守护的只是一个ฐ谎言，最终得到的……却只是一句被她遗忘的戏言……
信仰没有了，我还有责任。爱情离开了，我还有私心。
我要守住苏家，我要留下她！
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头名为欲望的兽。
我的欲望，是她。
我要她。
一个不敢落下的吻，一句不曾说出的话，如果当时说出了，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了？
相思……
你说过的话，可还记得？
君无戏言，你若忘记了，我帮你想起。
我俯首称臣，但告诉自己：不只是吾皇万岁。
我要她，不只是我的陛下，也是我的女人！
裴铮，我迟了一步，但你还没有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