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静之前在薛澄书房外跪了一夜,发丝上沾满了冰凉的晨露,凌乱ກ地贴着脸颊,再加上服着素服,越发显得单薄柔弱。宝篥看着,觉得真是可怜极了,不由瞧了瞧屋内,不满地鼓起了腮帮子:“大姐姐真是的,怎么能让二姐姐跪在这么เ硬的石头上呢。”
夫:薛澄(35)
“这是我出宫时,太后娘娘赏下的陪嫁。”
薛王氏这才回过神来,赶紧道:“还不快将二太太抬回去,叫大夫!”
早了些,俗话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就凭薛明氏昨晚意味深长的那ว一眼,宝钗便肯定,她不会拒绝与自己้单独说些什么เ。
宝钗神色不变,拉着宝琴恭敬地目送六婶娘离开,才带着小姑娘回房休息。
佛堂里点起了灯,晕晕的烛火映在空荡荡的墙上,将人影拉成了长条状。佛龛里的菩萨白玉无暇,冷眼观世。
应该说,幸亏有这个敢当事的徐龄,保住了金陵城。徐龄所做丝毫无错,只能ม说过了些,偏袒了些,损了富户的利ำ益。可都火烧眉毛了,谁还顾得上这些?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若将“小事”拿到御前去告,就算是大权在握的王子腾亲自上折子——只要龙椅上坐的还是个正常的皇帝ຓ,就非得把王子腾骂到臭头不可。
薛家还不曾有个叫香菱的婢女,薛宝钗的父亲尚在人世,也就是说,红楼梦其实还没有开篇。
徐龄是状元出身,清高廉洁而嫉恶如仇,因为个ฐ性太独骨头太硬得罪了太多人,才被排挤到留แ都来提前养老。有这么个掌事的,全留都的官儿便可怜了,徐大人眼睛一瞪,拉来一串儿衙役当门神,硬将衙门把得有去无回:水灾未平、百姓未安,你们就都别回去!
又说不下去了,怒火被当头浇了一瓢冷水,泼得干干净净。饶是薛大傻子也不得不承认,若妹妹没挡着,他刚ธ刚恐怕得真的做下桩人命案子——杀得还是应天府尹徐龄的妻子,正三品的诰命夫人。
……那是一定要抵命的哎呦喂!
薛蟠又是一个寒战,又出了一身的冷汗,转明白过来,脸色顿时青紫交替。
“看来哥哥是冷静下来了。”宝钗点了点头,不再看薛蟠,转向董夫人,也不行礼,直直道,“宝钗兄长之ใ意,想必夫人已经看明白了。长兄之ใ意不可违,夫人刚ธ刚所提之事,请恕宝钗ู不知好歹、无法承此厚爱。”
拒绝的话本该由á薛王氏说的,可薛王氏此时已๐经哭得说不出话来。既然母亲柔弱,那自己้就得强势点儿,此消彼长乃ี是天道,不可违也。
不等刚ธ受了一场惊吓的董夫人缓过来,宝钗又冷冷道:“夫人若无他事,还请早ຉ些回去休息吧。六婶娘刚刚过世,宝钗与兄长皆是戴孝之人,不想冲撞了夫人。”
不管薛明氏是怎么“暴毙”的,死了就是死了。婶娘过世需服丧,如今薛家的小辈儿都在孝期。没有披麻戴孝,就算有留存的白麻布,但是这时节根本找不到那么多空闲的裁é缝来做丧衣。水灾当头城里人人自危,城中大半壮丁都被抽调到เ堤坝上,各处的人手皆不够用。再加上大灾当下哪能不死人?活着的人挣出命来才是最要紧,至于什么守孝——等安生了再说!
董夫人被吓得几乎不能反应,听得宝钗这么说,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薛氏母女的衣着都很素净……顿时一张脸又青又白,书香世家出生的她怎能不知晓,逢孝期跟人议婚是怎样的笑话,怎样的不尊重!
看着董夫人大震之下摇摇欲坠,宝钗ู并无同情,眼底越发清冷:“还有一事,夫人大概ฐ不知道,或者说忘了。那日城门口,兄长与徐大人起冲突时,连累了薛家一个ฐ婢女被人扯了衣服,失了清白。当天晚上,那ว个婢女就自尽了。”
董夫人的脸色又白了一分,宝钗冷冷继续:“在夫人看来,一个婢女根本不算什么。可宝钗没有夫人般开阔的胸襟,忘不了那个与宝钗一同长大、情同姐妹的女孩子。夫人可知道,她只有十二岁……还没有长大。”
还有另一条年轻的生命,真正的薛宝钗ู,也消逝在了府尹大人自以为是的清廉高洁之ใ间。
徐龄是个ฐ清官,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个ฐ好官,但他给薛家带来的麻烦远远多于其他。若没有自己夺舍,“薛宝钗”早ຉ已死了;若没有神秘的六婶娘为ฦ秀春报仇,顺ิ手将薛彬从衙门里捞了回来,现在的薛家还不知道是何等的彷徨。恩不敢忘,怨也不会消逝,夺舍抢了别ี人身子的人没什么เ资格说仇恨,但是宝钗告诉自己……绝不可忘记。
不管是何等贵重的光洁玉环,都无法将遮掩过往的裂痕;用姻亲来掩饰仇怨,简直是蠢得不能再蠢……也不知道这位丞相的女儿为何会犯这样的蠢。
宝钗并不关心董夫人所想,遮掩伤口,侧开身体让出门来:“董夫人请吧。”
这是下逐客令了。
太过苍老,董夫人的眼睛过早地添了浑浊。浑浊中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欲语却是说不出。
干涩的嘴唇蠕动了一会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董夫人终究黯了眼神,起身,满心的苦涩难言:“……是我冒犯了……今天,多谢大姑娘相救。”
“不敢当。”宝钗再次让了让身子,周嬷嬷赶紧ู走进来,将董夫人请走。
一脚迈出门槛,董夫人忽然回头,笑了一笑,却满满盈着苦涩:“大姑娘实是个ฐ好姑娘,可惜……我儿没福气。”
薛蟠听得又要火:“你儿子要是有福气,我妹子就是天大的晦气!”
“哥哥!”宝钗ู厉声打断ษ,又冷笑,“我倒是觉得,我这是天大的福气,摊上了一个敢为ฦ妹妹杀人的哥哥!”
“我……”提起这茬薛蟠就漏气,再看那头薛王氏捂着心口、满眼带泪地看着他们俩,心里更是受不了,赶紧打起帘ຈ子逃出去,“我、我去给你找大夫!”
“哎,冤孽啊……”薛王氏重重坐倒在床帐里,倚着床柱,真是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宝钗叹口气儿,正想安慰母亲,忽见刚刚去送客的周嬷嬷急急匆匆走了进来,脸色发青还不住地大喘气:“太太,大姑娘,出大事儿了!”
宝钗立即问道:“董夫人怎么เ了?”
周嬷嬷深吸了一口气:“董夫人刚ธ到门口,府尹大人那头就送来了——休书!”
宝钗与薛王氏皆愣住了,良久才大惊:“怎么เ回事?”
原来,根本不是徐龄良心发现然后将薛蟠放了出来,府尹大人后来琢磨琢磨也觉得可能ม是闹出误会了,可一来薛宝钗没死,二来薛蟠殴打朝廷命官是事实,三来嘛……徐龄大人觉得,危急时刻๑不可腹背受敌,把留都一害薛大傻扔牢里,杀鸡儆猴,不仅乡绅商户家能听话些,也免得这蠢货在不恰当的时候再给他闹出事来。
董夫人却有私心,趁着丈夫在大堤上忙碌,趁着晚上偷拿了丈夫的印信将薛蟠放了出来。徐龄眼睛里揉不得一粒沙子,得知后不顾十几年的夫妻之情,命家里唯一一个小厮兼管家送了休书来,还附了一句:“你不用回来了!”
丞相亲女,低嫁不说,跟着受苦受累受委屈十几年,到头来竟换来一封休书。董夫人看着休书上刚硬刻板的字迹,两眼垂泪,身子一软,当下晕倒过去。
在薛家大门口晕倒的,自然得往薛家里头抬。抬进来就发觉不对劲了——这是徐龄大人的媳妇儿啊,而且是刚休了的,往自家抬算是怎么回事?
那给扔出去?更不能啊!
不说现在南京城有多乱,被薛蟠劫持而来给宝钗看胳ฑ膊的大夫直接一个ฐ大转弯被推董夫人那儿去了,老大夫一手把脉一手揪胡子,差点把自己้扯秃了:“府尹夫人身患绝症啊!”
老大夫扯了一堆弯弯绕绕的中医行话,众人只能听个大概:董夫人这蜡黄蜡黄的脸色不仅仅是显老,更是病气儿。半是心病、半是积劳成疾。苍老成这样,又压根没有调养过,以至于病入膏肓没得救了。
薛王氏听得再次傻眼,宝钗ู上前问道:“老先生,恕我冒犯,府尹夫人还剩多少日子?可还能延一延?”
老大夫如实叹息:“要是有人参吊着,大概还能撑半年……至多半年。”
“母亲……先去库房取参吧。”宝钗ู叹息一声,又对周嬷嬷道,“府尹大人的管家可还在?让他赶紧带个ฐ信给府尹大人。还有那封休书……‘三不去’中言,有更三年丧者不得休离。夫人又身患重病,府尹大人饱读诗书,定不会做让人齿寒之ใ事吧。”
被拘在门外的薛蟠听了个清楚,当下嚷嚷起来:“妹子你管她作甚!”
“不可不管。”宝钗ู只四个字撂下,看向周嬷嬷,“还劳嬷嬷跑这一趟。”
周嬷嬷自是知晓轻重,赶紧ู去办差事。一边小跑一边在心里叹着,大姑娘真是越来越稳重,可大公子……哎,也不知道太太是命好还是命苦,薛家的运道竟都投到女儿家身上了!
董夫人的事是一个ฐ意外,为本就摇摇摆摆的薛家又添一层麻烦。董夫人很快苏醒过来,垂着泪挣扎要走,让周嬷嬷给摁了回去——徐家的管家刚往堤上赶,再快也得晚上才回来呢!
徐龄在巡堤,董夫人的儿子也叫拎爹带到了堤上抗麻袋,如今徐家就剩一驼背管家、一煮饭婆子再加上一个病怏怏的瞎眼老娘,让董夫人回去?谁伺候谁、谁走在谁前头还说不准呢!
董夫人被安置在薛家的客房中ณ,也算托她的福气,白胡子老大夫敬佩徐龄为人,愿意常驻薛家关切府尹夫人的病情,也一一替劳累过度的薛彬、薛王氏,跪了一夜身体虚弱的薛蛟兄妹,还有手臂受伤的宝钗都把了脉,开好了药方。
有大夫在,刚刚好。薛彬带了好几个ฐ家丁,大步流星地走到เ儿子院中ณ,严å厉非常:“把这个ฐ逆子捆了,拿家法来打!”
薛蟠不等挣扎就叫亲爹捆成一团摁在条凳上,难得知道些心虚,知道是为ฦ了什么事儿,可依然不服:“那ว老婆子不是没事么,妹妹给她挡着了!”
“你还知道你伤了你妹妹!”薛彬怒斥,“当兄长的不能保护妹妹,只知蛮横胡闹,反让妹妹为你操心,你还有理了?”
“明明是……”
不等薛蟠辩驳,薛彬再次训斥:“冷香丸之事,我已听你母亲说了。若不是你处事急躁不知轻重,怎会与徐龄起冲突,你可知你妹妹差点因你没命!”
薛蟠昂着脑袋,眼睛死死盯着薛彬——他怎会不知?
盼着妹妹的救命药早些到,按耐不住自己跑到城门口去迎,没想到遇到徐龄这趁火打劫的混账,被扭送进大牢的薛蟠最挂心的就是妹妹的病情!
所以,刚回家,顾不上沐浴ภ顾不上休息,薛蟠就冲去看妹妹,见宝钗ู院子没人又寻去了薛王氏那ว里,刚巧听到เ董夫人意欲提亲,脑แ子一充血便冲进去要打人。
儿子遭了趟牢狱之灾,人瘦了不少,身上还带着不少瘀伤。薛彬看在眼里,也觉心痛,手里执的板子迟迟落不下去。说到底,还是他这个当爹的错,常年行商在外,忽略了对儿子的关怀教导,儿子不似女儿聪慧,性子暴躁还一根筋儿,拧巴拧巴๒就拧成了如今这模样。
女儿走了一趟鬼门关,儿子行了一趟阳间狱……都是他的疏忽。对着儿子桀骜不驯的眼神,薛彬重重叹息一声,手里的板子颓然地垂了下来。
一声失望的惋叹,远比怒斥ม更刺激薛蟠。呆霸王脸色涨得爆红,捆在麻绳里的肌肉也绷得紧ู紧,瞪着父亲大喝一声:“妹子当然是千般好万般好。而我就是个混账,就是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