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年华正在回忆,宫女笑眯眯地道,“我是宝儿,李宝儿,年姑娘忘记我了么?”
昨天下棋,她又输给了云风白,答应今天给他买瑞蓉斋的桂花糕。幸好,云风白想吃的是桂花糕,如果像三天前一样,他想喝桃源渡的竹心酒,她还得骑马出玉京二十里,去桃源渡为他买酒。唉,愿赌服输。
确实,与云风白比起来,她的伤要轻得多。云风白摔折了一条腿,还闪了腰,至少要在床上躺上半个月。她很愧疚,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拉他拼酒,才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穿着百鸟彩羽霓裳的皇甫鸾檀口轻启,贝齿开合,唱着一支吉瑞呈祥的赞歌:
宁湛见年华闷闷地吃着东西,知道她在想什么,道,“边境将士粗衣粝食,黎民百姓食不果腹,而朕一人一顿晚饭却如此靡费,你一定对此心有微词,是不是?”
宁无双输了,倒也并不恼,接过龙骨铁鞭,道:“年主将好身手。我输了。”
“这……”家丁面有难色,“周管家今日怕是不方便。不瞒您说,前些时日,他弟弟周义惨死。今日黄昏,他得了郡ຉ主许可,正要拿凶手血祭他弟弟呢!”
年华心中ณ蓦地一痛,封父对她恩重如山,她却一意孤行,连番出逃,惹他伤心。可是如今,也回不去了。如果将来,乱世能够平定,天下能够乂安,她也还活着的话,她一定会再回天极门,向封父请罪,请求他的原谅。
年华瞪眼,“不穿铠甲â,难道我就不英武了吗?”
年华向门客们征求能够补好荧煌ä剑的人,有人毛遂自荐,尝试无果;有人推荐优秀的铸剑师,要么缥缈如传说中的械神天工ื,要么远在天极门如独孤鸿,虽然也有人推荐近在咫尺的铸剑师,但请来一试,终究无果。
年华笑了笑,“去打仗难免奔波,只是辛劳一些,算不上吃苦。箭伤已经痊愈了,没有大碍。”
士兵捧来酒坛,酒盏,拓拔玥与年华对饮三杯。拓拔玥摔碎了酒盏,年华笑了笑,也摔碎了酒盏。摩羯习俗,喝酒为友,摔盏为敌。只有对自己尊敬的敌人,摩羯人才会与之饮摔盏酒。
刘延昭为年华讲述当时的情形,“当时,年帅中ณ箭昏迷,我军乱了阵脚,摩羯军士气大振。乐่朋高见状,遣左前锋追袭,多亏了云公子及时出现,以一人之力乱了摩羯左前锋的阵势,我军才得以顺ิ利ำ回城。”
拓拔夜逃,愁煞高老。这是若干年后,梦华大地上广为流传的一句俗语,说的是拓拔玥逃遁,摩羯兵临临羡关,面对大军压境的险况,守城老将高猛一夜急白了头。而事实证明,传言都是被扭曲了的真实,因为此刻高猛显然不认为在这一战中,拓拔玥会是值得发愁的关键人物,“擒住拓拔玥未必会有多大作用,当务之急,应该联合五城夹攻摩羯军,一鼓作气,将其打败。我梦华天朝岂可让摩羯蛮夷小觑?”
高猛、刘ถ延昭愕然,“你想用人字兵去对付天狼骑?太荒唐了!你这是让他们去送死!”
年华望着蛇一般蜿蜒着的十二城,道:“蛇首未明,还有转
闻言,拓拔玥才回过神来,恢复了一贯的冷厉。他望向年华,“好,既ຂ然你不怕死,那我就送你去黄泉吧!”
百里策去夜审男ç子,怎么反而落入男ç子手里?男子又是从何处寻来的人手?这些人又怎会穿着京畿营的服饰?年华心中疑惑,但此刻情势危急,也无暇去细思这些,只能先求救下人来,“你先放了百里丞相,一切都可商量。”
宁湛脸色舒展,沉吟了一下,道:“年主将资历尚浅,宜在军营中磨练,不宜过早ຉ领兵。轻车都尉刘ถ延昭,你率领三万骑兵,去临羡关助高猛将军。”
年华也笑了,她朝放置园艺工具的花房努了努嘴,“为了某人能ม看见最美的荼蘼花,那你就去换一件衣裳吧。”
五人就这么温温吞吞地又拼了十余招,屋顶上却有人沉不住气了,一名魁梧的黑衣人跃身而下,手中弯刀直取年华。
宁湛出现,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他并没有穿华丽繁芜的帝服,而是着一身天青色云纹锦袍,清俊飘逸,一副翩翩贵公子的雅姿。
宁湛皱眉,“哦?大将军认为有何不妥?”
乌ไ雅笑了,伸手将年华头盔上的面罩挡下,望着年华露出面罩的眼睛,“原话,回赠你。”
绯姬摇头。
乌雅道:“不告诉你。喂,你去不去?这可是一年一度的盛会,不去可别ี后悔!”
年华道:“生命再轻贱,每个人也只有一次。”
年华躬身,“谢大将军。”
“宝儿也谢谢姑娘。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丫鬟李宝儿眨着大眼睛问道。
宁湛焦急地道:“她现在人在哪里?”
断畅ม的脸色变了变:敢只身闯入风雨楼,并且能活着站在他面前的人,即便在江湖上也并不多。看来,两ä位楼主这次是惹上煞星了!
百里策道:“由于忙着操办国丈的丧事,微臣还没来得及亲自去审。不过,张朔之ใ办事还算可靠,他说刺๐客只是一个末流杂兵,根本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想来也可知道,风雨楼是何等精密森严å的组织,怎么会留แ下大的纰漏让人追踪?”
男子笑了笑,眼中邪ิ意更甚:“谁叫姑娘敬酒不吃吃罚酒……”
宁湛挑眉:“什么意思?”
“既然是天极门的弟子,你们怎会跑到这荒原来?看模样,你们还未满师吧?莫非是偷偷逃出来的?”云风白的脸色渐渐严肃,看这两个丫头的装束行头,十足一副潜逃的样子。
年华自己倒是不惧这风雪苦寒,长年习武锻炼出的健康体魄,修习内功心法积累็的充沛真气,让她比普通人耐冻得多。
端木寻的脸上担忧与恐惧交织,看得出她十分害怕这个白骨遍地的所在,但又没有丝毫要退回去的意思。
独孤鸿的得意之色顿消,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你笑什么?”
宁湛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因为窗外吹入一阵寒风,而剧烈地咳嗽起来。秋日天风凉冷,他的痼疾又加重了。
年华望着
皇甫鸾歪着头想了想,道:“金麒麟是我的好朋友,既然你把它弄丢了,那你就要代替它,做陪着我玩的好朋友。”
年华大吃一惊,急忙掠身躲避,森寒的银枪陡然转向,截断ษ了她的退路。年华脚尖轻点,身形飞燕般掠起,避过枪头的锋芒,在枪身上借力,凌空跃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落在了持枪偷袭者的身后。
封父将年华抱上夺来的战马,于围追的天狼骑中杀出。他手握寒光凛凛的长刀,凌空斩ล向逼来的追兵,妖红的鲜血喷薄飞溅,战马惨鸣着次第跪倒。缩在封父身前的女孩不仅不惧,脸上反而露出异样的兴奋。
“嗯。”
九星淡去,紫气消เ散。
不一会儿,李亦倾和宝儿来到丽景殿,李亦倾面色如常,李宝儿神色惊慌。
李亦倾尚未行礼,萧太后已经面色一沉,拍向面前的御案,“淑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设计毒害德妃!”
李亦倾一听,大吃一惊,急忙跪下,“臣妾,臣妾不知道太后在说什么เ……”
萧太后冷笑,“年主将说,李宝儿送她一盒你亲手蒸制的胭脂,这你可知道?”
李亦倾茫然点头,“臣妾是曾叫……”
李亦倾话未说完,宝儿已经抢先道:“不,娘娘并不知道,送年主将胭å脂是宝儿自己的主ว意!”
李亦倾心中ณ微悚,吃惊地望着宝儿,“宝儿,这是怎么回事?”
萧太后冷冷道:“主子说话,哪里轮得到奴才插嘴?!来人,将这个没规矩的奴才拿下,掌嘴三十。”
两名宫奴得令,立刻将李宝儿扭到一边,令她跪下,用竹板掌嘴。
“啪!啪!啪!”宫奴手重,刚掌了三下,李宝儿的嘴角就已๐留下一道血线。
李亦倾视宝儿如姐妹,看她受苦,心中不忍,立刻跪移到宁湛脚边,求恕:“圣上,宝儿一向口快,并无不敬之意,求圣上开恩。”
宁湛望了一眼掐银丝珐琅小盒,只是垂目喝茶,并不开口。
萧太后道:“淑妃还未回答哀家的话呢!目无尊长,不敬哀家,莫非也想被掌嘴?”
李亦倾咬紧了下唇,道:“臣妾知道。”
萧太后道:“好一个心如蛇蝎的毒妇!现在,德妃已经毁了容貌,你还有什么เ话说?哼,果然是李元修那竖子的女儿,父女二人都是心狠手辣之辈!”
李亦倾悚然,急忙分辩:“不,臣妾虽然知道宝儿送胭脂给年主ว将,但胭å脂中并没有毒啊!臣妾没有下毒……臣妾不知道……不知道……”
宝儿一把推开宫奴,纵身上前,跪在萧太后和宁湛面前,“在胭脂里下毒的是奴婢!一切与娘娘无关,娘娘毫不知情!奴婢与年主ว将有过节,所以生此毒计害她,没想到却害了德妃娘娘。奴婢认罪,并愿受任何惩罚,只求圣上饶了娘娘,她是无辜的……”
宝儿每说一个字,嘴中便有鲜血涌ไ出,染红了膝下卍字吉祥纹的地砖。在决意下毒害年华的时候,她就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她死不足惜,只是不想看见小姐再伤心了。对她来说,小姐就是她的一切。
李亦倾讶然,望着宝儿,说不出话来。她一向贤淑良善,即使在后宫中诸多不如意,也不曾想过以害人来争宠。
年华微微动容,原来是宝儿要害自己้,并非李亦倾。可是,回想前尘,她何曾与这个ฐ小丫头有“过节”?
萧太后显然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望了一眼宁湛,宁湛正在喝茶,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心中ณ在想什么。
萧太后道,“好一幕义仆忠主的戏码,哀家都被感动了。哼,这件事一定还有内情!既然事情因为李宝儿和年华而起,那么,来人,将李宝儿和年华押入永巷监牢,待哀家慢慢审问。”
年华心中一凛,果然,还是难逃牵连。
宁湛放下茶杯,对萧太后道:“母后,这件事和年主ว将似乎没有关系……”
萧太后似笑非笑,望着宁湛,“有没有干系,哀家审过了才知道。圣上既然将一切交给哀家作主,哀家自然会负责到底。”
此刻,李元修身在西荒边境,对玉京深宫鞭长莫及。萧太后想到เ父亲萧平成惨死,侄女萧德妃在内殿凄惨的模样,不管李亦倾是否有罪过,她都不打算放过她。这是萧氏反击李氏,外戚势力对抗将军党最有力,也是最好的机会。有毒的胭脂,淑妃制的胭脂ฦ,受害的德妃,有这三点就足够了,派系之间的权斗,只要有导火线,黑白是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借着事由扳倒对方。
宁湛望着年华和李宝儿被羽林军带走,缓缓对萧太后道:“朕既然将一切交给母后作主,就自然不会插手。不过,年主将与此事并无干系……”
萧太后笑了,道:“哀家自有分寸。”
李亦倾六神无主ว地跪在大殿中,此时此刻,父亲远在千里之外,她唯一能依靠和仰仗的,只有她的丈夫。她焦急地望着宁湛,嗫嚅着想说话:“圣上……”
宁湛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容,一如花前月下,轻怜密爱时,“爱妃放心,母后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宁湛笑容温和,声音温柔,但李亦倾却觉得仿佛有一盆冷水浇在了心上,浇熄了她入宫前的所有的希望和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