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又是马老师的课。马老师正背对着同学们往黑板上写“常识”二字。他迟到了，趁机闪入教室，溜到座位上去，但他还是弄出了桌椅碰撞的响声。马老师转过身来，见同学们窸窸窣窣地掉头看他，便机敏地将头勾，迅即把目光从眼镜框的上方แ向他射来。他的心口怦怦直跳。
老贤木见他依然愣着，抬手挥挥，敦促道：“小孩子，回家去吧！”说着，头已๐回过去看那道长长的运算题
在时光之ใ外序
第三章迷里迷气3๑3๑
。
自此，在珠玑公社，还会有谁怀疑ທ老贤木？还会有谁怀疑ທ“迷气”呢？
诚然，即使是在发生了“用水取火”的奇迹之后，大多数的个人仍不愿意自己้做“迷气”，大多数的成|人也仍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做“迷气”；但珠玑公社的人们已๐然比外地的百姓更加理解“迷气”，亦更加尊重“迷气”。事实上，所有的人偶尔都会让自己“迷气”下，并从中ณ排解下过去的某种欠缺带来的忧愁，或者哪怕窥测下希望中可能ม会有的少许美妙！
有时，乡村的哲学家们禁不住想：原来人类的历史是“迷气”创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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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迷里迷气41
其时，已是二十世纪下半叶。在中ณ国人通用的哲学里，有个“偶然”和“必然”的单元，确立了“必然”寓于“偶然”的思维方法。但凡小孩子读到中学，便有老师讲道：马克思主ว义是必然产生的学说，马克思是偶然，如果不是马克思，便是毛克思或刘ถ克思；又，中国人民闹革命是必然的，设若没有毛主席的领导，也会有周主席或邓ฑ主席诞生。用这个思维方法面对人间万象，似乎ๆ在定的层面也能ม让人心安理得。但是，倘若进入“偶然”或个体的研究，便会因为缺乏实证而显出“瞎蒙”的状态。到了二十世纪，当基因科学有了长足的发展时，人们得以渐渐地看清：人的精神演进其实也会渗入到生理的基因逐代遗传和变异，从而显现个体的差异与特征。从前有个说法，个ฐ婴儿如果在狼窝里长大，他她便具有狼性。这个ฐ说法固然多半合理，但用“狼性”抹煞“人性”基因的存在，往往遮蔽了关于“偶然”的探寻。
“迷气”是否化入基因而遗传尚待科学确证，但“迷气”能够传染却是江汉平原的事实。
“迷气”像道气在江汉平原的大地上飘荡，时时从人的眉宇鸡的变异狗的生育鸟的痴情中泄露出来，无可预ไ防，无以名状。人就不必说了，且说那鸡那ว狗那ว鸟：明明是只下蛋的母鸡，冠子却天天地鲜ຒ红天天地竖立，居然爬到เ母鸡的背上去“打水”；而只母狗从村里消失数日回来时，咬死了头小猪，四个月后下出窝小崽，竟全是豺的模样；只花鸟歇到通顺ิ河堤上个穿花衣的女孩的头上，叼走了根红头绳，从此每天守候在河堤的树枝上，发出婉转的鸣叫“迷气”又传染植物，树木花草和庄稼也会染上“迷气”：让人在冬日里看到墙角的棵杨树仍不肯退青；在来年早春二月间碰见堤坡上片急开的桃花；在萧瑟秋风中发现腐烂水坑里长出株碧绿而茁壮的稻苗总之，江汉平原上的动物和植物有了种通灵，“迷气”的通灵。
风筝似乎也染上“迷气”。
五月的阳光下，块小的影子在珠玑公社的村道上影影绰绰地移走，天空中ณ是只风筝在飘飞。
放风筝的是个ฐ五六岁的小男孩，他牵着风筝的线，跟着风筝奔跑，越跑越快，就快要与风筝起飞起来。什么时候，他手中ณ的线已经脱离，他不知道，仍在奔跑；而那风筝似乎与他默契，依然如前样飘飞。可是，眨眼之ใ间，那ว风筝飘进老高的天上，去了看不见的天外。
天空无限的蓝ณ，不知这风筝去了天外的何处。天外的世界又是怎样的世界？这男孩双手扣在后脑แ上，长久地仰望天空，有了生来的第个玄想
有人说这个男孩是刘ถ浪是不是刘浪ฐ并不重要。
关天江汉平原关于老贤木关于“迷气”之谜，于新生的孩童而言，委实被静穆的时空隔着，大抵也是不相干的。只是，孩童们既然出生于珠玑带，毕竟总是不可回避地被放置在从过去走来的时光里。
这是种命运和注定的生活。
那ว么เ，刘ถ浪与老贤木在去年的冬天之ใ前是否曾有过关系呢？刘浪ฐ本人的感觉里是有的，但没有真切的记忆。据家中的大人们说，在他岁“抓周”时，老贤木从家门经过，祖父让老贤木过来看看孙子，老贤木过来后，摸了摸他的头，笑而不语，弄得全家人不由脸色骤变。
当时，祖父似乎略有后悔和生气，急问道：“你有话就说嘛ใ！”
老贤木便说：“头大，问题多，聪明。”
大家就笑逐颜开，说：“‘头大，问题多，聪明’有什么不好说的呢？瞧你这‘老迷气’！”
母亲因问：“你的头这么เ小，怎么也聪明？”
老贤木摸摸自己้的头：“我的头小，但不平，沟深，面积大，所以照ั样聪明。”说完，笑嘻嘻地摇摇手，下台坡走了。
母亲不解地摆了摆头：“说些什么เ话？”
第三章迷里迷气42
父亲则连连点头：“他说的有道理呢。”
接着“抓周”。他坐在禾场中央的方แ桌上，方桌边放只竹箩筛，箩筛里盛着书本笔墨纸张算盘铜钱新钱饼子糖果等等，差不多包蕴了二千年的文明和希冀！可是，他竟然脚๐蹬去，将筛子的物件全部踢翻在地阳光于此时阵婆娑地晃动。
第四章目光折断11
在时光的这面：人活着，但人都是要死的；地球尚在，但地球也会灭亡的。这是个现在和未来的事实，虽然像空气样无影无形，甚至比空气更容易被人忽视，但只要稍凝神并去追想，便会发现这个事实背后的无限“黑暗”——或许是根本无法想象其颜色的恐怖。可是，在时光的这面，还有另个ฐ无影无形的事实，即没有人为前个事实“凝神并去追想”。这不是他的猜测，而是他从人们的言谈行走工作忙碌嬉闹欢笑愁苦以及其他全部活着的表现中，看到的个ฐ现实的事实。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简单或者轻易而举的“凝神并去追想”竟没有人稍为之？是因为ฦ时光这面的生活过于拥塞而填充了思维？还是因为ฦ所有人集体盲目从众而无意中搁置？他的确尚且年幼，但他是个非凡的孩子，他的思维已然思及于此。
人都是要死的地球也会灭亡的！在惶恐和悲怆的日子里，他的出路只有老贤木。
于是，为ฦ老贤木捡粉笔头成为ฦ了他唯的挂念和不可放弃的工ื作。因为ฦ老贤木的运算，他乐于每天从事这项工ื作；又因为每天都有这份工ื作可做，他心中ณ的那ว份惶恐和悲怆得以稍有消减，而且有束希望的光芒时时闪现！
这份工作只有杨柳青人知道。不过，柳青虽然帮他捡过粉笔头——自然也知道粉笔头是交给了老贤木，却并不了解老贤木做着什么运算。这是他个人的秘密，个人的地下工作。
渐渐地，他习惯了在老师走下讲台而同学们开始课间欢闹之际，独自猫在讲台边将颗颗的粉笔头捡起来。为了捡粉笔头，他主动担当起班上清擦黑板的任务。有次，马老师上完课，将支只写了两个字的粉笔遗忘在黑板下端的坎边上；马老师出教室后，他去擦黑板时拿了那支粉笔；马老师即刻踅回来，桌上桌下到处找那支粉笔，问同学们见过没有，没有人知道；当时，他已吓得汗流浃背，等马老师第二次走后，即刻๑再次去擦黑板，随手将那支粉笔放回了原处
然而，“捡粉笔头”毕竟只是他的“地下工作”，他还得在时光中跟随普通生活的节拍，被普通生活牵引并在普通生活中颠簸。寒假过后，二1班升为三1้班这是当年有些地区的学制，即以年度为学年。
马老师没有随三1้班上课。马宏达说：他爸当了校长兼教导主ว任，今后只上六年级的语文课。马宏达把这个ฐ消息告诉他时，有种“翻身农奴得解放”的喜悦，就地连摔了好几个ฐ筋斗。他望着马宏达的筋斗ç转成个模糊的轮子，心里就模模糊糊有种无端的失落。马老师纵然看人的样子太狠，但他毕竟是好心，且按着父亲的意见——拿自己้当儿子看待！为什么要失去已然适应了的马老师呢？
他越来越变成了个温情脉脉的男ç孩。
然而，这个ฐ微小的怅惘只是个淡淡的闪念，在它尚未弥漫之际，位新老师走进了童年的生活。
到三1班来的新老师是位精神闪烁的年轻人，清秀的国字脸形，白白净净，眼珠透亮，剑眉清晰，上唇有圈浅的黑印，却是十分的干净；最为新鲜ຒ好看的是他的头发，整体略๓微向右偏，自然蓬ศ松，让他像电å影里的明星般潇洒。新า老师讲着收音机里播音员样的普通话，听起来让人感到เ品格高出截。开学第天，他迈着快捷的步子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
项ำ——向
然后，转过身来，微笑着闪现出洁白的牙齿，问道：“同学们认识这两ä个ฐ字吧？”
“认识——à！”同学们错落地回答。
新老师便保持微笑点头：“对，念à。注意，要把读出来——à。”接着，他讲道：“‘项’和‘向’各有各的意思，但有点是相同的，都是种姓。比如项ำ羽向警女，个ฐ是工页ษ‘项’，个是向太阳的‘向’。不过，我还要告诉同学们的是，向太阳的‘向’与工ื页‘项’其实是个ฐ姓。这姓二字有个典故：秦朝末年，项羽被刘邦ะ打败，刘邦当了皇帝，些姓工页项ำ的人既ຂ怕刘帮追杀，又不愿丢弃祖宗，就把姓改为了向太阳的‘向’。”讲到这里，他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的“向”字后面加了个“雨”字，回过身来，再次笑着说：“同学们，向雨是我的名字，今后大家叫我向老师。我给大家上语文课，担任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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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目光折断ษ12
“向老师向雨”同学们小声地唧唧喳喳，觉得新老师名字既ຂ新鲜又有意思。
“向老师，”马宏达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问，“你——你的祖先是不是特别ี怕死？”教室里顿时阵乱笑。
“也许吧。”向老师点点头，依然保持优容的微笑，“不过，我的祖先并不代表我。你看，我不是就叫向雨吗？”
“可是，下雨的雨不是项ำ羽的羽。”马宏达反驳道。
“是的。但在怕不怕死的问题上，我可以向项羽学习呀？这两个ฐ字同音，同学们如果怀疑我怕死，就不叫我向老师了，直接叫我向雨，这样还可以提醒我呢。”
同学们都开心地笑，觉得年轻的新老师与“和蔼可亲”这条成语保持了致。但自此以后，谁也没有直呼其姓名，倒是他和马宏达等人悄悄学着向老师，留แ起了“向右偏”的发型。
向老师并不急于在开学第天给同学们“收心”，而是索性让同学开心下去。他从讲桌下面取出只洗脸盆，亮出几条破旧的毛巾，对同学们说：“从明天起，我们天天都要像过新า年样，干干净净，高高兴兴。今天打扫卫生——男生搅蜘蛛幔擦窗户和墙壁，女生擦桌椅。自愿来三个ฐ同学跟我起扫地。”他放下洗脸盆和毛巾，挽起袖子，转身去墙旮旯拿扫帚ຐ。小学里的劳动总是比学习好玩，何况是向老师带着大家玩，同学们便呼啦下离座，抢着去干活。
“玩”过劳动，向老师在讲桌上展开沓红纸，点名让高个ฐ子马宏达往黑板上方贴标语，安排胖子李黑牛端椅子搭台，他自己้亲自在标语背后涂糨糊，其余同学看着是否贴得正当。标语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张方纸个ฐ大字，以对角线为ฦ上下左ุ右。马宏达贴张纸，同学们喊阵“歪了歪了”。马宏达难得受到重用，认真得满头大汗，向老师就在旁้连声说：不错，不错。八个ฐ字贴完，同学们退到เ教室中ณ央，整体看，结果是从左至右地直线上升。向老师就笑道：“天天向上嘛，自然就是向上啰！”然后解释道：纸已经湿透了，不能揭下来重贴，下次换新的贴正。
接下来是去教室的后墙上贴语录。向老师两手提起张大红纸，说：“我们班上谁的年龄最小谁来贴这张。”
“刘浪！他最小。”马宏达满头汗渍，笑嘻嘻地将他朝向老师面前推过去。
他便站在向老师面前，脸颊红了。
向老师蔼然笑着点头：“刘ถ浪，名字不错嘛！刘浪ฐ刘浪ฐ，长江后浪推前浪。来，当仁不让——你来贴，我帮你！”
他就从向老师手中接过大红纸，向教室后墙那边走去。同学们也转过身，向前移走。在后墙的正中位置，向老师先挪来张课桌，指导他将红纸反铺在桌面上，跟他起往纸上涂匀糨糊，完了，拿来擦桌的毛巾与他起揩手。接下来，向老师先提起大红纸，让他爬到เ桌子上，将大红纸交给他，自己้用身子抵着桌子，双手扶住他的两ä腿。他左右手分别拧着大红纸的左右角，试着往墙上放，同学们在下面会儿喊“左边高了”，会儿喊“右边高了”，然后就贴正了。他怕贴得不匀不牢，扯了袖口捏在手中，往红纸上排排地按。向老师等他按完了，扶他跳下桌子，带头鼓起掌来。
于是，教室中响起片“哗哗”的掌声和欢笑。
鼓过掌，向老师又对他说：“来，刘浪同学把这则语录朗读遍吧？”
他点点头，倒退两步，仰起头来，回忆着过去马老师教的普通话，朗读道：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年轻人朝气蓬ศ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ຉ晨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这是九六六年初ม春的朗读。在江汉平原的珠玑小学的三1班教室里，这个稚嫩而清亮的声音仿若枝头抽芽的噼啪，于懵懂中带着纯洁天真和憧憬！此时，太阳的光辉从窗口洒进教室，照亮了全班孩子的快乐่。
第四章目光折断1้3
倒是他在朗读之ใ际，心中生出份别样的感触：马老师的“马脸”分明清晰，人却是从此离别了这间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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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目光折断ษ2
有天，他忽然想到：毛主席他老人家说世界ศ“也是我们的”——“我们”就是指他们，又说“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就是指我们，这说明毛主ว席他老人家也想到เ了“死”；可是，世界归根结底也不是我们的呀——人都是要死的，地球也会灭亡的！那么，何以“希望”又寄托在我们身上呢？
童年的心因了不解而惶惑，以致无措而无助，顿时布满脆ะ弱的忧伤。从此，他每天坐在教室临窗的座位上，近乎ๆ呆愣地眺望窗外，任由á失望点点地折落视线。
只是时光荏苒，自然的景象依旧ງ如期而至。眨眼，通顺ิ河堤上的柳树已是道绿色的长龙，仿若蜿蜒而隆隆地行进。从河堤到教室相隔两ä百多米的旱地，金黄的菜花早ຉ已消เ退，套种的麦子开始恣意抽穗，轻柔的花粉在穗头罩上层透明的薄纱。有鸟飞来，快要碰着麦穗又翩翩飞起，飞去又飞来；只公鸡领ๆ来群母鸡，在田边啄着青草和泥土，公鸡的冠子血般地红艳；小花狗和大黑狗在田地里纵情追逐，偶尔在麦地里交颈翻滚，起身后，那ว花狗稍微弯曲两ä只后腿，含蓄地撒尿，那ว黑狗则ท是将只后腿高高扯起，下下地射出几束来万物朝着既定的方向律动，仿若悄然，但日见张扬。
他的心依然为ฦ“疑ທ问”而凝滞，且坚硬而沉重。在这个万物勃发的季节，“凝滞”成为ฦ了填充他空旷心灵的功课，终日无解。偶尔，他试着幻想窗外的景色有些超乎寻常的变化，但终于没有成功。切如常。
直到有天，坐在后排的马宏达溜到เ他身边来，才将他从“凝滞”中带到新奇的现实。
“发呆呀”马宏达用肘子拐了拐他。
他回头看马宏达，并不想应酬他的玩劣。
马宏达见他呆得太深，就笑嘻嘻地说：“你看，我的妈奶子下长了个坨坨。”面拿起他的手来，往自己衣领ๆ下塞。
他不能不为之ใ惊愕，略๓微愣了下，任由马宏达将手拿去塞进衣领下。他触到เ马宏达的奶头，用食指按按，果然发现里面有个ฐ硬硬的坨，不由叫道：“哎呀——你怎么เ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叫喊震惊了全班同学，片桌椅摇动，大家起掉转头朝他看过来。正往黑板上写字的向老师也停住手，扭头看着他。
他既慌乱又难堪，立刻๑举ะ起右手，向向老师喊道：“报告向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