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到เ底高明,他说的东西原来是最实用的。如若当初我在自己院里也种了它们,说不定我会更适应这里,可,我注定了与宫很不合拍。深了冬了,梨花是铁定看不见了,剩些枝枝杈杈,刺目地戳着明净的蓝天,这么讨厌的东西!以至于我爱的夕阳也被耽误了,每天仿佛绕了几个圈似的,擦着这些枝杈照下来,被分割成四四方แ方,一块一块的,零零落落掉在了台阶上,喘着粗气,垂死挣扎似的。罢了,将就一下,这儿当然没有我和方华潇洒周游时看过的日光,可,总比没有的好。
我抬手遮眼,从细长的指间透视那ว个浑圆明灿的太阳,日子真是好得不得了。
七月流火,末伏第一天。
不知怎的,正是这最后一分,让我无波的心跳了一跳,我想再看看,可是他不让我探查他,一直的一直,都不让。
其中茜姑姑我是熟ງ悉的,另外四个,年纪轻于她,姿色亦不及,俯身拢手,恭谨非常。
茜姑姑帮我梳了如意髻,其他人,一个帮我穿了凤纹裙ำ褂,一个帮我踏上团云锦红高底靴,一个帮我戴上簇珠八宝后冠,最后一个抚了我周身姿态,熨平每一处不合礼节的皱褶。五人合力,不出两个时辰,端出了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由此,我开始真正紧张。
我被左右护到端仪殿门口,想来做足了雍容华贵的味道,尝过这么一回,也不枉我来宫里走一遭。
我被送上凤辇,比之ใ我和方华游历中雇用的那辆晴好时多尘,雨天时陷泥的破马车,不知要高超多少倍。只是我坐在里面,大大空空,某面绣帘没有掩实,丝丝地溜进了一点风,寒夜晨起,竟也让我冻得很不是滋味,这么เ一吹一去,经了不算短的路途,我本显暗黄的脸面,一定更加不好看,吓人得很,待会别又惊了驾,担了不该担的罪名。
在辇内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晃竟到了寅时,吉。
想不到行了这么长路途,不出所料é,出了宫了,正往皇家祭坛而去。
这是帝后大婚的必要行程,拜了天,祭了祖,得了祖宗阴灵的认可,我这个皇后,才能成。
此时,我若掀帘ຈ,必能见到透蓝微明的天幕,缀着浅浅的星星,拥着东边的太阳柔柔曼曼地升起,肯定漂亮得很。
我曾经入过山,淌过河,山头河边的初升之日更漂亮。
我现在不敢撩帘,怕我手一动,心也跟着动,立马跳下车去,管它东南西北,跑了再说。如若那样,太后鼻子肯定气歪,娘鼻子肯定气歪,妹妹将我的闲话传遍她的婆家,方华,也不一定欢迎我……皇上,就只有皇上会顺心顺意。
气歪了一帮子爱我的人的鼻子,却顺ิ了一个脾气顶ะ坏、骄傲易怒的人的意,这笔生意不合算。
胡思乱ກ想间,宫仆将我扶下马车,带去他身边。
我抬头一瞥,他帝冠端正,身裹锦黄龙袍,高大挺拔,神色肃穆。
我匆匆回视,底下一片跪倒的宫奴,口口称臣。由此祭乐隆隆响起,震了我的耳,慑了我的心,未曾见过这等尊荣繁华,却是真的为我而歌的。
我收束目光,不敢四处乱ກ走,他正一本正经,我不想学却非得跟着做。
目光一落,掉在他的脚上。
不知是否整个ฐ人酝酿在晨间,我的眼里也浮上了露气,看起那双脚来也觉着格外柔柔韵致。
那双脚,脚型不宽不瘦,不厚不薄,长得恰到好处,像帝ຓ王之ใ脚๐。
足登团龙攒金高筒靴,稳稳踏地的姿势,显得可靠又有力。
我心头一拧,他的手又在袍袖下抓住我的。
不是旁门左ุ道的逗弄,倒真真切切是带着我往祭坛走。
我缩了缩,想摆脱掉那层热,无奈他更用力,片隙放我不得。这种场合,他若让我逃开,就是他的丢脸。我看,他就算崩了,也要和我撑过这几个时辰。
我轻轻一叹,气息被放在风里,散了,他不会听见的。
可我的耳旁也传来一叹,是他的,冥冥难堪,异样苦涩。
不情愿的,到底万分不情愿的。
就算如此,他还是决然握紧我,坚持完成礼仪,为什么……
头脑慌慌中,突然想起,他在我前面已๐经有过一个皇后了。
十六岁登基,两ä月后,游历江南,春尽秋来,带回一女子,立即封后。结发仅半年,那女子因病去世,福气短暂,江月年年,待月人不归,情深无用,到底绾不了一辈子的同心结。太后嫌那ว皇后门第不高,出生不贵,于帝于国,作用不大。帝娶后时,态度异样坚决,母子几若断情,终得太后妥协,到底彼此生了罅隙。佳人一去,太后震怒,“入宫半年,未留子嗣,身弱体娇็,要此后何用?不得厚葬!”那女死后亦福薄,棺椁不能入皇陵,另立一墓,号曰清秀庭,是年轻皇帝提的字,要我看,取意单薄,冷寂寒漠。
听说,前皇后死后,他,守在庭中ณ一年。
听说,他粗茶淡饭,陪伴阴灵。
听说,他不理政事,宁愿一卷离骚一卷经。
听说,芭蕉暗黄秋霜起,太后在庭院门前,泣血啼哭,苦苦唤儿,声若子归,慈心一片。皇帝终开门,颜容憔悴,清瘦孤绝,返回宫廷,重执朝政,也就有了我们现在的天下。
这个故事,记不得是谁讲给我听的了,绝对不是方华。
方华的每一段叙述点着伤悲,可这一个简直可以称得上凄婉了。
用七年心事换来如今太平,丧ç妻时他十六,新娶时他廿三,一样的花样年华,不一样的人面,桃花缤
纷事事非,要不然他不会冲着我的耳边,作如此的浓叹。
守了七年的寂寥之灯,这个皇帝真的是在欲哭不成强翻笑吗?
那我呢,我这个皇后,是命大,还是福薄。
一样不知道,一样慢慢看。事不急躁,人生长河就该缓缓地淌。
回了宫,我和他一起被迎回朝阳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我受了封,取号为“玉”。掐指算算,我正好是云渺国第十八代皇后,当然各朝都没有哪个ฐ史官有兴趣去计算“皇后”的代代年年,我这么做,纯粹好玩。
我端正脚步,从朝阳殿正门而入,缓缓走过铺着锦红绸缎的道路,向早已高高在上的他走去。
我知道周遭俯首在地的文武百官,肯定有偷偷瞄我的,虽不合礼制,不过这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他们瞄过我之后,肯定个ฐ个满意,因为我怎么也算不上红颜,没资格做祸ຖ水。
戌时之前,皇上就在朝阳殿开宴,与满朝文武同庆。
戌时过后,他就是我的了。按照宫礼说,皇上可以回到เ寝宫明辉殿,与皇后对映红烛,私房密谈。
照例,我先皇上一步,被安排等在了明辉殿深处的望月堂,又是皇上提的字,照我看,取意庸俗,华而不实,几次三番看来,皇上的文采许不如我。
扫看全室,到เ处红绸结缎,深锦红色中,嵌了一些“花开并蒂”,“百年好合”的图案,如民间寻常的结婚仪俗,只不过更富贵更锦盛罢了。可是我喜欢这房里的氛围,比祭坛的幽幽雅乐,更让我放松。
何况,目前有美食。
我紧ู紧盯着前面八仙圆桌上的四色蜜饯,花生仁,红糖枣,蜜莲藕,百合汤。要知道,我以前可不爱这种玩意儿,累็了饿了一天后,我连桌角都啃得下。
他进来时,嬷嬷太监几欲瞌睡,让他冷不防一掀帘子,满室惊慌,站身服侍,已来不及,让皇上瞧去了疏懒,杀头顶罪还嫌轻呢。我瞅着,也不能怪他们,想来,他们心里也在嘀咕,皇上的这次大婚,为何磨到เ这么เ晚,才进新房……
他似乎心事重重,直憧憧进来,未留แ意宫婢们的疏漏。
我亦长身站立,愣怔迎他。
如昨儿景斓苑中,暖池阁畔,悠然看鱼,自在对话。
我眼中的他,依然清眉俊目,朗朗风神,较之昨天的干净灵秀,裹着那ว件明黄后的他,更增风采。
他眼里的我,八成还是面无表情,傻里傻气。
可他的表情,很不配他的衣服。
看衣服和姿态,他是帝ຓ王。
看神色和唇动,他宛然受伤少年。
唉……
接下来一套礼节,他比我熟。他娶过一次,过来人,前后知晓。我从没嫁过,不可能自来熟。他是旧ງ娶,我是新婚,今儿个ฐ我就吃这么一点亏,明日起,他也占不了我上风。
我自个儿想得极美,他并不理会我,一挥衣袖,打过来一阵风,这风不暖,我也冷面,硬生生受了。
他一直半敛目,微蹙眉,踱到桌旁,看了一桌的四喜蜜饯,滋然一叹。
我想他第一次新า婚时,决不会这么叹。那时清瞳只为佳人亮,俊眉只为佳人扬,这会子对了我,没了兴奋欣喜甜蜜与希望,看着身外之物的果子,也就顶ะ不顺眼了。
我当他小孩子心性,让他呕他的气,他气了,只会伤了太后,伤不了我。
司礼嬷嬷恭恭敬敬上前,小心翼翼斟ต了酒杯,又朝我走来,将我慢慢地带到他面前。
他下巴微抬,不露声色地高高在上,依然半敛着目,许是身边高耀着的红烛的缘故,我这么เ一看,他眸底竟然流动着什么东西,很复杂的那种,一时半会辨别ี不清。昨日天色暗,今日红烛明,凑近一看,真发现他实在是个ฐ太过好看的男人。
他一定不喜我这么เ大咧咧对着他,目光盈然一闪,瞟到了我的傻样,又不动声色别转开了。
也不等嬷嬷递过酒杯,他自己从桌上一捞,抓过杯子就仰头一饮,哐,微轻却带狂地往桌上一扔。
我舍了猛瞧他不放的眼神,终于看向桌面,原本守着红烛的是成双成对的交杯酒,这会子,一只空了,一只泛着泠泠的浅绿,他动过之后,一只倒了,一只寒寒而立,两只离得很远,彼此疏离,谁也不愿亲近谁。
旁้边服侍的宫女嬷嬷仿若大骇,此刻皇上正做着极不合礼节的事,皇上怎么会……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