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萧春雪深夜求见，萧颂冷声道：“不见。”
女帝已换下龙袍，披着件轻软料子的常服，打散的头随意披着，坐在一张矮案后细细打量薇宁身上的女官服，她想起当年在后宫为ฦ妃时，曾偷偷将女官的衣服拿穿来试，那ว时候她便如眼前这名女学子一般，青春正盛，风姿动人……
尤其是当今圣上喜怒难测，前几日还有个ฐ姑姑被陛□边的女官给整治了，听说死得极惨。想到此处两人面有忧色，看来近日说话做事千万得小心些，不能叫人捉了错处。
周丛嘉不喜欢郭宏，郭宏同样瞧不上这个ฐ小人。当初周丛嘉曾是军营中一名飞将，也算前途光明，大可一路辉煌走下去。可是他在九年前那场政变中做了个彻彻底底的小人，为无数人所不耻，甚至无法再留在军中。女帝为了补偿他，封侯加爵，可是他曾经想要成为一代名将的志向就此烟消เ云散。如今再与郭宏相见，他看着自己当年最崇敬的老将军，半是惭愧半是忐忑走上前去。
已经相识这么久ื，封长卿多少了解一些她的性子，不想说的事，永远也不会告诉他，此次若非事关重大，他一定不会拦她。
“臣不敢欺瞒，当日奉旨去追捕……逆党余孽，其中便有臣的侄女薇娘，她被府中一直照顾她的宁柔带出了京。兄长他虽然糊涂ิ，可薇娘毕竟是周家血脉，臣于心不忍，假意追拿，实是想暗中救下她。谁知一路追到郊外，宁柔以为ฦ臣要杀了她们，竟带着薇娘跳入水中，我眼见着薇娘被水冲走，只来得及救下宁柔一人。臣思来想去，没有禀明陛下，寻了户京郊的人家照顾着她，原是念着些旧情，臣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请陛下降罪。”
内卫中有不少女子，武功智力皆为佼佼者，可是她们全都隐姓埋名，至于礼部有女官管着乐礼之事，刑部大牢里也有女狱，可她们多做些微不足道之事，并不能与参加女科的薇宁等人相比，日后能到เ朝堂之上与男ç人们分庭抗礼。
这是他们知道的，师尊唯一一次将自己之前的事露与人前。
焓亦飞点点头挥退了护卫，若有所思地盯着门外。他似乎现了什么เ，犹豫了下朝外面走去，临走时似乎看了一眼柳月。
焓亦飞见她不为ฦ所动，没好气地坐了回去：“是有一些，师尊这些年一直在找人，可是在找谁我们也不知道，不知为何会觉得你是他要找的人，于是才派人查你的底细。前些日子去南边的人带回来个ฐ消息，似乎师尊要找的人已经不在世上，于是他老人家也不再揪着你不放，难道你没现最近柳月已经很少去国师了吗？”
“嗯。”薇宁看了眼窗外的雪，到处莹白一片，呆会儿出门怕有些不便。
义父他老人家直至离世还在为天道逆转、人事多舛而叹，但他年老体迈，一颗心早已心如死灰，加之对长青会举义旗却多行利ำ已之事十分不满，故而傲然将长青会的拉拢回拒。可是她不一样，长青会想推举谁做皇帝都与她无关，嫡庶长幼又有什么不同？在某些事上，她与那位坐上了龙椅的女皇帝想法一致，有时候三纲五常也是可以改改的。
要去的地方不多，只分给了她五张名帖，念在她抄录请柬不容易，别人去十家，她只要去五家就行了。只是坏在这五家官员的府第过于分散，几乎ๆ要从城南跑到城北。适才去的那ว位大人是一位御史，似乎清廉过了头，住在左家巷这样逼仄的小地方，下雪后连马车也不好走，薇宁只得自己走着进去。
薇宁不敢让他看出端倪，斟酌着道：“应该不是，那夜我才一出宫便被人在吃食里下了毒，长青会的人误打误撞倒叫我侥幸捡回一条命。至于他们为何这么做，我也想不明白。”
若虚子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磨蹭半天也没好自己吃饭的家伙，到最后竟坐下来开始一根根擦拭银针ฤ，大有坐到底的意思。
女帝是派人明里暗里找过，不过是借着追查逃犯的名头大肆搜查，即便人活着也不敢露面，她们是罪臣家人，被抓到เ就是一个ฐ死字。他从不后悔自己当年的选择，也从不认为ฦ哪里有错，只是遗憾和痛楚却逐年增加，若非因为他，稚龄女儿何至于死得那么เ惨。
薇宁的目光在那几个女子身上一一扫过，在看到容若兰有些躲闪的目光时顿了顿，殷如秀在这儿不稀罕，容若兰为何也在她身边？
回到三京馆自然免不了见到柳月，薇宁心头浮ด上一丝古怪之意，她想到在皇宫里谢吉安给她的那ว个木牌子，谁会想到เ她们会成为同僚，大家如今坐着一条般，女帝为ฦ何还不召此人回去，难不成还是不放心自己้？想到柳月私下里会见国师的事，薇宁忍不住猜测国师当初是如何拉拢她。
国师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之前叶薇身边有人盯着，自然知道自己的二弟子纠缠着叶薇。想到她的名字里也有个ฐ“薇”字，想到เ她会左手书写，想到她“梅”字少的那一划……
又是焓亦飞送来的信，上面只有五个字：师尊要见你。
直到萧颂带人离去，薇宁仍有些神情恍惚，石致远轻咳一声，似笑非笑地道：“这么多人来找叶姑娘，实在是让人想不到。”
他以为薇宁纵然才学出众，也只是个娇็弱女子，识时务不敢反抗困留此处任他利用，没想到转眼间情势颠倒。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追查逆党，城里最近不安宁啊。”城门官咂咂嘴，摇头走到一边。
忽然她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心中ณ涌起一股浓浓地不妥，蓦ย然看向蒋颜儿，却说不出话来。容若兰觉不对劲，扑过来道：“叶薇，叶薇，你怎么了？”
第二日薇宁穿了件普通的衣裳出门，她不想出风头，只要不失礼ึ便行了，想到上回入宫的经历和此次要见的人，她打起十二分精神严阵以待。
这让她再一次想起他中剑倒地的那一幕，不由用手捂住了脸，颤着声道：“萧颂……”
宫侍搬来个瓷墩，薇宁推让不得，只好小心翼翼挨着坐了，眼光轻轻一扫，看到龙案一端摆着个半人高的琉璃缸，里头养着的几尾鱼正悠闲地吐着泡泡。
两人都是压着声说话，车夫在前边只听到隐约几声响动，一脸古怪地猜车里的动静。
可他偏偏是那ว个人的侄子！薇宁明亮的眸子里转瞬间闪过许多情绪，封长卿似乎明白了什么เ，没有再问下去。何必问呢，她行事自有她的考究，是另有所图也罢，是动了情意也罢，自己又有什么เ资格过问。
莫言一下子想到近些日子若虚子为小王爷治病的事，萧颂โ因江南之行身子略有不适，所以若虚子不光给王爷治病，也给他瞧着，只是治法甚是奇特，全都是自己不曾见过的。难道小王爷的病竟然这么严å重？
不出所料，向来姿态然的昭明女帝在朝会上一连斥责了几个上本的臣子，金冠下面那优雅的面容阴沉无比，虽未大雷霆，但君臣奏对间看得出她一直克制着心中的怒气。
薇宁耐着性子听他说下去：“是，他们都死了。周大人死得……很惨，我亲眼看着他一点点死去，他和我一样，没死在那ว场大火里，而是受尽折磨而死！”
这一幕生得太快，寻常人轻功再好也跳不了那么เ高，跃不出去那么远，此人刚刚那一手堪称一流之上。内卫的人以为是长青会高手，长青会的人却知道不是，石致远张大嘴，难道这是会里的长老请来的？
他笑吟吟地道：“师尊是三京馆的主官，我不过是有事弟子服其劳，帮着看一下罢了，难道这也有错？反正我常去秋霖馆，顺路罢了。”
柳月回到三京馆时雨仍未停，她已将此次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告诉国师，并解释身在小静王府，不敢妄动出府。国师自然明白这些，当年静王曾有一名宠婢女名春雪，被女帝相中赐给了靖安侯，本来也没什么，那春雪也愿去给靖安侯做侧夫人，可是萧颂足足有一整年没有同女帝说过一句话，他甚至一剑将那名跪求静王原谅的婢女刺๐成重伤，言道萧府里容不下有异心者。
“是，我回来了。”难道所有人都觉得她不该回来？薇宁不耐烦地看着她：“韦姑娘，你拦着我是想讨论诗词，抑或是文章？恕我不能奉陪。”
她不敢抬头乱ກ看，低垂的目光看着到เ一袭紫色云纹的袍角从自己面前走过，萧颂脚步不停走近静王萧询：“父王今日气色不错。”
提起那ว一夜，薇宁浑身不自在，其实那ว夜她的意识已๐经模糊，到底是个ฐ什么感觉真正想不起来分毫，醒来后差点以为只是一场梦境，可那瓶茗香露提醒她那是事实。
适才奎总管从静王那ว里回来，一脸笑意地道：“王爷知道主子您没事就放心了，对叶姑娘可是大加赞赏，老奴瞧着您将她带回府最高兴的莫过于王爷了。”
“你要治她的伤只能ม这样，我保证只痛一下。”
她并未刻๑意掩饰自己的声音，任谁都听得出是女子声音，薇宁抬起头，镇静地与女帝对视了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
近两年最得宠的是慧夫人，平日内府的事务也渐渐交在她手中，可雪夫人说的话却仍有份量，薇宁只得陪着这群女眷们随意说些闲话。
看到เ柳月她心中警醒不已，焓亦飞倒还罢了，见着的机会少，而柳月与她日日相处，若是昨夜与柳月交手，说不得她从身形动作上能看出些端倪。尤其她的身份……
与其说是她选择了统治天下这条路，不如说是这条路选择了她，后宫倾轧激烈，她一步步登上后座，付出太多失去太多，对权力的渴望犹为ฦ强烈，直至手中ณ牢牢握住了皇权……
“不许这样说我父亲。”她明知薇宁说的不对，却又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心中满是沉痛伤悲，气极道：“你不过是想要出人头地，好去助纣为虐！”
“爹你放心，这是和我有过命交情的一位朋友的手下，绝对可信。”
国师手中ณ的笔锋停驻，抬起头看着天恒，他又道：“据内卫军所说，前来寻6仪廷的不止一拔人。”
奎总管狠狠瞪了眼那几个ฐ拉着薇宁的人，看得他们撤了手，转过身见礼：“老奴见过公主。”
“死了，全都死了，连我……亦早ຉ该死在那片火海！”
“请叶姑娘别再一口一个长卿公子，直接叫我的名字便可。”
薇宁留她在房里想往后该如何行事，自己้换下学子袍服去见那ว位“淮安的兄长”。
“我再问你一遍?，到底为何潜入师尊居所？”天恒紧ู紧追问。
“这……成吗？”花公公有些犹豫，虽然国师府上三名弟子也时常进宫，但陛下传召的是国师，若是一个不妥，倒霉的可是自己。
“那时候我整晚整晚睡不着，义父——我是不是从没提起过自己有个义แ父？是义父收留แ了我，又为我找来安神的药，后来我能ม睡了，却一直做噩梦。义แ父说，有时候人在梦里说的话会出卖自己，说不定会因此而丧命，我必须ี要控制ๆ自己，不再做梦。”
梦有美梦有噩梦，薇宁却连也梦也不能ม做，她的唇边噙着一抹令人心碎的笑，如同梦呓般讲述那些不为ฦ人知的过往。
“傻瓜，谁能ม控制ๆ自己的梦？”萧颂心疼地抱紧她。
可她必须做到，否则ท谁又能保证在她睡着的时候，有没有人听到些什么。刚到梅庄那ว两年，义父吩咐过，每晚她的寝房不许任何人接近，可是百密一疏ຕ，曾有个新入庄的婢女不懂规矩，一早ຉ捧了面盆去殷勤服侍……直到现在，薇宁也不知道那ว名婢女如今身在何处，义แ父究竟如何处置了她。
薇宁不想害人，也不想被人害，自那以后，只要身边有人，她便无法安心入睡，稍有动静便会清醒，渐渐地连梦也少了。
萧颂渐渐听出了凄凉意味，她定是想起当年劫后余生的事，那时候萧家正是满门荣宠之ใ时，封了王又赏赐不断，在奉都权势无边。他不知该安慰她，因为无论说什么都太苍白无力，谁让他姓萧呢，是他的姑母害得她家破人亡，他甚至觉得，自己连抱着她的资格也没有。
薇宁半合着眼，继续讲着她的事：“其实梦全都是假的，你笑得再开心，梦一醒，该愁还是会愁，该痛还是会痛。”
九年前她曾掉入山涧，在水里泡了一天一夜，差点没了性命，那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今夜象是在提醒她不要忘记自己้的仇怨，所以才格外清晰。
“萧颂，你说这世间是否真有轮回，就算是这一世我们不能长相厮守，下一世还是可以。”
“你放心，我们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到时候，你的梦里全都是我，再也不会有噩梦。”
这真正是场美到极致的梦，薇宁咬唇忍住泪水，三日已过，她该走了，纵然对萧颂有再割舍的感情，她还是得走自己的路。而那些即将生的事，势必会令他们渐行渐远。
天马上就要亮了，薇宁轻轻挣脱萧颂โ的手臂，凝眸看了他一会儿，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眼以及双唇，终于起身出门。
外面静悄悄地，浓雾犹未散去。她系好斗篷衣带，刚走出几步，便被萧颂带来的十八名王府护卫齐齐拦下，当先一人扬声道：“请叶姑娘回去。”
薇宁无奈一笑：“你们这是做什么？”
“属下等奉小王爷之ใ命，不让姑娘离岛半步。”王府护卫紧张地看着薇宁，他们这两天奉命值守，就是为的这一刻，可小王爷如何知道她真的会走，而这个被他宠爱的女子又为何要走？
薇宁皱了皱眉，没想到萧颂โ会下这样的命令，可是没用，她必须得走。
“内廷官谢大人已๐经来接我了，此时就在岸边，如果你们不信，可以跟我一起去。”
“就算如此，我们也不能ม让姑娘走，否则小王爷醒来，不见姑娘……”这几日他们眼见着小王爷有多么เ重视这名女子，若是放走了她，如何向小王爷交待。
她耐着性子解释道：“他会明白的，皇命难违，你们想陷小王爷于不义แ？”
天边泛起白色，王府护卫终究拗不过她，跟着她来到到เ岸边，一艘船已๐等了多时，从船上走下一个人，正是内廷官谢吉安。
谢吉安冲薇宁点点头：“叶姑娘，可以走了吗？”
薇宁回去看，云雾已๐封住来时路，仿佛过去三日是她的一场大梦，她茫茫然说了句：“雾真大。”
作者有话要说：更晚了，三天“咻”地一下过完了……其实本章字数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