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好气道:“怎么跟撞见鬼似的,我成了哪副模样?”
大厅极之奢华,穹顶ะ上吊着硕大而繁复的水晶灯,将满室照得雪亮通明。众宾客济济一堂,团团而坐,笑语融融。如殷伊所言不假,那这些人应该都是邢恬请来参加他明日新婚大典的。遗憾ย的是我还是谁都不认识,一眼望去,一群人要么项ำ上多两颗脑袋,要么股后拖一条尾巴,至于那ว起青面獠牙,目赤舌吊,浑身疔疮痈疖或是腥臭难当者更是不一而足——反正都不是打天庭来的,天庭一个人都没来。
并且已经有好一阵没怎么想君明了,照这个势头展下去,也许有生之年我真能ม忘了他也说不定。就算忘不了,总也不想这个ฐ人的话也跟忘了差不多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忘不了也没甚么,一切都没甚么เ,给人关在这活死人墓里,横竖还有甚么好在乎的?想都懒โ得想。
于是我决定让自己醒过来,醒过来……可那要命的感觉竟似化作梦魇一般,我越是挣扎它却越是死死缠紧了我。本应自在自得的元神却是如痴如醉,浑浑噩噩,完全不听从我的差遣,急得我都快哭了——也许并不是急,可就是想哭。耳边那ว声音亦轻声问我,“你已臻这样的极乐,你为ฦ什么还要醒来?为ฦ什么还要修道?谁在乎ๆ你是神仙还是妖怪?”
我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拼命叫他:“文曲!文曲!你醒一醒,你看看我!”
周宛如不知所以,无限娇็羞咬着嘴唇道:“不,不……”
莫将军也不敢再说话,只将手中ณ之物高高举过头顶。
众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独独我松了一口气。就是嘛,我家文曲虽算不上明君,究竟也不是个是非不分的蠢蛋。
夜色中的常羊山奇突而险峻,黑皴皴的看不出半分秀丽景致,甚至还有些慎人。山脚下灯光火把通明,待靠近了看,乃是百十来名身着戎装的守军官兵,当中一人散赤膊,身负荆条,跪在当地。仇冉既ຂ至,众人皆伏地叩拜,那赤膊之人更是大声哭道:“罪臣莫信之ใ向陛下负荆请罪。臣玩忽职守,戍卫不力,乃致我国国宝连金泥遭此不测。臣虽百死难辞其咎,但求陛下饶了众兄弟们性命……”
敖墨猛的抬起头:“没有啊,我有啥子不高兴,我就是着急。眼看他跟那女人一副鹣鲽情深的形容,真不知该怎样才能激化他们的矛盾。”
这一世的周宛如叫甚么名儿呢?我一点不关心,反正就是那妖孽一样的女人——也款款伸出她纤白细腻的手掌,轻轻搭在仇皇帝掌心里,娇躯微躬,金莲慢抬,出礼ึ舆回眸四顾,启丹ล唇初莺啭喉:“多谢陛下。”
果然,甫一落到船上他便放开了我,并笑道:“嗳,你不会是属斗ç鸡的罢?怎么เ时时刻刻都一副要拼命就义的形容呢?”
我收敛心神,睨他一眼,冷哼一声。
心口咚的一声,我沉声道:“鬼鬼祟祟的,你想干甚么เ?”
乘风御龙何等神,说话间凤麟国疆界ศ已至。因悄然按落云头,同他嘱咐道:“该国既笃信回教,必难容异端之ใ神,你我行事须多多谨慎,非必要时不可滥用法力,免得闹大了动静为天庭所察。”
“我须ี得先往师父那ว里禀明情况,然后便去同你们汇合。”
他轻啜一口茶:“唔,当然关心,我听壁角听了好一番工夫。只是你们小儿女的小心思岂是我一介老朽能明白的,只好折回来吃茶。”
他苦笑着摇摇头:“是啊,她对我原是极好极好的,只是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要……”
我茫然张开眼。
那王母亦摇头,站起身道:“看来不是我错怪你,你终究是个ฐ心性乖戾,难以琢磨的古怪女孩。我要回去歇着了,你们自己慢慢商量罢——玄儿我们走。”
好大的诱惑,几乎教我脱口便要大叫一声“好!”
那ว王母笑笑,冷叹道:“敢,紫微帝君有甚么不敢的。天庭冥府干戈止息九万年余年,在你紫ใ微帝君眼中原是一钱不值。”
玄儿不语,半晌吸吸鼻子,点一点头。
我并没有独自来过紫霞宫,这报德斋身处僻静,转过一间院落还是一间院落。我定一定神,今天是玄儿的大好日子,只需循着声音往热闹处走,果然慢慢瞧见了人。
那韩子夜叩道:“微臣百死莫辞!”
哪知话音才落,眼前竟眩晕起来,仿佛周遭人物景致都会得动弹一样,斗转星移花里胡哨一片迷离。我只道自己头晕眼花癔症,因闭起眼稍事歇息,方同君明道:“忙完这一阵,我要抱着你好好睡一大觉。”
君明慢慢俯身过来,低低道:“对。”
白泽瞧我一眼,嘴角努力牵了一牵,竟是要朝我笑。
只须臾工夫,便听遥遥苍穹之上有四人齐声回我:“臣愿凭帝ຓ君差ๆ遣!”
一言既毕,竟将掌中镜子高举ะ过头,并朝地下重重一摜。只听“当啷”一声,那ว镜子登时四分五裂ฐ,粉身碎骨。王母瞧着冷笑不已,一脚一脚踩过上面,终带着她的一众仙君天将泱泱的去了。
她摸着镜子叹一口气,一面缓缓道,“此镜名为ฦ‘归元’,你们可晓得是个ฐ甚么来历?不错,这面镜子确是玉帝ຓ当年赐予我妹子,妹子又转赠与我的。我与她昔日恩仇你们未必知道,我也不屑再多说。单说这镜子,想必妹子她只恨神器终落到我手中ณ,却不知玉帝同样心存感慨,以他御用的金顶ะ朱砂在这照人的一面写下了‘归元’二字。金顶朱砂一遇青铜便化为乌有,除非以鲜血拂拭之——”
“呵,”我打个呵欠,真的困了。
我乖乖点点头:“哦……啊?!白泽已๐经告诉你她在哪了?”
我喜欢杜十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耶律面堂黝黑,只看得出来耳朵根子是红了,讪讪道:“帝君莫打趣我,我也不容易……”
因暗暗笑叹,甚么叫资深美女,有谁比得上这种资深法?古往今来,历史从来就是她一个ฐ人的天下,那ว些皇帝,那些男人,统统都她手里的,生生世世都在她一个人手里。怪不得泽鸾不爱我,她这样来头,我拿甚么跟她比?
我讷讷赔笑:“是,是。”
我一愣,松手道:“走了是说回东海了?”
他笑笑,拍拍我头顶:“那ว也不行,乖乖๔等着。”
众人都竖起了耳朵,细听周遭每一处动静。
好狗子,你可真会问人啊!
原来他并未纠结长庚的事。
我连连摆手:“我们已叨扰甚久,怎好意思再……”
我的负罪感这才稍稍减去几分,与君明一道在炕沿边坐下。冯老汉不知又从哪变出来一杆旱烟,就着灶眼点上,蹲在一旁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但见那山谷底下密密的一片泥瓦屋舍,灯火点点,炊烟缕缕,鸡鸣犬吠或闻其间,在这安宁的雪夜显得格外清晰。
文曲脸颊上多了一枚小小擦伤,一面点头如捣蒜:“快要冻死了!早知这样我才不巴巴๒的跟了来。”
“多谢,不必。”我转过头去,自行从怀里掏出一只帕子来。一直抹至眼前才反应过来,这一只原本也是他给我的——那一日咱们自蟠桃会出来,他头一回把我惹我哭。
“甚么?!”
东厢的小书房门被人推开,君明缓步踱出来,一边掩住唇边呵欠道:“嗳,好热闹,都来齐了啊,大家在说甚么?”
作为一个老神仙来说总是大惊小怪不免有失颜面,但我着实是又吃了一惊:“如此说来,你竟是都知道的?”
我虽已离家多年,然而母亲一番苦心,敦叙宫里样样陈列均是当年模样,一尘不染且丝毫未变。因我素า来不喜花朵,窗前廊下摆的栽的都是绿油油的蔬果草药,白芨,春羽,海ร桐,黄秋葵,俱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案头上还置有一身叠得整整齐齐的青灰衣袍,一顶漆纱笼冠,一双如意皂靴,便是我当年做男孩时的妆扮了。
他便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形容:“你说你这是较甚么真?谁更招谁喜欢又有甚么打紧ู?”
我掩住她的嘴,与她轻声笑道:“我恨你话太多,快睡觉!等你睡着了我才走。”
母亲笑笑,杯中酒一饮而尽,喝完再斟满,悠悠道:“帝君请入坐。帝君近来过得怎样?你我得有四五万年没见过了罢?”
仿佛听到了“啵”的一声,这样焦躁的时刻,灵台却骤然间清明过来。
君明虽贵为ฦ东华帝君,居众仙之,秉无边法力,然天地万物本相依相存,原是没有谁能真正天下无敌的。所谓物分五行,五行则相生相克。君明因常居东海,五行属木,世人亦尊称其为ฦ“东木公”;而五行之ใ中,正是西金克东木。也就是说,只有这金子做的牢笼才能ม关得住他。
我真是蠢,枉我方才还误以为邢恬这是为了表达他对君明的敬意。
邢恬,你辱我清白已是罪无可恕,竟还敢这样待他!
然而我并没有太多时间去考虑要不要出尔反尔的去宰了邢恬,最要紧的是外面的小妖越聚越多,眼看就要破门而入。我挥过拂尘,将那石门牢牢钉死。然后盘膝坐下,三花聚顶,五心朝元,开始默默用功。
周身真气渐行渐迅,鼻息亦慢慢变得粗重,灼热,乃至滚烫起来。我像置身一个巨大的炭火盆中,烫得简直快要点着了。
眼见双掌已是通红如赤碳,便蓦ย地合拢起来,掌尖便“轰”一下腾起一团火焰。我举着这火焰,慢慢往那ว金碧辉煌的金屋靠过去。
没错,我的确点燃了自己。只因金遇火则镕,能克金的正是火,并且是我以自己้九万年道行化出的这团三味真火。
你知道的,我是颗星星,我时常会陨落,火从来都烧不死我。
除了烧得疼,疼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是这一刻,那皮肉竟似全然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君明奄奄一息的躺在那ว里,我的心像钝刀子剜过一样,这点皮肉伤算甚么เ?
真正心焦的是我的手掌太小,火焰不够大,难以镕掉那坚固的金屋。于是我只能继续点燃自己้的胳膊,自己้的身体,最后狠一狠心,便将头颅也点燃了。
蓄了九万年的长一瞬间火光冲天,像一条火炼,从脚心一直燃到เ头顶。
痛吗?
不知道。
明明周身已无知觉,却能感觉到เ泪水一直在流。
君明,君明,我这样爱你,你要坚持住,你不许辜负我!
熊熊火焰终于烧化暗金符,烧穿金屋墙壁。我穿墙而过,金墙上便留下一个人形。
呵,君明,我进来了,你坚持住!
他近在咫尺,我几乎ๆ再往前走一步就能抱住他。
可是我却已却已耗尽自己้的全部,再没有一丝力气,我倒在了地上。
三味真火烧掉了我的衣袍,烧掉了我的头。我心想,我不能这样赤_条条的死在这里,死也要跟他在一起,便奋力向前爬去,向他爬去。
事到如今,如果说这世上还有甚么能让我心存感念,那ว就是老天待我终究不薄。垂死如我,竟果真爬到了君明身边,俯进他怀里。
他依然闭着眼,浑身冰凉,一丝气息也无。
其实我并不觉如何悲痛。
我吻了吻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然后解开他的衣袍钻了进去。皮肤贴着皮肤,面颊贴着面颊,我心想这样才好,这个结局才真正圆满,便欣然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