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玙姑立起身来，向西壁有个小门，开了门，对着大声喊了几句，不知甚话，听不清楚。看黄龙子亦立起身，将琴瑟悬在壁上。子平于是也立起，走到壁间，仔细看那夜明珠到底甚么เ样子，以便回去夸耀于人。及走至珠下，伸手一摸，那ว夜明珠却甚热，有些烙手，心里诧异道：“这是甚么เ道理呢？”看黄龙子琴瑟已๐俱挂好，即问道：“先生，这是什么เ？”笑答道：“骊龙之珠，你不认得吗？”问：“骊珠怎样会热呢？”答：“这是火尤所吐的珠，自然热的。”子平说：“火龙珠那得如此一样大的一对呢？虽说是火龙，难道永远这们热么？”笑答道：“然则ท我说的话，先生有不信的意思了。既ຂ不信，我就把这热的道理开给你看。”说着，便向那夜明珠的旁้边有个ฐ小铜鼻子一拔，那珠子便像一扇门似的张开来了。原来是个珠壳，里面是很深的油池，当中用棉花线卷的个ฐ灯心，外面用千层纸做的个灯筩，上面有个小烟囱，从壁子上出去，上头有许多的黑烟，同洋灯的道理一样，却不及洋灯精致，所以不免有黑烟上去，看过也就笑了。再看那珠壳，原来是用大螺蚌壳磨出来的，所以也不及洋灯光亮。子平道：“与其如此，何不买个洋灯，岂不省事呢？”黄龙子道：“这山里那有洋货铺呢？这油就是前山出的，与你们点的洋油是一样物件。只是我们不会制ๆ造，所以总嫌他浊，光也不足，所以把他嵌在壁子里头，”说过便将珠壳关好，依旧是两ä个夜明珠。
刹那ว未除人我相，天花粘满护身云。
子平进了山口，抬头看时，只见不远前面就是一片高山，像架屏风似的，迎面竖起，土石相间，树木丛杂。却当大雪之后，石是青的，雪是白的，树上枝条是黄的，又有许多松柏是绿的，一丛一丛，如画ฑ上点的苔一样。骑着驴，玩着山景，实在快乐得极，思想做两ä句诗，描摹这个ฐ景象。正在凝神，只听“壳铎”一声，觉得腿档里一软，身子一摇，竟滚下山涧去了。幸喜这路，本在涧旁้走的，虽滚下去，尚不甚深。况且涧里两ä边的雪本来甚厚，只为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做了个雪的包皮。子平一路滚着，那ว薄冰一路破着，好像从有弹鐄的褥子上滚下来似的。滚了几步，就有一块大石将他拦住，所以一点没有碰伤。连忙扶着石头，立起身来，那ว知把雪倒戳了两个一尺多深的窟窿。看那驴子在上面，两只前蹄已๐经立起，两ä只后蹄还陷在路旁雪里，不得动弹。连忙喊跟随的人，前后一看，并那推行李的车子，影响俱无。
东造道：“如阁下所说，自然是极妙的法则。但是此人既不肯应镖局之聘，若是兄弟衙署里请他，恐怕也不肯来，如之ใ何呢？”老残道：“只是你去请他，自然他不肯来的，所以我须详详细细写封信去，并拿救一县无辜良民的话打动他，自然他就肯来了。况他与我交情甚厚，我若劝他，一定肯的。因为我二十几岁的时候，看天下将来一定有大乱ກ，所以极力留แ心将才，谈兵的朋友颇็多。此人当年在河南时，我们是莫逆之ใ交，相约倘若国家有用我辈的日子，凡我同人，俱要出来相助为理的。其时讲舆地，讲阵图，讲制ๆ造，讲武功的，各样朋友都有。此公便是讲武功的巨擘。后来大家都明白了：治天下的，又是一种人才，着是我辈所讲所学，全是无用的。故尔各人都弄个ฐ谋生之道，混饭吃去，把这雄心便抛入东洋大海ร去了。虽如此说，然当时的交情义แ气，断ษ不会败坏的。所以我写封信去，一定肯来的。”
回到เ店中，在门口略为ฦ小坐。却好那城武县已经回来，进了店门，从玻璃窗里朝外一看，与老残正属四目相对。一恍的时候，轿子已๐到上房阶下，那城武县从轿子里出来，家人放下轿帘，跟上台阶。远远看见他向家人说了两句话，只见那家人即向门口跑来，那城武县仍站在台阶上等着。家人跑到门口，向老残道：“这位是铁老爷么？”老残道：“正是。你何以知道？你贵上姓甚么？”家人道：“小的主人姓申，新从省里出来，抚台委署城武县的，说请铁老爷上房里去坐呢。”老残恍然想起，这人就是文案上委员申东造。因虽会过两三次，未曾多余接谈，故记不得了。
老残道：“于家后来怎么样呢，就不想报仇吗？”老董说道：“那有甚么เ法子呢！民家被官家害了，除却忍受，更有什么เ法子？倘若是上控，照ั例仍旧回来审问，再落在他手里，还不是又饶上一个ฐ吗？
那知这张李二公，又亲自到厢房里来道谢，一替一句，又奉承了半日。姓李的道：“老兄可以捐个ฐ同知，今年随捐一个过班，明年春间大案，又是一个过班，秋天引见，就可得济东泰武临道。失署后补，是意中事。”姓张的道：“李兄是天津的富，如老兄可以照应他得两个保举，这捐宫之费，李兄可以拿出奉借。等老兄得了优差，再还不迟。”老残道：“承两位过爱，兄弟总算有造化的了。只是目下尚无出山之ใ志，将来如要出山，再为奉恳。”两ä人又力劝了一回，各自回房安寝。
过了一日，老残下午无事，正在寓中闲坐，忽见门口一乘蓝呢轿落下，进来一个人，口中喊道：“铁先生在家吗？”老残一看，原来就是高绍殷，赶忙迎出，说：“在家，在家。请房里坐“只是地方แ卑污，屈驾的很。”绍殷一面道：“说那ว里的话！”一面就往里走。进得二门，是个朝东的两ä间厢房。房里靠南一张砖炕，炕上铺着被褥；北面一张方แ桌，两ä张椅子；西面两ä个小小竹箱。桌上放了几本书，一方小砚台，几枝笔，一个ฐ印色盒子。老残让他上坐了。他就随手揭过书来，细细一看，惊讶道：“这是部宋版张君房刻木的《庄子》，从那里得来的？此书世上久ื不见了，季沧苇、黄丕烈诸人俱来见过，要算希世之宝呢！”老残道：“不过先人遗留แ下来的几本破书，卖又不值钱，随便带在行箧，解解闷儿，当小说书看罢了，何足挂齿。”再望下翻，是一本苏东坡手写的陶诗，就是毛子晋所仿刻的祖本。
进得店去，茶房便来回道：“客人，用什么夜膳？”老残一一说过，就顺ิ便问道：“你们此他说鼓书是个甚么顽意儿，何以惊动这么许多的人？”茶房说：“客人，你不知道。这说鼓书本是山东乡下的土调，同一面鼓，两片梨花简，名叫‘梨花大鼓’，演说些前人的故事，本也没甚稀奇。自从王家出了这个白妞、黑妞妹妹两ä个，这白妞名字叫做王小玉，此人是天生的怪物！他十二三岁时就学会了这说书的本事。他却嫌这乡下的调儿没甚么出奇，他就常到เ戏园里看戏，所有甚么西皮、二簧、梆子腔等唱，一听就会；甚么เ余三胜、程长庚、张二奎等人的调子，他一听也就会唱。仗着他的喉咙，要多高有多高；他的中气，要多长有多长。他又把那ว南方แ的甚么เ昆腔、小曲，种种的腔调，他都拿来装在这大鼓书的调儿里面。不过二三年工夫，创出这个ฐ调儿，竟至无论南北高下的人，听了他唱书，无不神魂颠倒。现在已有招子，明儿就唱。你不信，去听一听就知道了。只是要听还要早去，他虽是一点钟开唱，若到十点钟็去，便没有坐位的。”老残听了，也不甚相信。
相悯不过一点钟็之久，那船来得业已甚近。三人用远镜凝神细看，原来船身长有二十二四丈，原是只很大的船。船主坐在舵楼之上，楼下四人专管转舵的事。前后六枝桅杆，挂若六扇旧帆，又有两枝新桅，挂着一扇簇新的帆，一扇半新不旧ງ的帆，算来这船便有八枝桅了。船身吃载很重，想那舱里一定装ณ的各项货物。船面上坐的人口，男男ç女女，不计其数，却无篷窗等件遮盖风日，同那天津到北京火车的三等客位一样，面上有北风吹着，身上有浪ฐ花溅着，又湿又寒，又饥又怕。看这船上的人都有民不聊生的气象。那ว八扇帆下，备有两人专营绳脚的事。船头及船帮上有许多的人，仿佛水手的打扮。
玙姑听了，道：“龙叔，今朝何以出这等奇辟的议论？不但申ã先生来曾听说，连我也未曾听说过。究竟还是真有个‘势力尊者’呢，还是龙叔的寓言？”黄龙子道：“你且说是有一个上帝没有？如有一个上帝ຓ，则一定有一个‘势力尊者’。要知道上帝同阿修罗都是‘势力尊者’的化身。”玙姑拍掌大笑道：“我明白了！‘势力尊者’就是儒家说的个‘无极’，上帝同阿修罗王合起来就是个‘太极’！对不对呢？”黄龙子道：“是的，不错。”申子平亦欢喜，赵立道：“被玙姑这一讲，连我也明白了！”
黄龙子道：“且慢。是却是了，然而被你们这一讲，岂不上帝同阿修罗都成了宗教家的寓言了吗？若是寓言，就不如竟说‘无极’‘太极’的妥当。要知上帝同阿修多乃实有其人，实有其事。且等我慢慢讲与你听。不懂这个ฐ道理，万不能明白那北拳南革的根源。将来申ã先生庶几不至于搅到这两重恶障里去。就是玙姑，道根尚浅，也该留心点为ฦ是。
我先讲这个ฐ‘势力尊者’，即主ว持太阳宫者是也。环绕太阳之ใ行星皆凭这个太阳为主动力。由á此可知，凡属这个太阳部下的势力总是一样，无有分别。又因这感动力所及之处与那本地的应动力相交，生出种种变相，莫可纪述。所以各宗教家的书总不及儒家的《易经》为最精妙。《易经》一书专讲爻象。何以谓之爻象？你且看这‘爻’字：”乃ี用手指在桌上画ฑ道：“一撇一捺，这是一交；又一撇一捺，这又是一交：天上天下一切事理尽于这两ä交了，初ม交为ฦ正，再交为变，一正一变，互相乘๖除，就没有纪极了。这个ฐ道理甚精微，他们算学家略๓懂得一点。算学家说同名相乘为‘正’。异名相乘๖为‘负’，无论你加减乘除，怎样变法，总出不了这‘正’‘负’两ä个字的范围。所以‘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孔子说‘再思可矣’，只有个ฐ再，没有个……
话休絮聒。我且把那ว北拳南革再演说一番。这拳譬如人的拳头，一拳打去，行就行，不行就罢了，没甚要紧。然一拳打得巧时，也会送了人的性命。倘若躲过去，也就没事。将来北拳的那一拳，也几乎送了国家的性命，煞是可怕！然究竟只是一拳，容易过的。若说那革呢，革是个ฐ皮，即如马革牛革，是从头到脚无处不包着的。莫说是皮肤小病，要知道浑身溃烂起来，也会致命的，只是作的慢，若留心医洽，也不致于有害大事。惟此‘革’字上应卦象，不可小觑了他。诸位切忌：若搅入他的党里去，将来也是跟着溃烂，送了性命的！
小子且把‘泽火革’卦演说一番，先讲这‘泽’字。山泽通气，泽就是溪河，溪河里不是水吗？《管子》说：‘泽下尺，升上尺。’常云：‘思泽下于民。’这‘泽’字不明明是个好字眼吗？为ฦ甚么‘泽火革’便是个凶卦呢？偏又有个‘水火既济’的个吉卦放在那ว里，岂不令人纳闷？要知这两ä卦的分别就在‘阴’‘阳’二字上。坎水是阳水，所以就成个‘水火既济’，吉卦；兑水是阴水，所以成了个ฐ‘泽火革’，凶卦。坎水阳德，从悲天悯人上起的，所以成了个既ຂ济之象；兑水阴德，从馈懑แ嫉妒上起的，所以成了个ฐ革象。你看，《彖辞》上说道：‘泽火革，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你想，人家有一妻一妾，互相嫉妒，这个ฐ人家会兴旺吗？初ม起总想独据一个ฐ丈夫，及至不行，则破败主义แ就出来了，因爱丈夫而争，既争之ใ后，虽损伤丈夫也不顾ุ了；再争，则破丈夫之家也不顾ุ了；再争，则ท断送自己性命也不顾了：这叫做妒妇之性质。圣人只用‘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两句，把这南革诸公的小像直画出来，比那ว照ั像照ั的还要清爽。
那些南革的领，初起都是官商人物，并都是聪明出众的人才。因为ฦ所秉的是妇女阴水嫉妒性质，只知有已，不知有人，所以在世界上就不甚行得开了。由愤懑แ生嫉妒，由á嫉妒生破坏。这破坏岂是一人做得的事呢！于是同类相呼，‘水流湿，火就燥’，渐渐的越聚越多，钩连上些人家的败类子弟，一做得如火如荼。其已得举人、进士、翰林、部曹等官的呢，就谈朝廷革命；其读书不成，无着子弟，就学两句爱皮西提衣或阿衣乌ไ爱窝，便谈家庭革命。一谈了革命，就可以不受天理国法人情的拘束，岂不大痛快呢？可知太痛快了不是好事：吃得痛快，伤食；饮得痛快，病酒。今者，不管天理，不畏国法，不近人情，放肆做去，这种痛快，不有人灾，必有鬼祸ຖ，能ม得长久吗？”
玙姑道：“我也常听父亲说起，现在玉帝失权，阿修罗当道。然则ท这北拳南革都是阿修罗部ຖ下的妖魔鬼怪了？”黄龙子道：“那ว是自然，圣贤仙佛，谁肯做这些事呢？”
子平问道：“上帝ຓ何以也会失权？”黄龙子道：“名为‘失权’，其实只是‘让权’，并‘让权’二字，还是假名；要论其实在，只可以叫做‘伏权’。譬如秋冬的肃杀，难道真是杀吗？只是将生气伏一伏，蓄点力量，做来年的生长。道家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ฦ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又云：‘取已๐陈之刍å狗而卧其下，必昧。’春夏所生之ใ物，当秋冬都是己陈之ใ刍å狗了，不得不洗刷一番：我所以说是‘势力尊者’的作用。上自三十三天，下至七十二地，人非人等，共总只有两派：一派讲公利ำ的，就是上帝部ຖ下的圣贤仙佛；一派讲私利的，就是阿修罗部ຖ下的鬼怪妖魔。”
申子平道：“南革既ຂ是破败了天理国法人情，何以还有人信服他呢？”黄龙子道：“你当天理国法人情是到南革的时代才破败吗？久已亡失的了！《西游记》是部ຖ传道的书，满纸寓言。他说那乌ไ鸡国王现坐着的是个假王，真王却在八角琉璃井内。现在的天理国法人情就是坐在乌ไ鸡国金銮殿上的个ฐ假王，所以要借着南革的力量，把这假王打死，然后慢慢地从八角琉璃井内把真王请出来。等到真天理国法人情出来，天下就太平了。”
子平又问：“这真假是怎样个ฐ分别呢？”黄龙子道：“《西游记》上说着呢：叫太子问母后，便知道了。母后说道：“三年之前温又暖，三年之ใ后冷如冰。’这‘冷’‘暖’二字便是真假的凭据。其讲公利的人，全是一片爱人的心，所以出来是口暖气：其讲私利的人，全是一片恨人的心，所以出来是口冷气。
还有一个秘诀，我尽数奉告，请牢牢记住，将来就不至人那北拳南革的大劫数了。北拳以有鬼神为ฦ作用，南革以无鬼神为作用。说有鬼神，就可以装ณ妖作怪，鼓惑乡愚，其志不过如此而已。若说无鬼神，其作用就很多了：第一条，说无鬼就可以不敬祖宗，为他家庭革命的根原；说无神则无阴谴，无天刑，一切违背天理的事都可以做得，又可以掀动破败子弟的兴头。他却必须住在租界或外国，以骋他反背国法的手段；必须痛低人说有鬼神的，以骋他反背天理的手段；必须说叛臣赋子是豪杰，忠臣良吏为奴性，以骋他反背人情的手段。大都皆有辩才，以文其说。就如那妒妇破坏人家，他却也有一番堂堂正正的道理说出来，可知道家也却被他破了。南革诸君的议论也有惊采绝艳的处所，可知道世道却被他搅坏了。
总之，这种乱ກ党，其在上海、日本的容易辨别，其在北京及通都大邑é的难似辨别。但牢牢记住：事事托鬼神便是北拳党人，力辟无鬼神的便是南革党人。若遇此等人，敬而远之，以免杀身之ใ祸ຖ，要紧，要紧ู！”
申子平听得五体投地佩服，再要问时，听窗外晨鸡已๐经“喔喔”的啼了，玙姑道：“天可不早了，真要睡了。”遂道了一声“安置”，推开角门进去。黄龙子就在对面榻上取了几本书做枕头，身子一攲，已经购声雷起。申子平把将才的话又细细的默记了两遍，方始睡卧。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