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在窗户下的方桌上看见她的一张照片，压在桌面玻璃底下，玻璃底下还有一方挑花的桌布，白底的布上绣着小菊花，看着就像是她的手工。原来她不光读书好，还会做这些。又是读书又是做针钱，难怪她要戴近视眼镜。她怎么就不玩呢？
潘潘将来不知怎么有出息。上海中学，他从来没想过世上还有上海中学那样的地方，可以把他的“襻襻头”带离他的视线。而他，高中ณ毕业了，没有前途，将来只能去宾馆当门童，门童能当到二十五岁吗？
那是早些时候的事了，后来锯碗的老人不来了，西瓜棚子倒是年年搭。再后来，她去上海ร中学读高中ณ，因是住读，就不大回来了，然后就是这么多年。有多少年，潘书算一算，有十五年了。是她一生的一半。她的前半生就在这里渡过。
何谓说：“喳。”把车子开走。又说：“你住的房子被贴了封条，去我那里吧。我家你还没去过，正好过去检查一下卫生工ื作，看看单身汉是怎么过日子的。”
何谓不理他，又指着徐宪民说：“宪民，你上次……”
“你可以考虑去做小明星，在银幕上颠倒众生。你大学不是话剧社的吗？怎么没想过往这个ฐ方面发展。”
所有的客人走完，王主任过来问：“陈总，接下来是跟灵车去益善殡仪馆火葬场，陈总还是坐小王的车，潘小姐去不去？跟陈总坐一辆车？我安排了两辆大客车运送花圈，应该装ณ得下了。”
潘书好笑地质问他说：“你和别人谈真感情，那华姨ถ呢？你们的感情就不真了？为什么เ就不要了？你在和别ี的女人生孩子过日子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华姨ถ？只怕是想到也是想她怎么还不给你们让路吧。”
何谓把她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叹息一声，抓过她来按在前，“叫你别ี乱靠，没说要包括我。”
“你要不出来，我就过来睡了。”
潘书听了呆住了。他是真的听进去了，并且听懂了，还带着欣赏和退让。他所有的告白、示ิ好、花在她身上的时间，都不如这一句话来得震撼。她转过去看着漆黑的海面，听潮水一浪ฐ一浪地拍打上来，心里是既伤感又欢喜。是的，就是这种感觉，她要的就是这个ฐ。有个小小的芽头在她心里拱开一条缝，想要伸展枝叶，长成一棵树。
忽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轻说话：“看了不雅的东西，小心长挑针眼。”
潘书问：“你既然没兴趣，那ว来干什么？”
陈总和潘书回到เ客房，把明天拍卖的价格讨论了一下，潘书看陈总倦意上来，便说陈总休息一下吧，晚上我们再谈。离了陈总的房间，潘书回房换了衣服，去酒店做油spA，借机睡了一觉，神大好，回到客房不想再睡，又没什么事做，便坐在阳台的太阳伞下涂ิ指甲油。
潘书笑嘻嘻地说：“是人都要老，为ฦ什么เ陈总就要特别些？至于我，外头都是些牛鬼蛇神，看得都生厌，不想理他们。”
何谓双手掐在她腰间，两ä虎口相对，暗里加了一点力收紧ู。只差一点点，拇指就可碰上。“当然是彼此的。难道潘小姐就不需要新年礼物了?”
赵薇薇心痛地说：“你怎么เ有点玩世不恭的腔调？你这样玩下去，人家会当你是那ว些很随便的人，然后正经人都离你远远的，围在你身边的只剩下坏男ç人了。”
赵薇薇没办法，只好干坐着，过一会儿又轻声问：“你说礼ึ品好，是什么？看在礼品的份上，我就坐下去。”
潘书看一下她的衣服，因大楼里有暖气，没穿外套，身上是一件咖啡色的长v形领羊毛衫，里头是一件白色真丝衬衫，便说：“钮头扣扣牢，当心咖啡泼到真丝上去，洗不掉。”
赵薇薇看了又是一阵鄙夷，说：“我们这里的水好，茶叶也好，酒更好，不用在里头加话梅。梁先生，你知不知道你们一来，把我们的风气搞坏了？”
潘书冷笑一声说：“我还用得着相亲？天天见的就够我作呕了。你知道贺凯旋打电å话来了，约我去东滩西沙的？约了这个约那个，这个ฐ不行，马上打下一个电话。周末了，拿了电话簿子一个接一个地打，总能找到一个人陪他去吃那ว顿海鲜。一定是开车才能ม到的地方แ，最好能在那里住一夜，好处是一定要占的，不然对不起那点汽油钱。所以呢，我一时兴趣来了，就想去学车，有了车子我还用得着受这种龌龊气？”
张小姐带点鄙夷地说：“你们两个ฐ好，你当然帮她。她就算是工作上不错，也是个ฐ骚货。你看看她有多少男人？在酒桌上一坐，跟那些三陪小姐没什么เ两样。”
潘书坐起来，抱住他，问：“何谓，我到底哪里好，值得你这么เ对我？”
何谓答不出。他只知道她是他的包袱，他心甘情愿背负起来，打算走完一生的路。
做别人的包袱，有什么意思？她是连靠姨ถ父的关系都不屑的人，她再不济，这点骄傲总是有的。爱是最最奢侈的东西，强求不来，钱买不来，负罪感就能ม赢来？这样的爱，是不是真爱？
潘书说：“好啊，我们去虎跳峡。”滑下藤椅，穿上鞋子，拉了何谓就走。她不要看何谓忍气吞声，这么顶天立地的一个汉子，不应该为了她的自困而畏畏ั缩缩。何谓有他的好处，他从不退缩，百折不挠，他想要的，他就一定要得到。潘书和他相比，自愧不如。
何谓哪里知道她这一会儿的时间已经回肠九曲百转千回过了，看她高兴，也乐่得飞飞的，两人坐了包车，往虎跳峡而去。
虎跳峡边水声震天，清绿碧彻的江水冲到江心的大石头上被撞成一片水花，白中泛黄。水流冲进下层河床，水气弥漫，气势惊人。
那么清湛的水在碰撞过后竟然会变成另一种颜色，潘书看得发呆，忽然说：“何谓，我们跳下去吧，让我们在这里徇情，从此以后成为一个传说，将来再有情侣因各种原因不能相偕，也会跟我们一样，来这里求死。就像外国有个瀑布因有个新า娘跳下去就叫新娘瀑布一样，这里也会有个浪漫的名字叫情人峡谷。我们今天死了，你不用再有负罪感，我不用再有受虐的困惑，一了百了，你说好不好？”
何谓听了大怒，拉了她走到最边上，说：“要跳你跳，我不陪你发疯。什么负罪感，什么受虐？你小说电影看多了，发什么梦话？我从来没有负罪感，我是差ๆ点强暴了你，但我一点不后悔。什么十四十五，你当我把这个放在心上过？我从来没想过这些，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我就要得到你，这个ฐ得到เ和强不强没有任何关系。就像我肚子饿了要吃饭，累了要睡觉一样，我喜欢你就想亲你抱你咬死你，我负的什么罪？你吃饭了撑的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我看你需要被扔在场上晒上五个ฐ钟头，就能把你的受虐情结晒没了，那时你才知道什么เ是受虐。浪漫？浪ฐ漫个屁。”抓住她恶狠狠地说：“你跳，我看你不跳。”
潘书被他的凶相吓住，抱住他说：“何谓何谓，你太强我太弱，我不是你的对手，有一天要是你对我生厌了，我又该往哪里去？”
何谓被她弄得哭笑不得，说：“你捏着我的命，哪里都不用去，你去到哪里，我会跟到哪里。你为什么要想这么多？你这个ฐ蠢女人。”
潘书却总是心里难安，愀然不乐。
何谓托起她的脸说：“干什么？刚才来的时候不是还高高兴兴的吗？怎么เ又这样了？”
潘书赌气说：“我是猪，我蠢。”
何谓大笑，搂住她往回走，“说得一点没错。”
在往上走时，前面有个头戴渔夫帽，身穿摄影背心的男人向他们打招呼，笑眉笑眼地说：“你们好，我刚ธ才以你们为前景拍了一张照ั片，画面超好，感觉特。给我的想法是这是一对热恋的情侣，正在面对雄伟壮阔的虎跳峡发出海誓山盟的爱情宣言。印出来我给你们寄一张，然后我要寄到地理杂志去发表。你们的地址是哪里，方แ不方便留一个？啊，对了，我姓章，立早章。我住在束河夕阳客栈，你们要是也住束河，晚上一起喝酒吧。不过你们一定想要享受浪ฐ漫的两人世界ศ，不喜欢别ี人打扰，没关系，我理解，理解。”
潘书这时完全没兴趣和男人搭话，只笑了笑不出声。何谓却伸出手去和他相握，说：“一定要给我们寄一张。我们出来时忙，忘了带相机，正想要不要在这里买一部ຖ。我姓何，这是我太太，我们俩来这里度蜜月，没有照片真是太可惜。章兄能为ฦ我们在虎跳峡边留个ฐ影，这就完美无缺了。我们住在束河，晚上一起喝酒，我请客。”
章先生爽快地说：“那ว就说定了，晚上七点，我们在‘川码头’酒吧碰面。”
何谓说：“到时见。”拉了潘书上车，潘书极力打起神，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笑，何谓如何看不出？他和潘书斗ç过太多嘴，他知道她是怎样的口角生风，看出她的乔๒饰，说道：“书，不要硬撑了。没神就靠着我睡会儿，最多我不说你是猪就是了。”
潘书真的靠着他闭起眼睛，说了一句：“何谓，你是个好人。”
“谁稀罕当这个好人。一旦被女人划进好人堆里，就永远只能ม当个滥好人了，一点前途都没有。”何谓咕哝说。
年初九那天，何谓真的要走了，潘书送他到丽ษ江，何谓问：“真的不回去？你还要住多久？房租我付了一个月，够你伤春悲秋了吧？差不多就可以了啊。我跟老板娘说好多退少补，你要是早点离开，房钱都可以买机票了。”
潘书不理他，只把头搁在他前。
何谓又说：“你也好回公司了，你现在是有案在身，当心人家把你当潜逃犯通缉了。”
潘书呸一声，说：“管他们去死，公司和我没关系。检察院的人想要找我，就让他们来丽江好了。我看他们大概ฐ也巴๒不得公费旅游一次。”
何谓说：“好好好，管他们去死。”理一理她的头发，低声说：“书。”
“嗯？”
“你要是怀孕了，记得告诉我。”
潘书皱眉说：“胡说八道，我怎么เ会怀孕？我们每次都……”
“你这个人，有时候真是糊涂。”何谓把手放在她腰上，暗暗加把力，“你忘了那ว天在张家花园了？那次可没有用过什么。”
潘书脸一白，“你故意的？”
“才怪。”何谓搂紧她，让她的腰腹紧贴着自己้，“我要是故意的，我一开始就不用。我要想不用，你拦得住？”
潘书推开他，“你走吧，你烦死人了。不许你打电å话来，打了也不接，我天天关机，我就不充电å。”
何谓笑一笑，“那我走了，不许和别人勾三搭四。”
潘书咬牙道：“你是不是可以改名字叫‘潘二世’了？”
何谓亲亲她，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