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娜今晚穿的是深色旗袍,比常见的旗袍宽松些,显得高贵而大方。她看出了陆陀的异样,说:"没关系的,是我自己来得太早了。&ุquot;
&ุquot;湖水里有血吸虫。&ุquot;小伙子说完就转身往回走。
上午十点多钟,表姐接了个ฐ电话,照例说他不在家。表姐放下电话说:"是个ฐ女的,说有急事找你。"表姐看上去有些不安。陆陀笑道:"没关系的,她硬要找我,会打传呼的。"表姐也有些不敢接电话了,生怕话回得不妥,误了什么大事。表姐没读什么书,对文化人便天生的敬重,总以为陆陀是做大事的。陆陀便暗暗自嘲:我能做什么大事呢?一个ฐ流亡者!
荒诞的命运
郑秋轮说:"《参考消เ息》上有篇文章,题目叫《苏修在商品化道路上迅跑》,批判苏联到处充斥着商品气息,复辟资本主义。苏联是否复辟资本主义แ,我不敢妄言。但是,否认商品的存在,显然没有道理。抹煞商品,就会窒息经济。经济是有生命的有机体,需有血液循环才能活起来。商品交换,就是经济的血液循环。他们既然标榜ึ是辩证唯物主义,就得按唯物论的观点看问题。商品是客观存在,并不是将商品换种说法,叫做产品,商品就消灭了。这不是掩耳盗铃吗?"๙
维娜有些听不懂,岔开话说:"我们不说这些好吗?出去走走吧。&ุquot;
他们出了农场大院,往湖边走。路泥泞不堪,没走几步,套鞋就沾满了泥。泥很黏,粘在鞋上摔不掉,脚就越来越重。郑秋轮就说:"打赤脚吧。&ุquot;
维娜只好学着郑秋轮,脱了鞋子,说:"好不容易有个穿鞋的日子,却没个好路走。"
雨慢慢小了,风却很大。丝丝秋雨吹在脸上,冷嗖嗖的。两人提着鞋子,披着塑料布雨衣,手牵着手,低头前行。稍不留神,就会摔倒。郑秋轮说:"维娜,路不好走,又怕过会儿雨大了。我带你去蔡婆婆家坐坐。&ุquot;
"蔡婆婆?&ุquot;๙维娜问。
"哦,你不认识吧?就在那里。"๙郑秋轮指着湖边一处茅屋,"๙蔡婆婆是个孤老婆婆,眼睛看不见。我常去她那里坐坐,同她说说话。"
维娜觉得有意思,问:&ุquot;你还有这个性子?有兴趣陪瞎子老婆婆说话?"๙
郑秋轮说:"蔡婆婆像个ฐ神仙。她老人家眼睛不看见,北湖平原上的事却没有不知道的。谁往她家门口一站,不用你开口,她就知道是谁来了。"
说着就到了蔡ກ婆婆茅屋外面。郑秋轮说:"我们洗洗脚吧,蔡婆婆可爱干净啦。"
"是小郑吗?"
两人回头一看,见蔡婆婆已扶着门框,站在门口了。
"๙蔡婆婆,我们今天不出工,来看看你老人家。"郑秋轮说。
蔡婆婆问:"还有个妹子是谁?"๙
维娜大吃一惊,望着郑秋轮。她刚才一句话没有说,蔡婆婆怎么เ知道来了个ฐ妹子呢?郑秋轮说:&ุquot;我们场里的,叫维娜。"
"๙维娜?那就是新า来的?长得很漂亮吧?"蔡婆婆说。
郑秋轮说:&ุquot;๙她是我们农场最漂亮的妹子。"
维娜头一次听郑秋轮讲她漂亮,脸羞得绯红。蔡婆婆说:&ุquot;那好,小郑是农场最好的小伙子。"这话是说给维娜听的,她便不好意思了。
进屋坐下,维娜抬眼看看,更不相信蔡ກ婆婆真是个瞎子了。茅屋搭得很精致,就只有里外两间。外面一间是厨房,泥土灶台光溜溜的。里面是卧房,一张破床,床上的蚊帐旧成了茶色,补丁却方方正正。地面是石灰和着黄土筑紧的,也是平整而干净。几张小矮凳,整齐地摆在四壁。蔡ກ婆婆摸索着要去搬凳子,郑秋轮忙说:&ุquot;๙你老坐着,我自己来吧。"
"妹子,小郑是个好人。你们农场的年轻人,尽到เ院子里去偷鸡摸鸭,就他好,从来没做过这事。乡里人喂几只鸡,养几只鸭,好不容易啊。"蔡婆婆说。
听蔡婆婆夸着,郑秋轮只是笑笑,维娜却更是不好意思了。郑秋轮说:"蔡婆婆,你有什么เ事,要我帮忙,你就说啊。&ุquot;
"我没什么事啊。一个ฐ人过日子,我吃饭,全家精。你们生活怎么样?肚子里没油水,就去湖里钓鱼嘛ใ。"蔡婆婆说。
郑秋轮说:"不敢啊。你们大队的民兵划着船巡逻,抓住了就会挨批斗。"
&ุquot;๙湖里那么เ多鱼,就怕你钓几条上来?那些偷鸡摸鸭的,我叫他们去钓鱼吗?你去钓吧,到我灶上来煮。"蔡婆婆说着,眼睛向着门外。门外不远处是烟雨濛濛的北湖,正风高浪激。
郑秋轮说:"好吧,哪天我钓了鱼,就借您老锅子煮。"๙
维娜突然打了个ฐ寒颤。郑秋轮问:&ุquot;你冷吗?"
维娜说:&ุquot;๙不冷。"๙
蔡婆婆说:"这天气,坐着不动,是有些冷啊。妹子,别冻着了。不嫌脏,我有破衣烂衫,拿件披着吧。&ุquot;
维娜说:&ุquot;不用了,蔡婆婆。我俩坐坐,就回去了。&ุquot;
"不陪我说说话?"雨忽然大起来,蔡婆婆笑了,"๙你看,老天爷留你们了。"๙
雨越来越大。雨帘ຈ封住了门,望不见门外的原野。茅屋里暗黑如夜。狂风裹挟着暴雨,在茫茫荒原上怒号。蔡婆婆在絮絮叨叨,说着些人和事。郑秋轮揽过维娜,抱在怀里。维娜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蔡婆婆什么เ都看在眼里似的。
"旧社ุ会,哪有这么เ多的贼?"๙蔡婆婆说,&ุquot;远近几十里,就一两ä个贼,人人都认得他们。村里谁做了贼,被抓住了,就关进祠堂。祠堂里有个木架子,就把你放在架子上绑着,屁股露在外面。旁边放根棍子,谁见了都要往你屁股上打三棍子。这叫整家法。&ุquot;
郑秋轮紧ู紧抱着维娜,同蔡婆婆答腔:"是吗?"๙
蔡婆婆说:&ุquot;如今这些偷的抢的,都是解放时杀掉的那ว些土匪投的胎。掐手指算算吧,他们转世成人了,正好是你们这个年龄啊。报应。&ุquot;
维娜笑笑,说:"๙蔡ກ婆婆,你说的都是反动话啊。"
蔡婆婆说:&ุquot;๙我怕什么เ?"
维娜仍是冷,往郑秋轮怀里使劲儿钻。忽听得蔡婆婆笑了笑,维娜忙推开郑秋轮,坐了起来。蔡婆婆说:&ุquot;我是你们这个年纪,早做娘了。&ุquot;๙
维娜问:"蔡婆婆生过孩子?"
"生过三个ฐ,都是哄娘儿,早早的就离开我了。"๙蔡婆婆叹道,"๙我那ว死鬼,放排去常德,好上个常德府的婊子,就不管我们娘儿几个了。"๙
郑秋轮舞了下手,叫维娜别乱说话。雨还没有歇下来的意思,风越刮越大,雨水卷进门来。蔡ກ婆婆说:"龙王老儿发脾气了。"她说着就起身去关了门。屋里就同夜里一样黑了。却感觉蔡婆婆在不停地走来走去,收拾着屋子。她是没有白天和黑夜的。
蔡婆婆说:"就在我这里吃中ณ饭吧。我去睡会儿,起来再给你们做饭吃。"
郑秋轮说:"不了,不了。我们坐会儿,雨停就回去。"
蔡婆婆说声莫客气,就没有声音了。坐在茅屋里听雨,没有暴烈的雨声,却听得更真切。雨打枯草的声音,雨打树叶的声音,雨打泥土的声音,风卷狂雨的声音,都和在了一起。细细一听,似乎还可听见秋虫在雨中吱吱而鸣。
郑秋轮伏在维娜耳边,轻轻地说:"维娜,你在听雨吗?"
"在听。我想哭。"维娜说。
郑秋轮便摸摸维娜的脸,把她搂得更紧。他的手慢慢感觉到เ了湿润,维娜真的哭了起来。郑秋轮用手揩着她的眼泪,他的心里也软软的。维娜在他怀里扭动起来,胸脯紧紧ู贴着他。那个令他惶惑不安的地方แ,他总是不敢伸手触及。
蔡婆婆已呼呼睡去。
收完芦苇的原野上,离离漫漫的野艾蒿白了,像服着丧。维娜总有些不知从哪里来的怪念。比方แ说艾蒿,端午时人们拿它挂在门上,说是可以避邪。可她总把艾蒿当作不祥之ใ物,它让原野更显荒凉,让秋风更显萧瑟。维娜想像艾蒿总是长在坟地里的,想着就有些怕人。
在这片荒原上,她和郑秋轮常常从黄昏徘徊到深夜。秋越来越深了,湖却越来越瘦。通往湖边的路越来越远。维娜初ม次遇见郑秋轮的地方แ,夏天本是湖面,如今早已是干涸的黑土,龟裂ฐ着,像无数呐喊的嘴、怒张的眼。夜空寒星寥落。
有天下午,农场闲工ื。郑秋轮背着书包,跑到维娜宿舍外面,喊道:"๙维娜,出去玩吗?&ุquot;
出来的却是戴倩,笑咪咪的,说:"郑秋轮,进来坐坐吧。"
郑秋轮说:"我不进来了。维娜呢?"
戴倩说:"不知她发什么毛病,清早就出去了,同谁也不说话。"
听得里面有人在说:&ุquot;๙戴倩,你操什么心?又不是找你的。"๙
戴倩便红了脸,转身往房里去了。
郑秋轮独自往农场外的荒原走去。他心里着急,不知维娜怎么了。他想维娜不会去哪里,只会去湖边。他边走边四处张望。原野没有多少起伏,极目望去可达天际。他往平时两人常去的湖边走,果然见维娜坐在那里。
&ุquot;维娜,我到你寝室找你哩。&ุquot;郑秋轮跑了过去。
维娜回头望着他,却不说话。郑秋轮问:"你怎么了?&ุquot;
维娜说:"我收到了爸爸的信。&ุquot;
"家里有事?"
&ุquot;๙没有。&ุquot;
郑秋轮说:"๙那就该高兴啊。我爸爸是不给我写信的。"
维娜说:"๙我爸爸自己最苦,却老是写信哄我。每次收到เ他的信,我就难受。"
"你从来还没有同我谈过你爸爸哩。你爸爸他…怎么样?&ุquot;郑秋轮试探道。
维娜说:"๙我爸爸是荆都大学的系教授,早就离开了讲台,下放到เ荆都南边的一个林场,在那里做伐木工。那ว个ฐ林场在猛牛县境内。我爸爸不是个普通教授,他是明史专家,很有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