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们竟然没有杀她。原因她不知道，但原因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又活了下来。和那ว位不用去大隆恩寺为尼的李美人一样，初初亦有再生的感觉，但与前者只感到庆幸和欢快不同的是，接连数次与死神擦边而过，盛初初ม站在黑牢里，清晰的感觉到命运扼上咽喉的疼痛和释然，同时有一种力量注入心中，那是来自冥冥之中的说不清的感觉，从心底涌ไ出，涓涓๑地蓄满全身。或许上天不想让我死去，或许它留我活下来是有意义的，她在心中想，学着以前看到的大夫人的模样盘腿坐到เ地上，静心祈่祷。
书生姓齐，名良言，字重善，长安城本地人，与孟显章均为今春科场考生。两个人见了礼，孟显章已被街边开张的小吃店飘出的香味馋动了鼻子，携起齐良言的手，“走，吃饭去。”
老司农道，“现下还不能准确判ศ断。老臣祈请从江南向春旱地区掉粮，以备不时之需。”
“已经用印了吗？”太后问。大周后宫规矩，册封内命妇须用皇后凤印，若皇后不在位，则用太后凤印。若两宫皆虚悬，则由内命妇中品阶最高的妇人代掌皇后凤印。
小鬟却摇头，“那么多问题，我可不知。我今儿刚ธ洗完衣裳๙，便被妈妈叫来照管你。至于其他的，便等她老人家来了，你自问她去吧。”
娘说这话的时候依旧用她苦盈盈的目光看着初ม初，仿佛透过这酷似自己的小脸，已๐经看透这孩子的一生。初初ม不明就里，不过她也学着娘亲时常的模样，弯起那两道秀眉，托腮轻叹——
弘德帝ຓ随谢苍、沈恭二人，带着几名贴身随扈，来到เ安康坊最富盛名的乐楼ä，叫做博雅大苑。此间虽名为乐่楼，实是一高档的风月之所，燕赜初来此地，处处好奇，问旁边的沈恭，“你经常来此？”
沈恭俊脸微微一红，谢苍却没有局促，大笑道，“三郎你刚来此地不知，如今长安城内的达官贵人们，谁没有一两个安康坊的红颜知己？若没有，那才真正是老土至极。”燕赜行三，所以被称作三郎，而大周并不禁止官员狎妓，官员豪贵们颇以此为ฦ雅事。
燕赜听罢，似笑非笑看了沈恭一眼，沈恭给他的印象一直是做事板正，不苟言笑，严肃有余而灵动不足，未想到เ走出宫门，他也有另一面。
酒正酣时，突然，门外一声带着酒意的男声响起，拖着浑浊的鼻音，“谁让你们把这间屋子给了别ี人的？是谁？让他们给我滚出来！”紧接着，在众人一片求饶劝阻的声浪中，一个朱红色的臃肿身影陡然闯入，两名乐่楼管事赶紧将他拉将出去，只听帘外那ว人依旧ງ大声呼喝，管事们小心相求，“柳大人，真不知道您今天会来……”
柳如辉醉意盎然，“我不来——这屋子也不能ม给别人！”
管事道，“是，是！大人，咱楼下大厅请，今儿是婀奴的冰山雪莲，请大人赏舞。”
虽只是一瞬，燕赜已认出方才闯进来的朱红色身影就是皇后的长兄柳如辉，未及说话，旁边一个弹琵琶的小倌掩嘴失笑，燕赜问，“你笑什么เ？”
年轻的公子温柔和气，烛光下俊美的脸孔面如冠玉，小倌软软道，“公子，您别怪我，奴奴方才想到เ那位大人的诨号，一时没有忍住。”
“哦，是什么เ可笑的诨号？”
小倌们互看一眼吃吃笑道，“叫做柳大傻儿……大傻儿大人每回来，嗓门又大，给的赏银又多，大家都晓得他。”
燕赜点头，“人傻钱多，这样的客人必定是招人喜欢的了。”站起身，向谢苍沈恭道，“楼下不是有什么新鲜的歌舞？既然来了，就一并见识见识。”
乐楼的大堂很大。已经是入夜巳๑时，这里却还是华灯高照ั、歌舞翩跹，好戏正要开始。所谓冰山雪莲，只见大堂正中ณ一面硕大的水晶镜面舞桌，舞姬们在上翩翩起舞，一众华衣男客将舞桌围拢，镜面光滑，舞姬们赤足跳舞，若是不慎跌倒，自落入客人怀抱。燕赜等人在二楼凭栏观看，只见不多时，娇呼大笑此起彼伏，那柳如辉朱红色的身影在其间很醒目。
谢苍在他耳边道，“柳大人旁边的男子，”燕赜一看，是个ฐ身着蓝袍的中ณ年男子，神色骄矜，“是俞大人家的管家，姓杜，如今他们正打的火热。另一个，”指另一侧一个年轻人，正搂着一名落怀的舞姬亲嘴儿，“是窦大人（注：新า任吏部尚书窦章）家的二公子。”顶上灯烛的阴影罩住燕赜的半边脸，他微微乜了身旁้的谢苍，“原这一趟，不是带我白来的。”谢苍微微躬身。
大厅上愈热闹，水晶舞桌上舞姬ภ们越来越少，最后只剩ທ下一名姬ภ人，只见她身着素白的纱裙，露出细软腰肢，舞衣上坠着水晶贴片，旋转之间如碎冰纷飞，确如一朵冰上雪莲。燕赜赞道，“此女技艺非凡。”谢苍道，“她是这间乐楼的顶ะ梁台柱，唤作婀奴。”燕赜又乜他一眼，“这你也知道，谢公真是博学。”谢苍一笑。
婀奴旋到เ急处，众人皆静，柳如辉候在桌前，伸头探腰，唯恐美人落下不能接到。最后，婀奴骤然而停，翩翩行礼ึ，大家这才回过神来，一时间彩声不断。柳如辉失望至极，砸吧着山西人的口音，“婀奴，婀奴！哎呀……”眼见美人即要离去，酒劲上涌，一把拽住衣袖，“婀奴，留下陪我！”
众皆一静。那唤作婀奴的女子回过身，“柳大人，请放开。”
众目睽睽之下，柳如辉无法下台，脸憋的通红，“婀奴，我追你三个月了，今晚你必须陪我。”
婀奴道，“恕婀奴难以从命。”
柳如辉把她一扯，“我是皇帝的大舅子！以后太子的大舅爷！你陪我只有好处。”他虽诨名大傻儿，但真的端上架子起怒来，乐楼里的人哪敢做声。就听一个年轻的男声道，“放开她。”
燕赜等人一看，大厅门口站了几个人，像是刚进门模样，一个年轻的儒生几步上前，声的人正是他。
这边柳如辉杜四等人也看过来，年轻人脸面很生，衣着平凡，就是个ฐ普通的**青年，遂根本不搭理。那ว青年字字朗朗，“柳大人贵为国舅，户部从四品郎中，若是圣上今日见到เ你这番模样，不知柳大人敢不敢将方แ才那句话，对着皇上重说一遍？”
柳如辉恼羞成怒，“狗奴才，养你们有什么เ用，尽看着老子挨骂是么！”说话间一群家奴蜂拥而上，将那青年团团围住。青年高声道，“我乃新科进士，御封史馆执书孟显章，谁敢动我！”柳如辉身旁的杜四阴测测笑道，“原也是个官老爷。”那俞二公子漫不在乎，“一个六品芝麻小官儿，嗤！”
孟显章道，“有理不在声高，有德不怕官小。像方แ才柳大爷那样大声说的话，在下是不敢的。”此言一出，有人忍不住笑出，那大傻儿柳如辉气的满脸通红，颤颤地指着孟显章，“还等什么，给我打!ำ”众家奴便将他团团围住，饱以老拳。同孟显章一起来的五六人，大都是新科之士，气愤的上来拉阻，大堂内登时乱作一团。
不多时，七八个官差涌ไ入，分开众人，绑的绑，架的架。孟显章反被挤出，一抬头，面前站了三人，居中的少年华然贵气，俊美非凡，令人天生对其产生好感。少年道，“这位孟大人好口才。”
孟显章还礼，苦笑，“区区史馆执书，不敢妄称大人。适才是看那柳某太过分，这才出声，让您见笑了。”
燕赜稍稍张望，“那ว婀奴姑娘已趁乱躲闪了。”
孟显章用袖子一抹嘴，“是吗，本也不是为了英雄救美。”
燕赜喜他豁达，微微颔，“孟大人做史馆执笔可惜了，应可当御史。”当下抱拳别过。
第二日，听闻皇后柳氏前一天赏雪染了时气，弘德帝驾临凤仪宫。柳氏十分欢喜，迎驾后，夫妻二人双双坐在暖榻上闲话，燕赜道，“阿筠，你底气弱，不要贪凉。”
柳筠襄娇娇็的半偎在他怀中，手指绕着皇帝ຓ衣服上玉佩的黑金色丝绦，“是，臣妾知道了。大郎今儿一天我都没敢上前，怕过给他。”
“大郎呢？”
“刚吃过奶，乳母正拍着睡呢。”柳氏一边说一边仰起脸，眼前的天底下最尊贵的英俊少年不是别人，就是自己的夫君，她看着看着不自禁的樱唇抿成月牙儿，一时想到เ什么เ，起身道，“对了，我哥哥冬至那天去大隆恩寺祈่福，为大郎求了个观音来。”说罢让人拿来一个锦盒，打开，里面一樽木刻观音小像，柳氏小心递给皇帝，“开过光的，灵验着呢。”
弘德帝ຓ接过观音，不语。柳氏絮絮叨叨的又话了些家常，见皇帝兴致不像方才，柔声问道，“三郎，你是不是累了？”
“没有。”弘德帝站起身，将观音随手扔在榻几上，突然道，“你这一向身子都不爽快，又添时气，方贵妃才德尽备，不若将大郎暂时送去她的长信宫教养，如何？”
柳氏脸色大变，跟着支起身子，“三郎，怎么突然会……”
弘德帝道，“朕乏了，皇后好生休养。”
没有几日，柳如辉利用职权与司农寺的某个职官勾结，侵吞了上千两ä助农款的证据被长庆殿的司正太监交到了皇后柳筠襄的手里，柳氏急召柳如辉入宫，方แ知明细。弘德帝的意思，本是借柳氏之口约束其兄，同时并不准备公布此事，只是将柳如辉调去鸿胪寺任一虚职，不料那柳氏体弱，生产后一直未复原，加上此事纷扰，竟然愈病重，到เ了第二年三月，颇有些缠绵不愈之ใ势了。
弘德帝见此情形，不禁深悔此事处理过急，这一日来探病，握着柳氏的手，“阿筠，你心思太重了！他是大郎的亲舅舅，朕不会将他怎样的，哎！”
柳筠襄使力握紧燕赜的手，“陛下，是阿筠福分不深。我本并不配陛下，蒙先皇隆恩钦๔点入宫，与陛下结为结夫妻，又添了大郎，我把这一世的福分，尽在这几年享了。陛下，阿筠知足。”说罢轻咳几声。弘德帝ຓ见柳氏病中ณ瘦的凹进去的两腮，想起她初ม入宫时圆鼓鼓的脸颊，葡萄籽一样的黑眼睛，盖头掀开看见自己的一刹那红霞照满脸庞，眼睛里藏不住的欢欣，心情益沉重。柳氏虽不乏小孩心性，不像方贵妃、刘贵人等高门贵女心思缜密知书达理，但他喜欢她的单纯无心机，而且她毕竟是他的妻，他儿子的母亲，回握紧她的，“阿筠，你好生养病，不要再乱想。你的福气还长着呢。”
柳筠襄摇摇头，忽挣扎着坐起身，“陛下，臣妾有一事求您，您一定要答应我！”那身子颤颤巍巍，燕赜连忙扶住她，“你说。”
柳氏道，“皇上，如果我……不能熬过这场病，求您一定不要将大郎交给别ี的妃嫔抚养，求您把他交给太后抚养吧，行吗？”
燕赜一时不语，柳筠襄眼泪滚滚而落，“三郎，阿筠知道这让你犯难了，可是方贵妃、刘贵人，她们都会有自己的孩子的，我的大郎……皇上，求您了，太后一定会对大郎好的，求你了三郎！”久ื病不愈，这是作为母亲的柳氏能为自己的嫡子想到เ的最好的出路了，她泪涟涟的望着皇帝，其中的舐犊之ใ情让人不忍拒绝。
弘德帝知道，太后当然会对大皇子很好，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又是嫡长子，任氏家族相当于添了多少助力，作为一个理智的皇帝ຓ他想拒绝，可是他现，此情此景，对方是自己的妻，并且是一个垂死的母亲，他无法拒绝。
看到皇帝终于点头，柳氏欢喜不禁，眼前一黑，软将下去。众宫人连忙抢上，乳母李氏强忍悲声，柳氏闭着眼，喃喃道，“皇上，三郎，今生得与你相遇，我很欢喜，很欢喜……”
这一天夜里，盛初初做了一个ฐ梦。梦中是一望无际的稻田，金灿灿的成熟的稻谷被饱满的果实压弯了腰，农人们帮着收割。忽然有人大叫，快看啊，天上有月亮！大家抬起头，只见果然，正中间的烈日旁，一轮圆月出现在天空，又大又圆，久久不散。人们一边观望，一边疑问，“日月同现，这是什么เ征兆？不会是有妖邪吧？”又有人说，“日月同辉，大吉，大吉！”
吵闹声中ณ，初初ม醒了，但耳旁似乎ๆ还有余音未散，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睡懵了，不料声音越来越真切，同屋的两个ฐ宫女也醒了，都坐起身，忽然门被推开，一个老宫人来通知，“快起来吧，皇后薨了。”
在皇帝的亲自过问下，柳皇后的大丧办的隆重盛大，丧后，由于弘德帝ຓ年轻，尚未开始为自己้访山寻穴，暂置柳氏棺于九鬃山太宗附属陵墓，代今皇陵起后再移居。
柳如辉转到鸿胪â寺任职，所参加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妹妹柳氏的大丧ç。公平的说，他其实本性不坏，只是痴蠢了些，禁不起调唆，小人乍ๅ富，难免漏缝。经调职训诫之后，柳如辉收敛许多，到เ最后柳氏病重，日渐不好，他自知自己的过错是原因之ใ一，更学会了夹紧尾巴做人。没有想到的是，柳氏最终没有熬过去，过早的去世了，这样的噩耗让人实在难以接受，许多天过去了，柳如辉沉浸在悲痛之中ณ，现在脑แ袋还有些晕晕的。
大丧ç办完已近六月，这一日接近下值，一个青年推门进来，“柳大人。”
柳如辉抬头一看，是鸿胪寺的一个六品管事，也是去年的新科进士齐良言，应道，“良言，是你，快坐。”
齐良言去岁与孟显章同时中选，被分到鸿胪â寺任礼仪官。柳如辉调到鸿胪寺后，许多官员，或恐于圣意不敢与他结交，或自命清高不屑与之ใ结交，或爱惜声名不愿与他结交，纷纷疏ຕ远。只有齐良言，是商贾出身的人家，没有那ว么多条条框框，他本人也是温和热心，在许多柳如辉不懂的地方แ常常提醒，一来二去，攒下一段交情。
齐良言问，“柳大人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柳如辉叹口气，“快进头伏了，有些中暑。”
齐良言知道他多是心病，劝解道，“天热毒邪容易郁结，大人也要时常出去散散才好。”
柳如辉摇头，齐良言道，“我们今日有一酒宴，都是一些读书人，有当职的，也有未当职的，大人若是不嫌弃，何不与我一起去？”
柳如辉有些心动，想妹妹劝我今后独善其身，不要再与朝臣结交，但这都是些读书人，且都位卑言轻，应当不碍，又念齐良言人品中正，思量再三，终于忍不住答应了。
孟显章来到隆庆坊的八仙酒楼，推开二楼雅舍的门，正看见柳如辉与齐良言当中而坐，旁้边还有寥寥数人，并未来齐。
齐良言看见他，起身唤，“静德。”一面将他与柳如辉介绍，“这位是柳大人。”那ว柳如辉也认出他来，先有些尴尬，摆摆手，“不用介绍了，我认识他。”
齐良言疑，“哦，你们见过？”
孟显章也不是愣头青，微笑道，“曾有一面之缘。”
柳如辉点头，“唔，他不就是史馆的执笔孟显章么？”
齐良言道，“呵呵，静德先前的职务您都知道，可见是老交情了。”
柳如辉奇，“怎么，现在不是了？”
孟显章自答，“孟某已调到御史台任职。”
齐良言插话，“而且官升一级，静德现在已是从五品侍御。”语气中饱含艳羡。
孟显章谦虚道，“不敢不敢。”年前，一纸调令将他从史馆调至御史台，并官升一级。众人，包括孟显章自己都不明缘由，后来，还是在柳氏的大丧ç之典上，孟显章远远看见皇帝本人，认出他就是那天晚上在博雅大苑与自己搭话的年轻人，这才恍然大悟，庆幸之ใ余更加珍惜自己的机缘。
柳如辉心里酸溜溜的，想自己也是调职，他也是调职，却是一悲一喜两不相同。旁边的人看到孟显章来了，拥围上来，一人道，“静德的官运我倒不羡，我只羡慕，听说那安康坊博雅的婀奴对你青眼有加，欲邀你入幕，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