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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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曼在德国遇见了玛莎和希弗拉。普厄。玛莎和里昂。托特希纳博士结了婚;托特希纳是一位科学家,据说他发明过、也许是协助发明过某种新的维他命。但是在德国,他把整个白天和一半晚上都用来和一帮走私分子玩牌。他说一口流利漂亮的波兰语,还随口说出一些他自称有联系的大学和教授的名字。他在经济上靠犹太同乡会给他的钱๥和玛莎缝缝补补、改做衣服得来的微薄收入过日子。

战后,雅德维珈和赫尔曼一起在德国难民营里生活过一年多,后来在美国又一起生活了三年,可是她还保持着波兰农村姑娘那种陌生和羞怯的神情。她不用化妆品,只会讲几个英文字。赫尔曼甚至觉得她具有利普斯克的气息;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甘菊的气味。这会儿,从厨房里飘来烧甜菜、新า土豆、劳萝和其他长在地里的夏季蔬菜的香味,这些植物他叫不上名字,却能使他回想起利ำ普斯克。

早晨,玛莎给赫尔曼来了个电话,说她的休假要推迟几天,因为接替她的出纳员病了。赫尔曼告诉雅德维珈,他希๶望能ม大量推销掉书籍的芝加哥之行要推迟几天,他要先到附近的特伦顿去一趟。他在第二十三街拉比的办公室停留了片刻,然后坐地铁去玛莎家。他应该感到满意了,但是他被大祸临ภ头的预感折磨着。那会是什么灾难——他会生病吗?有什么不幸要降临到เ玛莎或雅德维珈的身上吗?但愿太平无事。难道因为他没有付税金被捕或是被驱逐出美国吗?是的,他也๣许挣钱不多,但是仍然应该填表;他可能ม是欠了联邦政府或州里一些钱。赫尔曼知道有几个ฐ齐甫凯夫的同乡知道他在美国,他们想方设法要和他取得联系,但是他得和他们保持距离。对他来说,人与人之间的每一次接触都是一种潜在的危险。他也知道自己有几个远房亲戚在美国,但是他既不打听,也不想知道他们住在哪儿。

那ว晚,赫尔曼住在玛莎那儿。他俩争吵、和好、再争吵。像往常一样,他们的谈话中充满了各种他俩都明白永远不可能遵守的诺言,充满了各种不会实现的乐่事的幻想和各种能刺激得他俩共同兴奋的问题๤。玛莎拿不稳,如果她有一个姐姐,她是否会允许赫尔曼跟她姐姐睡觉。如果赫尔曼有一个ฐ兄弟,她自己้是否乐于跟赫尔曼和他兄弟一起过?如果她父亲还活着,而且对她怀有一种乱ກ伦的激情,她会怎么办呢?如果她决定回到里昂。托特希๶纳身边,或者为ฦ了钱和某个有钱人结了婚,赫尔曼还会觉得她是意中ณ人吗?如果她母亲去世,她会搬去和赫尔曼、雅德维珈一起住吗?如果他阳展了,她会离开他吗?他们经常最后谈到死亡。他俩都认为自己้年纪轻轻就会死去。玛莎一再催赫尔曼为他们两人买一块墓地,这样他们就可以葬在一起。玛莎在充满激情的时候,向赫尔曼保证说,她会到他的坟墓中去拜访他,而且他们还会做爱呢。怎么เ可能有别的情况呢?

玛莎不得不在清晨离家去上班,赫尔曼还睡在床上。他替兰来特拉比干的工作照例又耽搁下来,他一定得完成自己已经答应的稿子。他给了拉比一个假地址,拉比要在那ว儿安个电话,但是拉比好像已经忘了这件事。上帝保佑,他一心扑在自己的生意上,把这件事忘了。拉比把事情记下来,可是他从来不查看笔记本。过去没有哪一位哲学家和思想家能够预见到这样一个新纪元——匆匆忙忙的新纪元。匆忙地工作,匆忙地吃饭,匆忙地说话,甚至匆忙地死去。也许匆忙是上帝的一个属性。根据电磁的流速和银河星系从宇宙中心向外运动的动力来衡量,人可以得出结论,上帝是个急性子。他督促自己้的特使梅塔特朗天使;梅塔特朗推动桑德尔芬、六翼天使、小天使、奥弗宁姆、埃雷林,分子、原子和电子以疯狂的速度运动。为了完成时间在无穷的三维空间中自愿承担的任务,时间本身也感到时间紧迫。

赫尔曼又睡着了。他做梦也是匆忙的,从这个梦飞快地转向另一个,这些梦取消同一律,也๣否定理性的范畴。他梦见自己和玛莎在睡觉的时候,她的l身离开了她下身,站在一面镜子前责备他,指出他只是和半个女人在睡觉。赫尔曼睁开眼。十点十五分。希弗拉。普厄正在另一间屋子里做晨祷——速度很慢、一个音节一个ฐ音节地念着。他穿好衣服,走进厨房,希๶弗拉。普厄像往常一样为他准备好了早ຉ餐。桌上放着一张意第绪语报。

赫尔曼一边喝咖啡,一边翻阅着报纸。墓地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名字出现在“私人”栏内:“齐甫凯夫的赫尔曼。布๧罗德先生,请与里布๧。亚伯拉罕。尼森。雅罗斯ั拉夫联系。”上面还登着东百老汇的地址和电å话号码。赫尔曼坐着,愣住了。他这纯粹是碰巧看见的。他通常例览一下头版的标题就满足了。他知道里布。亚伯拉罕。尼森。雅罗斯拉夫是谁——是他去世的妻子塔玛拉的叔叔,一位学者,一个亚历山大哈西德教徒。赫尔曼刚ธ到美国的时候曾去拜访过他,并且答应以后再去。即使他侄女不在人世了,他还是愿意帮助赫尔曼,但是赫尔曼避而不见他,因为赫尔曼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和一个异教女人结了婚。但是里布。亚伯拉罕。尼森。雅罗斯拉夫在登报找他了!

“这是怎么回事?”赫尔曼问自己。他挺害怕里布。亚伯拉罕。尼森。雅罗斯ั拉夫,因为他和齐甫凯夫同乡会有往来。“我假装ณ没有看到这条消息,”他打定主ว意。但是他坐了很长时间,盯着看这条通知。电话铃响了,希弗拉过去接电å话。她说:“赫尔曼,你的电å话,玛莎打来的。”

玛莎在电话里告诉他,她得加一小时班,四点钟和他见面。他俩通话的当儿,希๶弗拉。普厄拿起报纸。她看到赫尔曼的名字,惊奇地朝他转过头去,用手指头点点报纸。赫尔曼一挂上电话,希弗拉。普厄就说:“有人登报找你。瞧这儿。”

“知道,我已看到เ了。”

“打个ฐ电话,他们登出了电话号码。他是谁?”

“谁知道?可能是家乡来的什么人。”

“给他们打个电话。他们既然登报找你,一定有要紧事。”

“不是为我。”

希弗拉。普厄扬了扬眉毛。赫尔曼仍然呆坐在桌子旁。过了片刻๑,他把通知撕了下来。他给希弗拉。普厄看了一下,背面没什么东西,不过是一则ท广告;他没有把她可能要读的文章撕掉。接着他说:“他们想把我拉入同乡๥会,不过我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耐心。”

“兴许你家里有人来了。”

“我家没人了。”

“眼下要找什么เ人,这不是件小事。”

赫尔曼原先决定早ຉ点回到他自己的屋里去工作几小时。但是他没这么做,而是对希弗拉。普厄说了声再见,就出门了。他缓缓地朝特赖蒙特大道走去。他想他应该去公园,坐在一张长凳上把稿子再润色一下;可是他的两条腿却把他带到เ了一个公用电话间。他情绪沮丧ç,意识到过去几天里折磨他的预感肯定和这份通知有关。心灵感应术,洞察力这玩意儿是有的——随便叫它什么都行。

他拐弯来到特赖蒙特大道,走进一家药房。他按照ั报纸上的电话号码拨了号。“我这是在自找麻烦,”他想。他听到电话铃响了,但是没有人来接。

“嗯,这样最好,”他这么断定。“我不会再打了。”

正在这时,里布。亚伯拉罕。尼森的声音问道:“谁啊?喂!”声音听起来苍老、粗哑而熟悉,尽管赫尔曼只跟他说过一次话,而且当时也๣不是在电å话里。

赫尔曼清了清嗓子。“我是赫尔曼,”他说。“赫尔曼。布罗德。”

里布。亚伯拉罕。尼森不说话了,似乎ๆ由于太惊奇而愣住了。过了片刻๑,他好像镇静下来了;嗓门儿高了些,声音也清楚了些。“赫尔曼?你看到了报上的通知?我有消息要告诉你,不过你别害怕。不是——但愿不是——坏消息。恰恰相反,别ี紧张。”

“是什么เ消息?”

“我有塔玛尔。里切尔——塔玛拉的消息。她还活着。”

赫尔曼没有回答。显然在内心某处他已๐经考虑到有可能发生这种情况,因为他并没有像他可能的那么震惊。“那ว孩子们呢?”他问。

“孩子们都死了。”

赫尔曼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他自己过去的经历太离奇曲折,因此没有什么事再能使他感到吃惊。他听见自己说:“怎么เ可能呢?有人——他叫什么เ来着?我记不起了——亲眼看到เ她中了枪弹。”

“对,这是事实,她中了枪弹,但是她没死,她逃到一个友好的异教徒家里。后来她去了俄国。”

“她现在在哪儿?”

“就在我这儿。”

两ä人又沉默了好长时间。然后赫尔曼问:“她什么时候来的?”

“星期五来的。她只是敲了敲门,就走了进来。我们一直在找你,找遍了整个纽约。稍微等一下,我去叫她来听电话。”

“别叫了,我这就来。”

“什么?嗯——”

“我这就来,”赫尔曼重复了一遍。他想把电å话听筒挂好,但是听筒从他手中滑掉,悬在电å线上摇晃。他想象自己้听到里布。亚伯拉罕。尼森的声音仍然从听筒里传过来。他打开公用电话间的门。他盯着看对面的柜台,一个女人正坐在柜台前的高凳上用麦秆吸饮料,一个男ç人给她端来几个小甜饼。她正在跟这个ฐ男人调情,她那涂ิ得通红的满是皱纹的脸上堆着哀求的微笑,流露出一种不能ม要求而只能乞讨的人的低三下四的神色。赫尔曼放好电话听筒,离开电话间,朝门口走去。

玛莎常常责备他是个“机械的男人”此时此刻他同意她的看法。他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头脑แ冷静地核计着。四点钟他得和玛莎碰头。他已经答应雅德维珈今晚回家。他还得完成拉比的稿子。他因为站在药铺门口,顾客进进出出都撞到他。他想起了斯宾诺莎关于犹豫的定义:“这时头脑停止运动,因为ฦ对这一特殊的事情的想象同其他的事情没有联系…”

赫尔曼开始走动,但是他想不起自助餐厅在哪个ฐ方向,他在一个邮筒前站住了。

“塔玛拉,活着!”他大声地说出这几个字。这个ฐ歇斯底里的女人,过去一直折磨他,在战争爆发的时候,他正打算跟她离婚,她竟然复活了。他想大笑一番。他的形而上学的家伙拿他开了个要命的玩笑。

赫尔曼明白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但是他一步也挪动不了。他靠在邮筒上。一个女人将一封信投入邮筒,疑惑地打量着他。逃走?逃到哪儿去?和谁一起逃?玛莎离不开她母亲。他没有钱๥。昨天他把一张十元的钞票换开了,在拉比给他支票前๩,他身上只剩下四元和一些零钱。他对玛莎说什么呢?她母亲肯定会告诉她那个通知。

他集中注意力看了看手表,表上短针指在十一上,长针指在三上,但是他根本不知道长短针ฤ指的是几点。他全神贯注地看着表面,好像看时间也需要运用智力似的。

“要是我穿着那套漂亮衣服该有多好!”赫尔曼第一次体会到难民们通常有的那种奢望:显示ิ一下他在美国已经取得了一定程度的成功。同时,他内心某处在嘲笑这种陈腐的欲望。

2

赫尔曼走到高架铁ກ道前,走上梯子。塔玛拉的归来除了对他是冲击之外,对其他一切都毫无影响。乘客们仍然像平常那样看报,嚼口香糖。火车上的风扇发出同样的隆隆声。赫尔曼从地上捡起一张别人扔掉的报纸,想看看。这是一张刊登赛马消เ息的报纸。他翻过去,看到一则,微笑起来。同现象的主ว观性在一起,有一种神秘的客观性。

赫尔曼往下拉了拉帽檐,免得光线直接照到眼睑上。“重婚罪?对,重婚罪。”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可以被控犯了一夫多妻罪。在他认为ฦ塔玛拉已๐经去世的那些年月里,他倒使劲回忆过她的优点。她爱过他。从根本上说,她是个超自然的人。他经常跟她的灵魂说话,恳求她宽恕。同时,他也๣明白她的去世解脱了他的痛苦。即使在利普斯ั克草料棚里度过的那ว几年,同塔玛拉和他一起生活的那ว些年给他带来的烦恼相比,有时候他也觉得像是一种暂时的休息。

赫尔曼已经记不起他为什么和她争吵得那么เ厉害,为什么会离开她,为什么เ不关心他俩的孩子。丈夫和妻子间的冲突已经成了哪一方都永远说服不了对方的无休止的争论。塔玛拉没完没了地谈论人类的拯救、犹太人的困境和妇女在社会中的地位。她赞扬赫尔曼认为是低级趣味的书,热爱赫尔曼感到厌恶的剧ຕ本,挺起劲地唱流行歌曲,而且还参加所有党派煽动者的讲座。当她是个共产党员的时候,她像契卡那样穿一件皮茄克;当她成了犹太复国主义者的时候,她在脖子上围一条印有大卫王之ใ星的围巾๢。她不断地庆祝啊,抗议啊,在请愿书上签名啊,还为各种党派的目的筹集资金。三十年代后期,纳粹头目们一个个访问波兰,信仰国家主义的学生揍犹太人,还强迫大学里的犹太学生站着听课,这时,塔玛拉和其他许多人一样转向宗教。她开始在星期五晚上点蜡烛,按犹太教规定做饭菜。对赫尔曼来说,她似乎就是群众的化身,她总是追随某个ฐ领ๆ袖,对各种口号着迷,事实上她从来没有自己的意见。

赫尔曼一恼火,就忽略了塔玛拉对他和孩子们的一片忠心,忽视了她一贯帮助他和其他人这一事实。就是在他离开家庭、搬到一间带家具出租的房间里时,她也总是来帮他打扫屋子,给他带来食物。他生了病,她照顾他,给他h衣服,帮他洗衬衣。她还帮他抄写论文,尽管在她看来,这些论文的观点是反人道主义แ、反男女平等而且是令人沮丧的。

“她是不是变得冷静些了?”赫尔曼问自己。“让我想想,她今年多大了?”他讲不出她确切的年龄,不过她的年纪比他大。赫尔曼试着把事情理出个头绪来,他把一些肯定发生过的事情拼凑起来。孩子们从她身边被带走了。她中ณ了枪弹;身上带着子弹到一个异教徒家里去避难。她伤口痊愈后,偷偷地逃到俄国。这一定发生在一九四一年以前。嗯,这些年她都是在哪儿过的?一九四五年以来我怎么没听到เ过她的消เ息?事实上,赫尔曼没找过她。他从来不看意第绪语报上那ว些寻找失散的亲属的名单。有人碰到过这样尴尬的处境吗?赫尔曼问自己。没有。得经过千千万万亿年,他这各种事情都凑在一起的情况才会重复出现一次。赫尔曼又想笑了。天上哪一个神在他身上做着试验,就像那些德国医生在犹太人身上做试验一样。

火车停下了,赫尔曼一跃而起——第十四街!他登上楼梯,走到街上,向东一拐来到公共汽车站,等候往东开的公共汽车。清晨天气凉爽,但是现在越来越热。赫尔曼的衬衣贴在背脊上。他的衣着中有什么เ东西使他感到เ不舒服,不过他分辨不出是什么。是领子,还是付裤上的松紧带?也๣许是皮鞋?他走过一面镜子,看到自己的影子:消瘦,憔怀,略๓微有点拘偻,戴着一顶破旧的帽子,裤子皱里吧卿。他的领ๆ带是扭歪的。几小时前๩他刚刚刮过胡须,可是这会儿又冒出了黑糊糊的一层了。“我不能这副模样去那ว儿!”他惊慌地对自己说。他放慢脚步。他向店铺的橱窗里看。也许他可以买一件便宜的衬衫。也许附近有一个ฐ可以熨一熨外套的地方。至少他可以把皮鞋擦一擦。他在一个擦皮鞋摊前停住脚步,一个黑人孩子用手指在鞋上抹了些鞋油,隔着鞋把赫尔曼的脚趾弄得怪庠的。暖和的空气中充满了尘土、汽油味、柏油味和汗臭,令人作呕。“这种空气,人的肺能忍受多久啊?”他感到纳闷。“这样一种对生命有害的文明能ม持续多久?他们都将闷死——先会发疯,然后窒息。”

那个黑孩子说了几句关于赫尔曼鞋子的话,不过赫尔曼听不懂他的英语。他只听到每一个ฐ字的第一个ฐ音节。这孩子半裸着身子,他那方แ方แ的脑袋上全是汗。

“生意怎么样?”赫尔曼问,想跟他说说话,那孩子回答:“挺不错。”

3

赫尔曼坐在从联合广场开往东百老汇的公共汽车内,望着窗外。自从他到เ美国以来,附近地区都变了模样。眼下许多波多黎各人住在那ว儿。整个ฐ街区的建筑都已拆除。不过人们还可以不时地看到一块用意第绪语写的招牌,一所会堂,一所犹太法典学院和一个养老院。这个ฐ地区有一所建筑是齐甫凯夫同乡会总会所在地,赫尔曼急于避开它。公共汽车驶过犹太餐馆、一家意第绪语影剧院、一家礼拜沐浴室、一间专供出租的、举ะ行婚礼和成年礼用的大厅和一家犹太殡仪馆。青年男子留แ着长鬓脚,比他在华沙看到的还要长,头上都戴着宽边丝绒帽。在这个地区和威แ廉斯堡桥对面居住着匈牙利ำ哈西德派信徒,松克兹、皮尔兹和波波夫拉比们的追随者,他们怀着古老的仇恨。有些偏激的哈西德派信徒甚至拒绝承认以色列ต的境界。

赫尔曼在东百老汇下了车,从地下室的窗外他瞥见一群留着胡子的男人正在学习《犹太教法典》。浓眉下一双双眼睛闪烁着学者的敏锐神色。他们那高高的额头上的皱纹使赫尔曼想起羊皮纸上的一道道横线,那是为了便于抄写者书๰写用尺划的。这些老人的脸上反映出一种像他们读的书那么古老的、难以消失的悲伤。有一刹那,赫尔曼开玩笑地想到一个念头:参加到他们中间去。还要过多久他也๣会成为一个白胡子老头呢?

赫尔曼想起了一个ฐ犹太同胞告诉他的关于里布。亚伯拉罕。尼森。雅罗斯拉夫在希特勒入侵波兰前๩几个星期到达美国的情况。他在卢布林开一家小型出版社ุ,出版珍本宗教书๰。他曾经去牛津抄写在那儿发现的一份古老的手稿。一九三九๡年他来到纽约寻找印刷这部手稿的出资者,由á于纳粹的入侵,他没能ม回到卢布林。他失去了妻子,但是在纽约他和一个拉比的未亡人结了婚。他已经放弃出版牛津那部手稿的打算,开始编一部那ว些死于纳粹之手的拉比的作品选集。他现在的妻子谢娃。哈黛丝帮助他。为了纪念在欧洲殉难的人,他俩自愿每星期哀悼一天———星期一。这一天,他们斋戒,不穿鞋,只穿着袜子坐在矮凳上,遵守守丧ç期的各种规矩。

赫尔曼走近在东百老汇的那幢楼,抬头瞥了一眼里布。亚伯拉罕。尼森住的一楼的窗户。窗户的下面一半挂着帘子。就像老家的那些窗户一样。他走上短短的一截台阶,按了按门铃。开始没有人应门。他以为自己听到เ有人在门背后小声说话,似乎屋里的人正在争论到底让不让他进去。门慢慢打开了,一位老妇人,显然是谢娃。哈黛丝,站在门口。她又矮又瘦,满脸຀皱纹,嘴吧凹陷。鹰钩๗鼻上架着一副眼镜。她穿着高领的衣服、戴着软帽,看起来完全像是虔诚的波兰女人。她的外表看不出一点在美国的痕迹,她的态度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匆忙或兴奋的现象,看来丈夫和妻子这样的重逢似乎ๆ每天都有发生。

赫尔曼招呼她,她点点头。他们默默地走过一段长长的走廊。里布。亚伯拉罕。尼森站在起居室里,他是个矮胖子,身子有点佝偻,脸色苍白,长着一大部灰黄色的胡须,两ä鬓的头发蓬ศ乱。他的额头很高,脑แ袋上扣着一顶扁平的无຀边便帽。灰黄色的眉毛下棕色眼睛里流露出自信和悲伤的神๰情。从一件没扣钮扣的长袍里,可以看见他穿在里面的那件宽大的有穗子的衣服。甚至房间里的气味部是属于过去的:煎洋葱的、蒜头的、菊营的和蜡的气味。里布。亚伯拉罕。尼森盯着赫尔曼,他的目光似乎在说:“言语是多余的。”他朝通向另一间房间的那扇门瞟了一眼。

“叫她进来,”他对妻子说。老妇人平静地离开了房间。

里布。亚伯拉罕。尼森说:“真是个奇迹!”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赫尔曼又一次想象自己听到เ了小声的争论。门开了,谢娃。哈黛丝领着塔玛拉来到เ屋里,就像领一个ฐ新娘走到เ结婚华盖下去一样。

赫尔曼立即看到了一切。塔玛拉老了一点,但是看起来年轻得令人惊奇。她穿着美国人穿的衣服,而且肯定去过美容院了。她的头发乌黑,有一种刚染过的不自然的光泽,脸颊上搽着胭å脂,眉毛全拔掉了,指甲是红的。她使赫尔曼想起一条放进热烤箱里重新า烤过的不新า鲜ຒ的面包。她的淡褐色的眼睛似乎在斜视他。在这以前,赫尔曼会发誓说,他完全记得塔玛拉的面貌。但是眼下他注意到有一点他已经忘了:在她的嘴角上总是挂着一道皱纹,使她的脸上总带着一种烦恼、怀疑和嘲弄的神气。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同样的鼻子、同样的颧๹骨、同样的嘴型、同样的下吧、嘴唇和耳朵。他听见自己说:“希望你还认得我。”

“是的,我认识你,”她回答说。这是塔玛拉的声音,尽管稍微有些变化——也许是由于声调谨慎的缘故。

里布。亚伯拉罕。尼森向他妻子做了个手势,他俩双双离开了房间。赫尔曼和塔玛拉沉默了很长时间。

“她干吗要穿粉红衣服?”赫尔曼想。他的窘困心情已经消เ失,而且产生了一种恼火的感情:这个女人看到他们的孩子被拉走杀害,竟允许自己穿这种式样的衣服。现在他为自己没有换上好衣服而感到高兴。他又成了原来的赫尔曼—一那个ฐ和妻子不和睦的人那个ฐ离汗妻子的丈夫。“我一直不知道你还活着,”他说。他对自己的话感到害臊。

“这是你永远不知道的事情,”塔玛拉像从前那样尖声回答。

“嗯,坐下吧,坐在这儿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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