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梦,伊倩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我?我也去?”
连云笙道:“汉时确实出过不少名医,没想到เ他们研制ๆ的药方不是用来救人,反而用来害人。我真愧对你们!”
此间,四野刮起狂风,夹杂着零星雪屑,继而变作鹅毛状。李枚暗喜,领十多人殿后,吩咐其他人赶货出村。李枚的马有护腿御寒,走得比猎人的马要快,很快就甩掉他们。
听完徐夷光的故事,连云笙苦笑一声,说道:“莫想你竟有如此坎坷的境遇。但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会看中我?”
确实,连云笙为ฦ此深深诧讶:“那我该如何称呼你?”
连云笙没有怪责他,反安慰道:“很快,前面有个小镇叫梨花镇,有酒有肉有美女,够我们快活的!”
杨雨下跪泣道:“连兄弟,请你救一救索ิ罗羌的神木吧!”其声极为哀恸,襟前一间地尽湿。
连云笙搪塞道:“杨兄弟,我刚ธ好有要事离开,待我办完正事再回来替你排忧解难,如何?”因为心虚,后半句话说得不甚顺畅,声音亦不如前半句洪亮。
杨雨道:“等你回来,索罗羌的神木已๐烧成木炭了!”
连云笙进退两难,权且问一句:“到เ底怎么เ回事?”
杨雨道:“大食教要索罗羌只信奉真主ว,不许信奉其他神灵,他们要将神木林铲平,修建清真寺。连兄弟,不,连大侠,你一定要给我们出头啊!”
连云笙暗想:大唐与大食国早在高仙芝将军的年代已势成水火,倘若因修建寺院一事与之ใ争执,于己不利ำ,于国也不利。然而眼下,大食教徒横蛮恣肆,公然毁灭一个国家的精神信仰,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心乱ກ如麻,到最后还是觉得,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阻止大食教蹂躏索罗羌,相反,只会使两国矛盾越加激化,对索罗羌害处更大。
不过连云笙一时想不出两全其美的脱身藉口。
杨雨等人见他态度冷淡,也不苛求,径自离去。这正中他下怀,拨转马头出城。哪知后面又传来伊倩的呼唤:“连大哥,你要走了?就这样扔下我不管么?”
连云笙长叹一口气,只好又回过头。伊倩身穿黑色貂袍,显得肤色洁白无瑕,靓丽绝伦,教连云笙眼前一亮。百步之遥,犹可见到她脸庞上那ว两潭湛蓝色的幽水,潭水满溢了,晶莹的泪珠仿佛把襟前的雪地也染成湛蓝色。
徐娘第一次出现时,穿的也是黑色貂袍,可她身上没有一处是湛蓝ณ色的。
不知为何,有种莫名其妙的力量,令连云笙不得不下马,冲过去搂紧她,好好吻她,传递最亲昵的温度……
大食教众恶势汹汹冲往神木林,索罗羌百姓纷纷拿来铁器沿途阻拦。大食人手上有利剑,居然大开杀戒,地上除了尸体,便是殷红色的雪。如果索ิ罗羌的百姓敢将内里愤慨宣泄出来,大食教区区十数人哪是对手!一个只能爱不能ม恨的民族,可怜到连痛击敌人的勇气和力量都没有!他们全身经络乃至意志全麻痹了。
大食人点火烧着了整片神林木,索罗羌的天空旋起滚滚浓烟,白昼成了黑夜。令大食人震惊的是,神木焚烧时仍余香不止,焦死的枝条仍保留着原先的韧劲。他们终于相信“神木”这名字毫不虚假。
杨雨手抱出生十几天的儿子,徐徐步入火场。他的妻子紧ู跟其后。杨雨脸上淌着泪,有几滴落入正酣睡的儿子额上。
“儿啊,别怪爹娘狠心。神木死了,索罗羌也剩下没多少日子。爹娘希望你只见到生生不息的火焰,而不是尸横遍野的索罗羌。世界ศ越简单,人越幸福,儿啊,好好睡吧……”
神木林中,人们看见两团熊熊的火焰,最终与神木融为一体。紧随其后的,还有数以百计不忍看到เ神木被焚毁的人们,当中有杨福和杨乐的身影。
王宫外,国王杨遂怅眼远望行将毁于一旦的神木林。之前卫兵来报,索ิ罗羌百姓与大食教众展开激斗,死伤无数,他听了也只是“哦”一声,沉痛尽然搁在心底。
而后,接连有百姓跪在王宫外面恸呼:“陛下,您快去救救神木吧!”
杨遂冷静非常,甚至置若罔闻。百姓奈不住愤懑,纷纷头磕石阶,继续恳求。但又如何,愤懑过后,百姓个ฐ个满脸涨红,接二连三瞪目暴毙。愤恨的代价就是死!
“陛下!”中阁宾杨照ั于杨遂身后失声下跪,“一个民族的灭亡,先是文化的灭亡。今日索ิ罗羌神木林付之一炬,预示陛下的子民终有一天会遭到เ同样的灭顶之ใ灾!”
杨遂神情怆然:“国弱已๐然,如之若何?要是高仙芝将军在就好了。”
杨照ั用膝盖跪着走来:“陛下,人不自救,谁能救之?”
杨遂袍袖一挥:“杨阁宾别再说了,我不想听!”
杨照坚持要说:“神木是索罗羌最高的精神寄托,她是我们的守护者。没有她,我们也活不下去。我们没有能力活着反抗入侵者,但不代表没有其它方แ法!为ฦ了身不受辱,索罗羌数以百计的百姓纵身投向火海ร,以示与神木同生共死!”杨照ั的话是带着悲愤之情道出的,他的脸色渐渐红。
杨遂不忍见他如此,俯身扶他。杨照始终不起来:“大食人无视我们的尊严å,肆意凌辱索ิ罗羌,我们再不反抗,他们会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无往不前!”
杨遂道:“反抗,只会让索罗羌的百姓更加痛苦……”
杨照立即打断他:“世上没有一种痛苦,比得上受辱而又强迫自己不反抗。陛下,可曾记得高将军当年为索ิ罗羌留下什么?”
杨遂怅然合眼,轻轻摇头,许久ื才道:“这样有用么เ?”
杨照道:“大食人占据不了我们的思想,他们永远没有胜利,索罗羌亦永不消亡!”言语间,喉咙处鲜ຒ血上涌,竭力含着不吐出。
杨遂若有所悟,说道:“事已至此,我身为国王,理应为索ิ罗羌做点事。杨阁宾的意图我明白,一切准备尽交付于你安排。我在这儿静静等他们来!”
杨照ั笑了,转身告退,脚步踉跄,口中鲜血渗出,却不减喜颜。
大食人看完神木林烧作飞灰,洋洋得意来到王宫,见是杨遂,狂傲至极。其中一个懂得汉语,说道:“相信真主ว吧,几株朽木怎能成为你们的神?”
杨遂不语。以前曾有大食教传教士来到索罗羌,杨遂听过他们传教,知道真主的伟大。他号召所有受苦受难的人们要奋起加入圣战,而圣战是一场反抗压迫的战争,而不是侵略别国的战争。正与邪分别在此。眼前这些亵渎真主ว的罪民,谁都有资格教训他们!
杨遂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殷殷地接请大食人入宫。王宫的装潢非常普通,当然无法与大食国的王宫相比,有更深一层的原因是——索罗羌的王宫将成为一座坟墓。坟墓不需要华丽,只需要阴深和冷酷。
大地开始融雪了,寒意穿衣而入,只有伊倩和连云笙互相感受着对方แ温暖,无惧寒意的侵袭。
不知何时,普光站在二人身后,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连施ๅ主能忘却前尘旧ງ事,珍惜眼前人,诚为ฦ善哉。请连施ๅ主和这位姑娘赶快离开索罗羌,这里将有灭顶ะ之灾!”
连云笙很讨厌这个人,沉声道:“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走!”
伊倩心头一凉:“连大哥,你不是改变主意,留下来和我一起吗?”
连云笙抚着她的秀:“伊倩,你听我说,我有件一定要办的事,办不完,我将吃不下睡不安!”
“是去找那个徐娘么เ?”伊倩的泪波在打着转儿。
连云笙深深吸一口气:“是的。”
“她对你真的那么重要?”
“是的。太多没有答案的问题都与她有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有找到她。甚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你就忍心扔下我一个留แ在索罗羌?”
连云笙脑血充盈,思绪如麻:从索罗羌回梨花镇路途艰险,试问一个弱女子怎抵受得住?况且在自己尚未搞清楚对伊倩是何种感情之ใ前,不应再优柔寡断,以致节外生枝。
“伊倩,我要办的事难于上刀山下火海,我不能ม让你和我一起,受这种无谓的苦!”
“连大哥能受的苦,我为何不能ม受?”
“你是索罗羌圣洁和美丽ษ的化身,不应该相随我这种登途浪子!”
话语间,一声巨响贯彻云霄。三人循声望去,声音是从王宫处传来。伊倩怵然:“陛下……陛下他……”
当年,高仙芝离开索罗羌时曾留下十车黑火药,索罗羌历代国王将它们视为珍宝,严加封存,以期他日御敌之ใ用。岂料é百余年后的今天,它们成为ฦ索罗羌上下决不屈服于大食国的证物。
普光急道:“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大食国的军队就驻扎在城廓二十里外,如果索ิ罗羌国王敢阻止大食使臣烧毁神木,军队马上动手铲平索罗羌!”
他从附近牵来两匹马,一匹交付伊倩,一匹自乘,又道:“我认得路,你们跟我一起走!”
事态展到เ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连云笙和伊倩只得跟随普光飞驰出城。
大食军队果然就在附近,只见旌旗林立,架势汹汹,顺ิ着风向,已闻得马鸣萧萧。他们大概听到王宫处的巨响,战马如洪流般正向索ิ罗羌方向卷来。
伊倩放慢马步,依依不舍地回望自己的母亲地。普光勒住马呼道:“姑娘,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伊倩无法遏止心中ณ的悲痛与愤慨,忽地手捂前胸,吐出血来。连云笙扯住缰绳,回马向她驰去,在她快要坠地一刻将她搂接过来。人如此,马也如此。连云笙的坐骑居然头朝索罗羌,任马鞭如何抽打仍不肯迈出一步。
普光跳下马,将自己的马缰绳递给连云笙,道:“幸好我事前带来两匹马,现在正好交予你们二人乘。”
连云笙愕然:“那你呢?”
普光舒然一笑:“只要你能平安离开索ิ罗羌,忘记前尘旧ງ事,我的使命就完成了。”
“普光,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เ人?”连云笙面对这个ฐ亦敌亦友的人,不知该爱该恨,“伊倩受了伤,不能骑马,我和她同乘一匹,剩下那匹你自己要回。我们一起离开!”
普光想想也是,遂不强求。
策马时,连云笙回头望见伊倩嘴角仍有血渗出。
“伊倩,不要再想那事,你要挺住!”
伊倩微微抬头,潸然道:“连大哥,大食人毁了索罗羌,上天不会饶恕他们……”
连云笙担心她这样下去会没命,危急关头只有想到เ用这种方法慰解她:“伊倩,你不能ม死,你要永远和我一起。你说过,索罗羌的人只有爱没有恨,所以你不能有恨,只能爱,哪怕爱一个像我这样飘泊天涯的浪子。”
伊倩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欣喜:“连大哥……”于是带着微笑,安心伏在连云笙背上。
三个殊途同归的人,一个忘身,一个忘国,一个忘机。
到了一条半冻半流的河边,他们决定歇息一阵。连云笙从地图上找到这条河的名字——乌ไ浒。现处的位置曾是货罗国的地域,如今该国也被并入大食国境。这里人烟稀少,再往东南方向走就是葱岭。李枚认为ฦ乌浒河一带十分危险,随时会遇到杀人越货的强盗,所以不喜欢走这条路,而选择绕过葱岭北面到达西域诸国。曾几何时,高仙芝将军在乌ไ浒河大败吐蕃军队,立下不朽的功勋。而今,这里再难寻得他的旧迹,只有雪地上那数行疲惫的马蹄印。
伊倩端的睡熟了。连云笙探她额角,见温暖如旧,遂如释重负,掏出徐娘所赠的手帕,给她擦拭嘴角和唇边的血迹。手帕上的梨花香气依旧浓郁๗,令她慢慢苏醒过来。
“神木……神木……”她吟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