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谢谢！那ว是好多啦。”接着，宋郁彬笑容可掬地又转向满屯说，“咱们请的这位女先生真是请着啦。难得连咱们的老当家的都说了好。哈哈！”
“先生，您问我的家吗？”大娘摇摇头，长叹了口气，“没有家啦，老宋家就算我的家啦。”
午后学生来上课的很少。家长们听说学校闹了学潮，都不敢叫孩子来上学了，整个ฐ学校停了课。道静像热锅上的蚂蚁，坐不是立不是。幸而刘ถ秀英这女孩是临时交通，她领着三个学生来来回回地向道静报告着消息：“赵老师领着同学站在教育局门口，喊口号要求撤换校长和伍老师。后来他们都到县政府去了，还在喊口号。”
直挨到เ后半夜过了，才听见窗纸轻轻响了几下，接着个沙哑的低声在窗外喊着：“道静，道静”
王晓燕走进父亲的屋里，耷拉着脑แ袋言不发，好像有多大心事。母亲急了，忙着问女儿：“燕，你怎么啦？又是为功课着急啦？”
你藏在这白白软软的馒头里，像金子藏在砂子当中。
“水水呵”他轻轻呻吟了声，想翻转身，但是好像有千万根针ฤ刺在背上，全身猛烈地刺痛着，他咬了咬牙不动弹了。
罗大方แ回到桌边仍又修理起那只坏了的怀表。他不时偷眼望望卢嘉川ษ仰在榻上的忧郁的面容，想用什么话打破这种沉闷的空气，可是时又找不到合适的题目。
老王提着大水壶蹑手蹑脚๐地走出去了。
他们争吵着，闹得公寓里的邻居都不能安睡。有的人就高声咳嗽ณ起来，他们才渐渐安静下去。
“小白，小白，过来！”堆人中ณ有人在喊小白。白莉苹向他们两人笑笑：“两位故人，你们谈吧！”就到人堆中ณ去了。
“怎么不认得！我那大孙子狗儿还跟您上过学。他回家来常念叨林老师好，林老师教他打日本呢。”
老卢摇摇头，在许宁的肩上轻轻拍了下。
几天之后，杨庄的小学校就要开学了；道静也送余永泽到เ北平去上学。
吹着口琴，她还随走随拾着沙滩上各色美丽的贝壳。左ุ个，右个ฐ，像天真的孩子样，高兴地会儿匍伏下身子，会儿又跳起来向衣襟里面装ณ着贝壳。鞋子在渗着水的沙滩上浸湿了，头发沾上了许多细碎的沙子，但是她点也不觉得。
她这异常的神态，异常的俊美，以及守着堆乐器的那种异常的行止，更加引起同车人的惊讶。慢慢的，她就成了人们闲谈的资料。
道静坐起来，看着大娘想说什么，却愣在那ว儿。她满腹心事，实在没心思在这时和大娘多说什么。但是，她还是勉强和大娘搭起话来：“大娘，今个怎么เ这早ຉ就回屋来了，少东家和太太呢？”
大娘说：“两口子都到老东家屋里去啦。也不知有什么事，商量起没个完。小素在扎花儿；小台不知跑到เ哪个屋去了。趁这工夫，我回来看看你。你怎么เ今天就吃半碗饭？身上不痛快啦？”
听说宋郁彬夫妇都不在屋，道静心里动。她原来就估计，如果有名单定在他们的卧室里。道静直发愁的是没办法进这个ฐ屋。听说两ä口子都不在屋，这岂不是进去的好机会？事不宜迟，于是她立即对大娘说：“大娘，我屋里有了蚊子，您帮我熏熏。我找小素า有点事，会儿就回来。”
道静说罢，就急忙走出门外去。
她径直走到北屋宋郁彬的屋门外轻轻喊了两声，不见有人答应，就掀开门帘ຈ走进屋里去。她经过外屋走进里屋，屋里果然没有人。这个ฐ时候她可比贴标语时又紧张得多了。她也不知自己้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她只觉得放在桌上捻小了的煤油灯，好像只巨เ大的锐利ำ的眼睛紧紧地盯视着她；屋里明镜般发亮的红漆大柜硬木桌椅也全像探照ั灯般向她身上扫射着可怕的光芒。她的腿不知不觉地有点哆嗦起来。但是，她心头的光芒，——为了真理，为ฦ了被压迫人民的幸福而奋斗的信念，却压过这切光芒，像团烈火在她心头燃烧。于是进屋不过几秒钟，她立即镇静下来，立即像个侦察兵样，先从玻璃窗向院里屋里各处看看听听，然后把灯捻亮点，就向桌上床上各处寻觅起来。桌上有些字纸，她急忙打开，不是什么人名单，而是几张借据，几张去地的文书和几张押给宋家的地契。道静压住憎恶的心情，轻轻地把它们放回原处。接着，她就去拉抽屉正在这时，忽听门外有了脚步声，道静下子吓愣了。接着却是陈大娘把门帘掀，走进里间屋来。
道静这时站在里间屋的门口，她竭力使自己镇静，但是毕竟还是引起了陈大娘的疑ທ心。她看着道静，倒比道静更加惊慌地说：“闺女，怎么啦？你怎么？”她没有说出底下的话，但是道静却猜到了她的意思。她想了想，觉得现在只有破釜沉舟背水战了。于是她拉着大娘干脆地说：“大娘，宋郁彬要害死我，您能救救我么？”
“怎么เ？——谁要害死你？”大娘把抱住道静纤细的胳膊，脸色都变白了。
道静刚要张嘴，大娘把她向外拉，说：“咱们回屋说去！”
回到道静的屋里，两个ฐ人都像从大火里刚逃出来似的，喘了阵气，道静这才按着自己้想好的话对大娘说：“今天午后少东家回来了，我到เ他屋里去看他，看见他桌上放着张像片，——大娘，您猜这照片是谁？正是我！像片旁边还有张纸，上面也写着我的名字。原来他要诬赖我是什么เ共产党”
“啊，说你是共产党？他这人就是爱”陈大娘把话说了半又咽回去了，接着又问，“这样字纸怎么会叫你看见了？”
道静说：“我也不知道呀。我进屋门，文台娘不在屋，少东家正在心意看什么书，我进门他并没看见。所以我才看见了那ว张说我是共产党要送我上大狱的字纸。不过还没看清，少东家就扭过头来，我就没法再看了。刚才我到他屋里，就是想找着那张字纸看个ฐ清楚。真要害我，大娘您看咱们少东家干么这么狠毒呵！”
大娘不出声，她垂直两ä手低下头来，半天才抬头看看坐在身边的道静说：“闺女，我对你说实话吧。你刚ธ来时，不是嫌我偷着看着你么？我这是听了两个人的命令才这么做的。少奶奶叫我看着你，是怕少东家偷着来找你；少东家叫我看着你，是为ฦ的看你的脾气禀性看你个人在屋的时候都喜欢干些什么。少奶奶那边倒好办，我说你是个规矩的好姑娘，她也就放心了。可就是少东家，——你看他表面上挺和气挺规矩，可是，他专门在外头找年轻漂亮的大姑娘，弄上手玩些日子就不要了。他有钱，又有心计，所以连少奶奶老东家都不知道他那些缺德事。这回，你来，他准是看上你啦，老是跟我打听你的长短。这回要害你？那那”陈大娘沉思半晌，忽然笑了。她摸摸道静冰冷雪白的面颊，说，“准是看你不上钩๗，他他着了急啦？也不准，也许是你看花了眼吧？”
道静边听大娘叙说，边心里又忙着打好了主意。这时她就轻轻地说：“大娘，我也是怕看错了。可是，他要真想害我，那可只有您能救我了。大娘，您舍得叫他把我送进大狱吗？听人说，国民党听说谁是共产党就要枪毙呀。”
“闺女，这么着吧，你说说是什么เ样的东西，我去找找看。”
大娘的这句话在林道静此刻๑看来，是这样意外，可是，又似乎是在意料之中ณ。她看着大娘那ว张又惊慌又慈祥的脸，心里忽然想：“到เ底是劳苦的大众呵！”
道静在屋里坐了不过刻钟，大娘就把张照片和张字纸拿回来了。这果然是道静的像片，也果然是张开列着共产党员和所谓赤化分子的人名单。这名单上共有十几个人名，但道静认识的只有江华满屯和她自己้。
“大娘，”道静又在编着不得已的诳话：“这上面净是骂我害我的话，我要仔细把它念下，以后好跟他打官司。您到角门上站下，我立刻就看好还给您。”
大娘不走，慌张地说：“闺女，趁着两ä口子还没回来，我赶快送回去吧。叫他们知道我偷这个可不得了。”
道静不管大娘肯与不肯，急忙拿起预ไ备好的纸笔立即抄下那ว十几个人名来。不过两三分钟就抄好了，她又仔细对了遍，这才如释重负地把名单和自己的像片交还给大娘。
大娘接过名单并不立刻๑就走，却像道静就要被抓走似的，她忽然下子拉住她的胳ฑ膊流着眼泪说：“闺女，这么เ说，你真要？宋郁彬这小子真要害你啊？怨不得你说地主们都是狠毒的狼羔子”
道静点点头，没说什么；大娘擦干眼泪急忙走了。
场奋战完了，道静坐在自己的屋里沉思起来。名单是有了——这时，她简直顾不得想这个名单的来处，却只是想：下步怎么办？这名单是重要的，她应当赶快交给组织。满屯不在，那么เ，她应当把名单赶快给王先生送去。满屯是这样交代的，他不在时，有重要事情就去找王先生。于是，道静毫不迟疑地决定立刻๑动身去送名单。“快逃吧，宋郁彬要害你”直到这时，她想起了郑德富的话，似乎ๆ才明确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处在十分危险的境地中ณ，随时有遭受逮捕的可能。同时，她望望对面陈大娘的屋里，似乎有种惜别而又担忧的感觉，使得她很想等陈大娘回来，向这位慈祥的老妈妈说出自己必须逃跑的计划；但是，她想，与其让她知道还是不如不告诉她好。
就这样，陈大娘回来又安慰了道静阵子，就去睡觉了。
道静在自己屋里收拾了下东西，看着通正院的角门已经上锁，她就在前后跨院各处看了看，听了听，然后悄悄来到郑德富的住屋门外满屯不在家，郑德富就个人住在他的小屋里，轻轻喊了声：“大叔！”
郑德富在黑影里走出来，瓮声瓮气地说：“怎么还不走啊？趁着还没打二回梆子，快走吧！”
“我这就走。大叔，真谢谢您，宋郁彬果然弄了我的像片。
您告诉我，奔大陈庄怎么เ走？我要先奔那儿看个ฐ人。“
郑德富不告诉道静怎么เ走，却催促她说：“快走吧！还有东西么？咱们这就走。”
“大叔，您送我？”道静高兴地说，“我进去拿点东西就走。”
道静拿了个小包，把名单藏在贴身内衣的口袋里，就走出自己้的屋门，站在陈大娘的屋门外。大娘屋里静悄无声，道静心里却有种微微哀伤的感觉。这孤零零的老人，这同住了将近个月最后又给了自己莫大帮助的老人，今生，也许再也见不到了。不过情况紧急，她只是微微踌躇，立刻返身就向外走。可是，她刚匆匆开了外屋门，却和个人撞了个ฐ满怀。这正是陈大娘。
道静大吃惊，愣住了。大娘却拉住道静的手，好像什么全知道了似的，轻声说：“闺女，你要逃命？为什么เ不明说呀？快逃吧！趁着这会儿都睡的正香。”
道静下子抱住大娘的肩膀，她抱得那样紧ู，眼泪就落在大娘的衣襟上。
第十四章
道静跟着老郑走出宋家的跨院场院，从场院的小门出去后就走上条通向大路的小道。他们谁也不出声，急急地走着。走出约莫四五里路看见条有着车辙的大路时，道静这才站住说：“大叔，您回去吧。我自己้能找了去。”
郑德富忽然变得年轻起来。他迈着大步拉着道静跳过个小水坑，才说：“我送你去。你走，我在宋家还能呆得下去？”
“哦！”这时道静才恍然大悟。郑德富送出消息让她逃走，他在宋家已๐经不能ม呆了，为了她，他和她样已๐经成了“逃犯”了。于是，道静紧紧靠近老人的身体——这时再也闻不见他身上的汗臭。
“大叔，真谢谢您您您真好”
“用不着这些！”郑德富说话仍是干巴倔。他那简短的字句缓缓地说出来，仿佛特别ี沉重有力地响在林道静的心上。
两个ฐ人疾速地走在沉睡的田野里，谁也不再出声。夜，挟着凉爽的微风，吹过滴着露珠的高粱叶，吹过哗哗作响的白杨树，吹过闪着光亮的河水，也吹过浑身发热的林道静俊美的面颊๐多么美丽的夏夜呵，晶莹的星星在无际的灰蒙蒙的天宇上闪烁着动人的光芒；蝈蝈蟋蟀和没有睡觉的青蛙知了，在草丛中池塘边树隙上轻轻唱出抒情的歌曲。而辽阔的田à野在静穆的沉睡中ณ，那ว碧绿的庄稼，那ว潺潺流动的小河，那弯曲的伸展在黑夜中的土道，那ว散发着馨香气味的野花和树叶，那浓郁๗而又清新醉人的空气，再加上这传奇式的革命斗争的生活，都在这不寻常的夜里显得分外迷人，分外给人种美的感受。看到了并且感到เ了这些的林道静，霎间老毛病又犯了。忘掉了危险的处境，她长长地吸了口沁人心脾的新鲜ຒ空气，几乎想对身边的郑德富喊道：“大叔，你看这大自然多美呀！你看咱们的生活多有意思呀！”可是，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三年前刚刚逃到北戴河时的幕情景，她喊不出来了。那时她第次看见了大海，就向身边的脚夫惊奇地喊道：“看，这大海多美呀！”可是回答她的却是这样句含意深刻的话：“打不上鱼来吃不上饭——我们可没觉着美不美。”想到这里，道静看看身边那ว衣衫破烂污脏，迈着沉重大步的老长工，忍不住自嘲地笑了：“典型的小资产阶级感情！你那浪漫的诗人情感要到什么เ时候才变得和工ื农样健康呢？”想到这里，道静的脚๐步加快了，浪ฐ漫的幻想消失，她立刻想到的是迫在眉睫的重要问题：她能不能找到เ王先生？那些上了名单的同志能不能ม够及时逃避被逮捕的危险？而她自己้又将如何呢？想这些她就不再注意那ว些夜景了，只是迈开大步尽快追赶着郑德富。
老郑迈着沉重的大步在前走着，始终不发言。走出约莫十多里了，还是道静先问起老郑：“大叔，您怎么知道宋郁๗彬有了我的像片，怎么又知道他要害我呢？”
老郑走了几步，才用重浊的鼻音回答说：“我给他赶着车，先到深泽县政府，又到县党部ຖ以后，他又叫我给他赶车到定县。也是先到เ县政府，后到县党部。最后他还上了定县的东关小学。”
“他上了东关小学？”道静稍稍惊奇地重复了句。
“是呀。我赶车到了这个小学，个胖子好像是姓伍，又跟他起坐车回城里党部。他们在车上说话我都听见了。姓伍的说，‘您那位家庭教师准是我学校的林道静。’——听说你的名字”郑德富回过头来盯着道静看了下，好像看她真是林道静不是。然后又接着说：“我就留了神。宋郁彬好像还不相信，以后姓伍的胖子就拿出你张像片给了他。我装着跟他们借火，就把你的像片看清了。就是你”话还没说完，老郑冷丁把道静向路旁้的庄稼棵里拉，下子两ä个人都蹲到潮湿的庄稼地里。
“有人？”道静吓得心里突突直跳。
郑德富摆摆手。他好像个富有经验的猎人，锐敏地歪着脑袋点了点头；他又像个深爱自己小雏的老母鸡，抱着道静的脖子使劲把她向地下按。
道静看了看老郑那副慈祥而又机警的脸，就顺从地伏在地上不再出声。心里想：“地主叫他郑傻子，可是，他是多么精明呵！”
“初呵十五——庙门开，那牛头呵马面——两呀两边排”迎面大道上传来了轻捷而又急促的脚步声，阵幽默的小曲声也同飘散在这深夜的野地里。听到了这些声音，伏在地上的郑德富，像拉着道静跳到庄稼地里样突兀，他又拉住道静从庄稼地里跳了出来，并且高兴地喊道：“满屯，好小子满屯呵！”
走来的满屯意外地和这老少相遇了。他高兴得忘了男女的嫌忌竟双手拉着郑德富和道静的手惊奇地问：“出了事？你们怎么？没想到这么快呀！”
道静把经过情形向满屯简单地说了下，接着就从身上把名单掏出，郑重地交到满屯的手里，说：“多亏陈大娘。不是她，我可没办法弄来这个东西。”
满屯接过名单看了下说：“宋郁彬这小子走，我们都估计到他可能要出坏主ว意。可是，没想到这么เ快他就打通了两个ฐ县的反动派，搞了这个名单。今晚上我不放心正想赶回去，没想到碰见你们。走吧，咱们块儿去找王先生。”
“你刚从王先生那儿来？”道静稍稍惊奇地问。
“对。”满屯点点头，用他那机灵的大眼睛向道静笑了笑，“去吧，王先生那儿还有你的熟人，刚ธ才他还在打听你呢。”
“谁呀？”道静又高兴又不安地急忙问满屯。
“咱们走着说。”满屯迈开大步就向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