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说完，她站起身来悻悻地走了。道静想向她解释，又想回击她几句，都没来得及，她就走了。有好半天，道静呆呆地愣在屋子里，脑子乱哄哄的
每天江华都是早出晚归。这晚，江华没回来，道静等到半夜了，还不见他回来，心里焦虑不安，睡也睡不着。江华虽然不讲，道静是知道他出去做什么的，因此，她总担着心。
第二十九章
想到这里，看看手里捏着的馒头，种青春美好的热情冲击着她，她又低低地唱了起来：铅条，可爱的小铅条呀！
半夜里，卢嘉ล川从小囚房的地上醒转来了。他醒来后的第个意念是“渴”。他干裂ฐ的嘴唇，凝聚着黑色的血，好像燃烧似的发燥，嗓子里又咸又苦。
说完，他又闭上了眼睛，长久地默不出声。
“也许是吧，不多抓点老百姓，他们发得了洋财吗？”卢嘉ล川边说着，边脱去了老头的衣服，并且替他叠好被子，扫去尘土，打开窗户。老王手里提着把水壶站在当地怔怔地看着他。多么紧张严重的时候呀，可是这位年轻的学生，还对他那么亲热地笑着，还不慌不忙地替他收拾着房间。老人深深被感动了。这位饱经沧桑的老工ื友，什么เ样的人全见过，可是像这样的年轻人他可见的不多。他忘了该做的事情，弯着矮小的身子，挨在卢嘉川ษ的身边唠叨起来：“哎！哎！这伙子东西还是什么国民政府呢，还称什么孙中山的徒弟呢，简直哪——您哪，可别嫌我说的难听，简直是比土匪还不如！我亲眼见的多啦，哪个好小伙只要说救国，说抗日，看什么红皮子的书，这就比挖他们的祖坟还着急！什么共匪呀，赤党呀，什么捣乱学府呀，全扣到เ人家脑袋瓜上来。您想想，人的脑แ袋瓜全是肉长的，谁可受的了呀！回回从我眼前抓走的好小伙子数不清了。”他叹了口气，“我老头见不得这个。唉！卢先生，您哪说说，这可是个什么เ世道呢？”老头儿喷溅着唾沫星子，滔滔地说起来。卢嘉ล川满有兴致地站在地上听他讲，可老头儿却圆睁着眼睛改变了口气：“您哪，准是忙着呢，我别老说废话啦。我真是喜欢你们，我有好几个朋友——学生，全像您这样，可是他们都被捕啦。唉，我不叨叨了，您忙着呢。您哪，您先别走，要走，我到เ外边先给您瞧瞧去，万留แ下狗腿子您哪，等等吧！”
“我不叫你干涉！”道静也霍地坐起身来面冲着墙喊道，“我现在才明白你讲了大半夜的目的只有两个ฐ字——这就是‘干涉’！你为什么干涉？我是去放火抢劫？还是去找情人谈情？你说得美妙动人天花乱坠，闹了半天只是拐弯抹角地迷惑人动摇人你简直是要我的命！”
白莉苹看出道静的窘状，向卢嘉川作了个鬼脸笑着说，“小林可是个好姑娘，可爱的好姑娘，就是她那ว位老夫子绊住了她的腿。”
“是。老大伯。您还认得我？”
许宁这时可没有老卢镇静了，他红涨着脸，在老卢耳边说：“他们要把我们怎么样？”
你信仰的人的每句话都是有分量的，道静这时就毫不犹疑ທ地答应了余永泽的要求。
她吹奏着儿时的歌曲，沿着海滩走下去。
乘客们吸足了新า鲜ຒ空气，看车外看得腻烦了，个个都慢慢回过头来，有的打着呵欠，有的搜寻着车上的新奇事物。不久ื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到个小小的行李卷上，那ว上面插着用漂亮的白绸子包起来的南胡箫笛，旁้边还放着整洁的琵琶月琴竹笙，这是贩卖乐่器的吗，旅客们注意起这行李的主人来。不是商人，却是个ฐ十七八岁的女学生，寂寞地守着这些幽雅的玩艺儿。这女学生穿着白洋布短旗袍白线袜白运动鞋，手里捏着条素白的手绢，——浑身上下全是白色。她没有同伴，只个人坐在车厢角的硬木位子上，动也不动地凝望着车厢外边。她的脸略显苍白，两ä只大眼睛又黑又亮。这个朴素孤单的美丽ษ少女，立刻引起了车上旅客们的注意，尤其男子们开始了交头接耳的议论。可是女学生却像什么เ人也没看见，什么也不觉得，她长久地沉入在种麻木状态的冥想中。
道静和文台闲蹓着走近草房。在这房前有个衣裳褴褛花白头发留แ得很长的男人在铡草。他低头铡着，旁边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替他送草。道静和文台走到他们旁边，那男孩摸摸几乎ๆ盖不住屁股的破裤ไ子向文台咧嘴，算是招呼；可是，那ว个ฐ铡草的男人却连头也不抬，只是上下在铡刀旁边摇动着他的膀子。
“老师，咱们走吧，这儿没意思。”文台拉着道静要走，道静也刚要转身向回走的时候，那ว个ฐ铡草的男人忽然向道静扭过了头，道静也正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头向这两ä个铡草的人看着。于是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就在这时，道静不禁大吃惊，那黧黑的苍老的脸上，有双奇异的白眼仁正死死地盯着她。而除了这白眼仁，她还看到张熟ງ悉的好像在哪里见过的脸
“在哪里见过呢？”道静正在心里惊奇地问自己，那双白眼仁不见了，这个苍老的男ç人又低头铡起草来。
道静拉着文台走出了这个ฐ场院的小门外，他们来在排小树林里。道静忍不住问文台：“小台，刚才那个铡草的老头是什么人呀？”
“长工——郑傻子。”文台边爬上棵小杏树去摘青杏儿，边回答老师的问话。
“郑傻子？”道静惊奇地又问，“他没有名字吗？”
“那个ฐ傻东西就是没有名字呀。老师，给你。”文台把几个青杏向道静身上扔，自己就爬在树上得意地吃起杏儿来。
“长工ื郑傻子”这几个ฐ字整个下午都在道静的心里来回转游。他那褴褛的遮不住身体的破衣服，他那黧黑的布满被生活折磨的皱纹的脸，他那ว没有表情的好像鱼眼样的白眼仁，尤其当他盯住自己时，那张又熟悉又忠厚的宽脸膛使得道静的心里又纳闷又不安。
“究竟在哪里见过呢？”道静奇怪这个人是这样熟悉，可是，就是想不起在什么地方แ见过他。
过了两天，傍晚，道静从前跨院经过时，在井台上，她又碰见了郑傻子。他正摇着辘轳在打水。院子空旷旷的只有他个人。道静走近井台，想跟他说句话。可是没容她张嘴，郑傻子又朝着道静看起来了。他那奇异的白眼仁又死死地盯着林道静。那ว黯淡的眼神在黯淡的黄昏中ณ显得多么可怕——那是愤怒？还是悲伤？还是道静曾经把他的孩子推到井里？而且，这可怕的眼光竟步步地向她逼近了。郑傻子放下辘轳把，跳下井台，竟朝着道静走过来了。道静吓得心里突突直跳。她想扭身逃跑，可是她不是懦弱胆小的人。于是，她朝着郑傻子迎去，并且轻轻喊了声“郑”郑什么เ呢？她没法说了。她只红着脸向这个ฐ可怕的人微微笑，算是招呼。
郑傻子用条污脏的手巾擦擦脸上的汗，然后朝着道静发出了个奇怪的声音：“你不姓张你姓林！”
只有几个ฐ字，可是把道静震动得耳朵嗡嗡直响。怎么？他会知道自己姓林？他怎么会知道的呢？如果叫宋家知道了，那如何得了结果她还是从郑傻子那里逃走了。回到屋里，道静苦苦地思索，“在哪里见过？在哪里见过？”终于让她想起来了。
九年前，在十二岁那年，道静跟随她的地主ว父母来到เ古北口外去收租。在个山明水秀的村庄里，她认识了个佃户的女儿名叫黑妮，接着她们成了好朋友。黑妮长的又漂亮又温柔，而且手儿也巧。她会绣荷包，会描花朵，会缝布娃ใ娃，还会说故事扑蝴蝶。道静爱上了和她同年的小姑娘，每天每天都要背着徐凤英和弟弟小风到黑妮家里去。因为徐凤英不准道静和佃户的孩子起玩，她说这些人都是蠢人穷种。但是道静不管这些，她还是要去找黑妮。在那个低矮的茅屋里，不光是黑妮可爱，连黑妮的爸妈也全都那么可爱。黑妮的父亲郑德富，又结实又厚道，不爱说话，说话就笑。他常常从山上捉些好看的鸟儿送给道静玩。黑妮的母亲呢，又安稳又温柔，长的也好看。她比徐凤英对道静可好多啦。好像道静什么好东西也没吃过，她常常把藏着的几个核桃红枣从口袋里拿出来，珍重地递到道静手里说：“妮，吃吧，吃吧，穷人家没好东西呀。”
道静吃她家的东西觉得分外香甜。
两ä个小姑娘越来越亲，道静甚至为黑妮挨了徐凤英的打骂，她也绝不丢â舍黑妮。可是有天，终于发生了这样件事——件深深镂刻在道静心里使她永不能忘的事。
个上午，道静又去找黑妮。进门黑妮正坐在门槛ນ上抽抽噎噎ດ伤心地哭，她娘坐在炕上也在哭。她爹就站在她身边拉她，好像要把她拉到什么เ地方去。
道静站在门外呆呆地看着。只听黑妮哭着说：“爹呀，娘呀，你们行行好！俺可不上婆家去啦，饿不死你们，也饿不死俺”
黑妮娘盘腿坐在炕上，大把抓着眼泪。她呆呆地看着唯的女儿，半天，才扭过头去说：“孩子，你再在家里呆下去，咱，咱家三口，可，可就全要饿死啦。丫头，好妮子，你是懂事的孩子，上你婆家去吧！咱们打下的那点粮食全给地东交了租子，早就没的吃了。前些天吃点糠糠菜菜，这些天连树叶树皮也都吃净了”
黑妮娘哭得说不下去了，黑妮爹接着拉住黑妮的小胳膊说：“上婆家去吧！再跟着你爹娘，孩子，咱，咱家子可就都活不成了。”
家里没有的吃，黑妮七岁上就给个小商人家里做童养媳。婆家拿她当牛马支使，还不断挨打受骂。所以，每次回到เ娘家，她都不肯再回去。可是爹娘没的吃，又每次都不得不狠心把她赶了走。
黑妮个劲哭，精瘦的小肩膀抽动着，在稀烂的破衣服里面鼓起老高。那两只悲哀的大眼睛就像要挨宰的牝牛，谁见了都要掉泪。十二岁的女孩子仿佛是个成熟ງ的大女人，她哭着哀求着爹娘：“爹，好爹好娘，行行好！别送你亲闺女上火坑去呀。到เ他家——饿不死也是个打死呀！”
黑妮娘忍不住大声哭起来了。她看了闺女眼，又扭过头看着墙哭着说：“闺女，亲妮，你走吧。等等春天来了，树木发了芽，地地里有了青草野菜，咱咱就有的吃啦。那时，娘爹娘就接你回家来”
这时，郑德富这个四十多岁的庄稼汉都忍不住哭了。那ว娘俩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饥饿的煎熬，怕女儿同饿死的忧虑，使这做父亲的狠了心。他猛可地把瘦小的黑妮像扛布袋样，下子扛到เ肩膀上，就头也不回，泪也不擦，径直大步走出门外去。黑妮像根柴火棍无力地在父亲的肩上挣扎哭喊。郑德富背着女儿走上山岗，道静也追到เ山岗上。
她眼巴๒巴地看着她的好朋友和那ว父亲的身影同消失在凄凉的山上，她也泣不成声了。
从此，道静再也没有见过黑妮，也没有听到过关于她的任何消息。可是，想不到เ却在这里，在这个ฐ河北省中ณ部的小县份里，她竟会又碰见了黑妮的父亲——就是文台说的那ว个没有名字的郑傻子。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黑妮母女呢？
道静回想着当年的情况，心里火辣辣地好久都不能入睡。
尤其郑德富为什么不像当年那ว样对她亲热了，反而像对仇人似的拿那奇怪的白眼仁盯着看她？她思前想后，忧虑重重。这时她又想起了江华，也想起了姑母。她多么盼望他们来看看她，给她出个主意，或者带她赶快离开这个讨厌的地主家庭呀。
不过过了四五天，姑母果然来了。她是傍晚到这个财主ว家里来找道静的。她打扮得干干净净——花白头发梳得挺明净，毛蓝布褂青市布裤ไ连个土星油点也没有。道静见了她，打心眼里感到高兴。这个ฐ晚上姑母就住在道静的房里。她们睡在炕上。才轻声地谈起工作的事来。
姑母问：“闺女，宋家的人都喜欢你了么？”
道静说：“只有宋郁๗彬的太太和宋贵堂还差点。”
“为什么会这样？”姑母笑着问，“你要想法子叫他们都喜欢你呀。”
道静说：“现在还好多了呢。刚来那两天，文台的母亲那ว两只眼，好家伙，好像要吃了我。而且那个陈大娘”她把陈大娘监视过她的事也向姑母说了。
“噢，我明白啦。”姑母笑了，“你这个俊妞，也难怪叫她多心呀。你以后多找她说闲话，告诉她，你已经有了——就叫爱人吧，那她就许放心点了。还有，宋老头为什么เ不喜欢你？”
“他恨不得把钱都穿在肋条骨上。个月十块，当然把他心痛坏了。不过，他不能不叫孙子念书，村里的学堂他都瞧不起，不放心。所以，他请了我，又讨厌我。”
“这个么，”姑母想了想，又说，“闺女，这么办吧，你就少要他两块钱。”
道静咯咯地笑了。她想起了莫里哀的喜剧悭吝人。个铜板，对于这拥有几十顷土地的大地主都是件大事，更何况少要他两块大洋，那他定会高兴了。于是道静又对姑母说：“姑母，您来，我心里可痛快多啦。我照着您的意见，做什么都行。可是，我真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待下去——我待在这儿点用处也没有。”
“谁说没用？”姑母的声音在黑沉沉的小屋里在道静的耳边又低沉又响亮，“叫你在这儿，就定有用处。闺女，农民们受地主的剥ຓ削压迫，实在受不住啦，过几天麦收时候就要来次斗争。宋贵堂宋郁彬都跟县里的头儿有来往，你尽可能多了解多探听点他们的情况，这对咱们的工ื作有用处。不过，这也不简单，你可千万不能叫他们对你有点点怀疑；也更不能ม叫他们知道了你的来历闺女，”姑母的手紧紧ู握住了道静的手，声音又变温和了，“你的担子也不算轻呵。”
道静也在昏暗中ณ紧握住姑母那双粗糙有力的手，激动地低声说：“姑母，我明白了您的意思，可是，我恐怕——恐怕做不了。”
“为什么เ？”姑母的声音又严厉了，“你不是愿意听我的话么？”
道静不得不把遇到郑德富的事向姑母全说了。最后，她沉痛地似乎委屈地说：“我不知道他为ฦ什么那样仇恨我小的时候他还疼过我呢。他知道我的真姓名，在定县用的是这个名字。如果他姑母，您看我怎么เ办好呵？”
姑母许久不出声。听她匀净的呼吸，还以为她睡着了。道静的心却纷乱如麻。处在这样复杂的环境里，她感到好像堕到เ浓雾中，并且好像有股巨大的狂风就要把她吹到什么不可知的地方แ去。听姑母久不出声，她终于忍耐不住地说了话：“姑母，”
“嗯，”姑母清晰地回答，道静知道她并没有睡，“闺女，先问问你，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
“郑德富的事么？”
“嗯。你谈谈吧。”
“父母剥ຓ削了他，但是，我并没有我和他样受他们的气。”
半天，姑母才又说话：“但是，这是你这方面的理。要是从他那方面看呢——你是小姐，他是佃户。”
这回是道静半天不出声了。姑母句话好像当头棒，使她感到热辣辣地刺๐痛，可是，也使她清醒过来。她忽然觉得自己้身上很脏ู很臭，同时，又觉得十分委屈。因为ฦ这又脏又臭的衣服，并不是她要穿，而是那个ฐ地主家庭给她穿上的。于是道静不出声了。
姑母好像体会了道静的心情，她摸摸她的头发，轻轻地说：“闺女，我给你说个ฐ故事你就明白啦。你知道我那ว小子永光吧，他可真是个ฐ刚强的小伙他在大地主ว邢子才家当长工ื的时候，邢ฦ子才有个没出阁的大闺女爱上他啦。这闺女二十八岁了，邢ฦ子才挑来拣去还没有给她寻上婆家。她看永光长的强壮利落，唉，我那小子欢眉大眼口鼻端正的就是叫人喜欢呵，这么เ着，这地主的闺女给永光做鞋做袜问冷问热，对他可好哩。她时常偷偷地在永光的小屋炕上放上好酒好肉，好像小说里的狐仙女，永光夜里回到屋里见到这些东西好生纳闷。先前，管它三七二十，他还吃。后来，他知道是邢子才的大闺女给他的，他就把这些东西扔到猪圈去了。他说，她是地主家的小姐，他们不是个阶级。她对他天好，他也不能爱见她。其实呢，这大闺女为ฦ人也不坏，比起她爹，她对长工佃户可好多哩。可是不管怎么着，永光就是不爱她，见了她就躲得远远的。”
“姑母，您也把我看成地主阶级的小姐？”道静的声音有些发抖。
“不，”姑母又紧握住道静的手，柔声说，“我那ว侄儿把你交代给我的时候，说你已经叛变了你原来的阶级，愿意革命，所以，我才把你当成我自己的闺女般看待好闺女，别多心，我说永光的故事不是说你还是小姐，我说的是，受压迫的人，对压迫他的人和那ว个阶级，他不能不仇恨。这不能怪郑德富仇恨你，他并不知道你已经和他站在条线上了呵。”
这是个少有的夜晚，也是道静有生以来内心斗争最激烈最痛苦的夜晚。她自从受了卢嘉川等同志的教诲，又读了些马列主义แ讲阶级斗争的书籍以后，她便自以为站到了被压迫的无产阶级边；便以为自己已๐经彻底地变成了无产阶级。谁知，当她又住在个地主阶级的家庭里，而且，无意中碰到了家中的佃户郑德富以后，这才暴露了她身上致命的缺点——原来，她的阶级意识是模糊的，她所理解的阶级斗争阶级仇恨只是书本上的。郑德富为什么个人流落到这遥远的异乡？为什么เ这样穷苦凄凉？无疑地，是和林伯唐徐凤英对他残酷的剥ຓ削有密切关系。而她自己呢？她是站在什么地位上的呢？道静躺在枕头上，听着姑母轻微的鼾声，沉痛地想道：“呵，我原来竟是个小资产阶级的革命幻想家，我所理解的阶级斗争竟是粉红色的或者是灰色的，而它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却是血淋淋的鲜红的呵！原来，我的身上已经被那ว个地主ว阶级那个剥削阶级打下了白色的印记，而且打的这样深——深入到我的灵魂里。所以我受不了郑德富的白眼仁，所以我讨厌他林道静呵，你这是什么样的阶级感情呵？”
道静从来还没有进行过这样深刻沉痛的自省。她痛苦地想着自己身上还有许多剥ຓ削阶级的意识，就咬着牙不转眼地看着身边的姑母。她看出了，她是那样干净，那样清白，立场又是那样鲜明而坚定。她为ฦ什么เ能够这样？她并不认得多少字，也没有读过马克思的理论原来，又是阶级的原因！
她的受尽迫害的阶级，使得她能ม够正视现实，使得她能够洞若观火地了解阶级的意义。而她林道静呢，温情软弱害怕严酷的阶级斗争。她还没有撕去地主ว小姐的尊严，向被压迫的佃户低头这时，在黑洞洞的屋子里，她幼年时候的好朋友黑妮，忽然站到เ了她的面前。她还像当年那ว样纤瘦那样俊美，还用那温柔的眼睛热情地看着她。童年时代的友谊立刻๑给了道静心上丝温馨的感觉。可是她又陡然惊！黑妮那ว温柔的大眼睛变了，它变成了可怕的没有点黑色的白眼仁，它狠狠地盯着她，向她投射着仇恨的光道静赶快睁开眼来，心里突然感到เ阵难忍的疼痛。
“她在哪儿？还活在世界上吗？”道静又想起最后见黑妮时那ว场悲惨的景象。她为什么那么悲伤的哭？她的父母为什么那ว么เ狠心地把她赶到เ婆家去？为什么小小的只有七岁的孩子就当了可怜的童养媳？这时，平生第次，道静为了别ี人而仇恨起自己的父母来了。过去她恨林伯唐恨徐凤英，那是因为他们对她不好；对她的生母秀妮不好。可是，和姑母谈话以后的这个夜晚，她才真正地感受了阶级仇恨的滋味，也真正地深深地恨起地主阶级和切压迫阶级。同时，也恨起自己้身上被这个阶级所沾染上的污点。
第九章
清早，起床之后，姑母忽然发现道静灰黯的脸上有了双陷下去的深眼窝。她惊奇地审视着道静，说：“闺女，你怎么啦？身上不痛快？”
道静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看着姑母低声说：“姑母，我夜没睡着——我我”她低下头来，两颗大泪珠滚到เ衣襟上。沉了沉才说，“您要相信我。我我会彻底地把自己交给无产阶级的。”
姑母多皱的脸上，欣慰地笑了。她从来还没有对道静这样高兴地笑过。她拉住道静的手，看了看窗外和静悄的四周说：“闺女，难为你，你不恼我，反而这就好啦。我那侄儿的话没有说错，咱们干革命就需要像你这样认真学好的青年人呵。可是，我还要问你，”姑母向窗外门外望了望更加放低了声音，“王先生不是还叫你做点长工们的工作么เ，你做的可不算好。以后你打算怎么เ办？”
道静不好意思地看着姑母，说：“自从碰见郑德富，我心里挺不踏实。本来想在陈”她向对面屋里努努嘴，“在她身上下点功夫，可是，看她靠近东家，我又不敢了。”
“闺女，”姑母轻声说，“就算靠近，她终究还是个ฐ做活的。看样子，她对你还算不错，也不是那ว么死心塌地地帮助他们。你可以先在感情上多和她接近，得机会慢慢启发她的觉悟。要能把这个人团结好，我看对你在宋家的工作有很大好处。不过，可不能性急，还要多加小心，这可是你锻炼的好机会。”
道静连连点头。看着姑母在收拾她的小包，就着急地说：“姑母，您要走？那，有了什么เ事情，我怎么和您联系？”
姑母想了想，问道静：“闺女，你认识许满屯？”
“认识。”道静有些惊奇，“您说的是那个浓眉大眼的赶车的？”
姑母点点头：“是他。那ว好，你已经认识了他”说到เ这里，姑母又警惕地看看窗外和听听四周——幸好对面屋里的陈大娘这两天因为文台的母亲生了病，天还不亮就进正院去了，所以道静和姑母说话很方便。姑母说：“以后，你有什么เ事就找他联系。听他的话。不过，可别露出你们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来。就这样吧，我要走了。你第件事就是跟宋家把关系弄好，多留心他家的动静；第二件事就是跟陈大娘多接近点，要想法子争取教育她；第三件事呢，对郑德富要彻底改变你那阶级立场，不能叫他再恨你。虽说许满屯也许能帮助你解释解释，可是主要还得看你自己。”
“姑母，您真好”道静看姑母把工ื作交代得那么清二楚，忍不住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她，心里想，她是多么เ精明能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