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武的故事——黄溯初、徐寄庼、徐采丞、杜月笙的接力赛。
两个多月以后，汪精卫终于由上海ร飞到了东京。他们由á河内回上海，是日本派出一条”北光丸”秘密护送的；不去欧洲而回到เ上海，表示汪精卫决定要”组府”了。汪系的人说：汪精卫本无此打算；只为河内事件所刺激，改变了初衷。
随同汪精卫一起飞日的，有周佛海ร、梅思平、汪精卫的日语翻译员周隆庠，以及另一要角，外交部亚洲司司长高宗武。大家都被招待在东京北郊古河男ç爵的别墅居住；连高宗武手下的科长董道宁都不例外，唯独高宗武被指定住在隅田à川西岸桥场町大谷米太郎家。表面的理由á是，高宗武有肺病；但是，大谷米太郎跟他的家属，并没有可以免于受肺病传染的机能。
对于这样一份特殊的待遇，高宗武确很伤心。”和平运动”是他发起的，如今不但成了局外人，而且据他的同学犬养毅的儿子犬养健透露，他还有生命的危险。
于是高宗武自然而然地想起一个人，此人姓黄，名群，字初溯，后来改为ฦ溯初；他是浙江温州人，日本早ຉ稻田大学出身，民国初年与梁启超、张君劢在一起，属于所谓”研究系”；近十几年来不甚得意，隐居在长期的晓滨村。高宗武不但是他的同乡后辈，而且自留学至从政，一直受他的提携；如今身处危疑，唯一可以为他祛疑解惑，指点迷津的，便只有此人了。
“我之从事和平运动，原来是要为蒋先生效劳；后来日本两ä度发表声明，不以蒋先生为和谈对手，那我就只好找汪先生了。汪先生也说过。要和要战，都该由蒋先生出面；所以我之请汪先生出面，实际是过个ฐ渡。那知道，现在情况不对了！汪先生内有陈璧君，外有周佛海，日夜煽动，预ไ备要自己้来干了。”
“于是，你就受排挤了！”黄溯初说：“我听说影佐祯昭视你如眼中钉；那ว是必然之理。你想，影佐祯ງ昭是参谋本部的中ณ国课课长，奉派到เ上海组织梅机关，他代表的是日本军阀的利益；日本军阀自然希望中国分裂，有个傀儡政权在手里，作为工ื具。至于影佐个人，当然亦希望一手炮制一个伪政权出来，像溥仪的御用挂吉冈安直那ว样，可以做太上皇。如今你想拿和平运动由á汪先生过个渡；要战要和最后由蒋先生去决定，无论从那一点看，都跟影佐的希望相反，自然非去之ใ而后快不可。”
这番分析鞭辟入里，高宗武心悦诚服；随即问说：“黄先生，那末你看，我以后应该怎么เ办？”
“那ว要看你自己้。”黄溯初是策士型的人物，先要探明高宗武的意向，才能替他出主ว意；他试探着问说：“汪政权成立，外交一席，自然非你莫属？”
“哪里！汪先生不会给我的。”
“他预ไ备如何安置你？”
“老太婆跟我来说：你才3๑0出头，年纪还轻；大器晚成，需要磨练，不妨先当次长，只要工作有表现，不怕不会更上层楼ä。”
“老太婆是谁？”黄溯初ม问：“是指陈璧君？”
“是的。没有一个人不讨厌她；也没有一个人不怕她，所以背后都是这么叫她。”“喔，黄溯初又问：“你是不是想当部ຖ长呢？如果你当他的外交部长，我来替你画ฑ一条路出来。”
“不！”高宗武说：“我想跳出去。”
“此话当真？”黄溯初念了一句《武家坡》的白口。
“真的。”
“好！”黄溯初ม又念”归去来辞”了：“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你既有此大彻大悟的决心，我少不得又要到软红十丈中走一遭。”
一夕深谈，决定了高宗武的出处；等他跟着汪精卫回到เ上海，黄溯初也买舟西航，悄然到เ了纸醉金迷，畸形繁荣的”软红十丈”之中ณ。
一到上海，黄溯初ม便去看他的一个同乡徐寄庼；他是浙？江兴业银行的董事长，”江浙财阀”的巨เ头之ใ一。此外，他还有一个极重要的头衔——国民政府在上海设有一个”统一工ื作委员会”徐寄庼是委员之一，负责金融方面的工ื作。？
“宗武想要跳出来，”黄溯初ม问道：“你看要怎么เ走一条路子，才能ม通到委员长官邸่？”
“自然是戴、杜之间挑一位。”徐寄庼说：“我看托月笙比较好；联络比较方便。”
“月笙不是在香港？”
“他有代表在这里；这两ä天从香港回来。”徐寄庼说：“我去看一看。请你在这里等回音。不过，溯老，最好请你写几个字，让我带去。”
“你们办银行的，讲究手续清楚。”黄溯初笑着问道：“你要我怎么写？”
“月笙识字不多；要托他什么事，要言不烦写两句。”
黄溯初ม点点头，就现成的笔砚，写了一张便条，只得9๗个大字：“高决反正，请向渝速洽。”无上款，亦无下款。
带着这张便条，坐上汽车，徐寄庼迳自去访杜月笙的代？表。此人名叫徐采丞，本是《申报》老板史量才的干部，在一-二八以后所组织，由史量才担任会长的上海地方แ协会做事；及至史量才被刺๐，上海地方แ协会由á副会长杜月笙”扶正”他才列入杜氏门墙，成为”恒社”的中坚分子。到เ得上海地方แ协会的秘书长黄炎培去职，徐采丞接掌了这个职位，无形中成为杜月笙向地方各机关打交道的代表；他处事稳重，头脑清楚，善于利用各方面的关系，而且有功不伐，宠辱不惊，杜月笙最欣赏这种个ฐ性的人，所以抗战一起，远走香港，指定徐采丞做他在上海的代表；”恒社”弟子，以及杜家下人，包括管家万墨林在内，他都有权指挥的。
巧得很，徐寄庼去访他这位同宗时，徐采丞刚ธ从”胡佛总统号”下船回家。两人闭门密谈；徐寄庼扼要说了经过，随？手取出黄溯初的亲笔便条，要求徐采丞原船回香港，跟杜月笙去报告。
杜月笙在香港的场面，自然不如在上海；但好客依然，除了九龙柯士甸è道的私寓以外，特地在香港告罗士打饭店7楼，辟了个ฐ长房间，作为ฦ每天下午会客之ใ处。更上层楼ä，便是咖啡座，无形中成了杜月笙的大客厅；海ร外流人，只要跟杜门中略有渊源的，尽不妨到那ว里去泡，咖啡蛋糕，喝足吃饭，抹抹嘴走路，帐单自有人付。
至于705号的座上客，不是密友，便是特客；或是片刻不可离的亲信智囊。徐采丞一到香港，下了船正是杜月笙每天会客的时候；自然驱车直奔告罗士打。
“咦！采丞，”林康侯说：“乡下人勿识走马灯，又来哉！”
徐采丞若无其事地一一招呼；杜月笙见他4日之隔，去而复回，料知必有函电中所不便说的紧急事故，当即向在座的林康侯、王晓籁，以及受戴笠委托，在香港担任特别ี代表的王新衡说道：“唐老、晓籁哥、新衡兄，你们坐一坐，我跟采丞去说一句话。”
705号类似总统套房；外间客厅很大，里间卧室也不小，两张双人席梦思以外，还绰有余裕，可以摆一张小圆桌、4把靠椅、1张书桌、1个活动酒柜。徐采丞跟着杜月笙到了里面，随手将房门关上；然后打开随身携带的手提箱，将那ว张便条交到เ杜月笙手里。
“高是高宗武。”徐采丞说。
“高宗武！”杜月笙又惊又喜。”这张条子是他的亲笔？”
“不是，不过也跟他亲笔差不多；是黄溯初ม写的。”
“是老进步党，寄庼小同乡的那ว位黄溯初？”
“正是。这张条子就是寄庼交过来的。”徐采丞将经过情形讲完，接着又说：“黄溯初的意思，要请先生直接跟委员长报告，准高宗武戴罪立功。”
“那末，立什么เ功呢？将来总有东西带出来吧？”
“那ว是一定有的。”
杜月笙考虑了一会说：“好的！你在香港住几天；我到重庆去一趟，你听我的回音。”
于是第2๐天晚上，杜月笙就悄然飞往重庆了。
不过，就表面看，杜月笙对这件事非常起劲，其实，内心不能无疑。因为黄溯初一直跟政府不大合作，才会在抗战发生后，仍旧隐居在日本；其次，高宗武是和平运动的发起人，忽而中ณ途改弦易辙，亦是情理上不甚说得过去的事。
由这两点疑窦，自然而然会使得杜月笙想起《群英会》那ว出戏中的黄盖，莫非诈降卧底？果然如此，自己不但误国；让人说一句：“杜某人做事也有靠不住的时候！”多年苦修的道行，无端打了一大截；也太划ฐ不来了。
因此，从重庆领受了指示回来，杜月笙告诉徐采丞，必须ี托徐寄庼转请黄溯初亲自到เ香港来一趟，让他了解详情。他？对黄溯初ม的生气，所知不多，可是他相信只要跟黄溯初ม谈过一次，就会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值不值得去做。
“这件事不管值不值得去做；高某人既然要反正，我们当然应该帮他逃出虎口。采丞，你回到上海，就要预备起来，让高某人，还有他的家眷，说走就能走。”杜月笙又说：“你千万要记住，只能我们预备好了等他；等他要走再来预ไ备就来不及了。”
徐采丞受命回到เ上海，不过1้0่天工夫，黄溯初ม已悄然应邀而来。为了保密，他请黄溯初下榻在柯士甸道的私寓；同时告诫家人及亲信，不可透露家有这样一位特客。
“杜先生，我先要声明，这件事无论你肯不肯帮忙，务请保守秘密；而且急不得。”黄溯初又说：“急亦无用。日汪密约要签了字才算数；否则ท只是一个草案，并不能证明汪精卫已经同意。”
“对极！溯老，你请放心，”杜月笙说：“这件事，在我这方面，只有采丞一个人知道；不到高先生脱险，我不会透露半点消息到เ外面。”
取得了这个口头协议，黄溯初才开始细谈经过；杜月笙发觉有些情形他不太懂ฦ，譬如日本的政情，国际间的关系，什么美国根据”九国公约”向日本提出抗议；什么เ美英法三国共同对日声明，否认所谓”东亚新秩序”之ใ类，不但不太懂，也怕记不住。因而提出要求，由他的秘书胡叙五，制成谈话笔录；黄溯初同意了。
由黄溯初ม口中证实了，汪精卫已决定”组府”这次去日本就是谈组府的条件；但也只是原则ท，日汪密约方在谈判之中。影佐祯昭及汪精卫方แ面，对高宗武已๐经深为猜疑，所以他是否能ม参与密约的谈判ศ，尚不可知。但是，为ฦ了戴罪立功，他一定要将密约弄到เ手。
“一定要组织伪政府，是大家都看得出来的。”杜月笙说：“汪精卫到เ青岛跟王克敏、梁鸿志去开会，自然是讲斤头去的。”
“是的。汪精卫到日本会谈，首相片沼倒还客气；陆相板垣就很难说话了。他也谈到王克敏、梁鸿志；说他们组织临ภ时、维新า两个ฐ政府，也挨了许多骂；一旦全部取消，日本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提出要求，拿王克敏的临ภ时政府改为政务委员会；维新า政府改为经济委员会，汪精卫答应了一半。”
“怎么叫答应了一半？”
“汪精卫说，华北成立政务委员会，是有成例的，可以考虑。另外成立经济委员会，没有必要。”
“这样说，梁鸿志要落空了。”
“个ฐ把院长总是有的。”
“那末，”杜月笙又问：“板垣跟汪精卫还说些什么？”
“汪精卫要用青天白日旗，板垣反对；说和平政府、抗日政府用同样的旗子，在作战目标上分不清，会发生意外。汪精卫坚持要用；不过他答应考虑，加上一点什么东西，作为区别ี。”
“照这样说，汪精卫倒是念念不忘青天白日！可惜做出来的事，将来没有脸去见中山先生。”杜月笙又问：“汪精卫要唱戏，总要有”班底，光是那ว几个人也不够；总还要招兵买马吧？”
“是啊！有个艺文研究会；原是周佛海ร、陶希圣在汉口组织的，如今在上海挂出招牌；如果愿意捧场，经过熟人介绍，只要填一张表，就可以坐领干薪。”
“喔，”杜月笙很注意地问：“这个ฐ会在什么地方แ？”
“威海ร卫路中社ุ对面的太阳公寓。”
“是那些人在负责？”
“听说负责的是两ä个人，一个是金雄白；一个是罗君强。”
“怎么เ？”杜月笙微吃一惊，”金雄白也落水了？”
“他是让周佛海拖下去的。”
“可惜，可惜！我倒要叫世昌问问他。”
原来金雄白是跑政治新闻的名记者，当朝大老，社会闻人，几乎ๆ无一不识，早在民国1้8๖年，他就是蒋委员长创น办的《京报》的采访主任，所以当中ณ山先生奉安大典之ใ后，蒋委员长亲赴北平处理北方政局时，他是随节采访的两记者之ใ一。在专车中ณ初ม识周佛海ร，还是蒋委员长亲自所介绍。至于杜月笙口中ณ的”世昌”姓唐，是恒社ุ弟子之一。杜月笙是介乎朱家与孟尝之间的一位风云人物，门下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唐世昌出身《申报》，现在是《申报》夜班的经理，新闻界ศ要跟杜月笙打交道，或者杜月笙要跟新า闻界打交道，都由á唐世昌经手。所谓”叫世昌问问他”不言可知，是惋惜金雄白”落水”想拉他一把。
题外之话，不列入笔录；笔录中杜黄二人作成了几点了解：一是日汪密约犹在谈判之ใ中ณ，所以高宗武还不到เ”跳出来”的时候；不过杜月笙要有充分的准备，让他能够说走就走。二是黄溯初ม保证高宗武一定戴罪图功；杜月笙保证尽全力为ฦ他向政府输诚，必能ม不负他迷途知返的大智慧。
“杜先生，”黄溯初特别叮嘱，”宗武身在虎穴，而且是在忧谗畏ั讥的情况之ใ中；倘若事机不密，必遭毒手。”
杜月笙知道他是要求安全的保证，想了一下答说：“我绝对慎重，绝不会泄漏机密；不过，高宗武自己也要格外当心。”
“当然，当然。”黄溯初说：“杜先生，如果是宗武自己不小心而出了问题，尊处并无责任可言。”
这话很率直，也很厉害；＋如果是杜月笙手下不小心，以致高宗武遭了毒手，便应负责任。性命出入之事，责任实在负不起；但杜月笙还是一诺无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