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述之听得直摇头:“不妥,不妥,王迟可是奴名,要改。”
太子一听微微变了脸色,而旁边的司马善则瞪大双眼兴冲冲地看看这位又看看那位,显然是来凑热闹的。
陆子修一抬眼便看见司马嵘,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身上,难掩关切,停留แ片刻才移开,上前对王述之行礼问候:“吴郡陆子修拜见丞相。”
“是。”司马嵘想起自己滚下马车时似乎是让他护着的,不由抬眼朝他看了看,“丞相可有哪里摔疼了?”
司马嵘垂眼沉默地盯着自己鞋尖,耳朵一时不怎么中用。
大晋崇尚玄学,喜爱清谈,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普通士子,无不以清谈为乐,司马嵘对此却嗤之以鼻:清谈能治理国家么?清谈能击退胡人么?清谈误事啊!
王述之点点头,双眼投入黑暗中沉思片刻๑,问道:“杜越如今人在哪里?”
司马嵘冲着墙无奈地叹息一声:“我方才不小心磕着腰了,想让你帮我瞧瞧有没有伤着。”
“多谢丞相谬赞!”
那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整日在二公子跟前伺候,怎么会不知道?是不是曹武我不清楚,永平郡倒是真的,打了可有近半年了。”
司马嵘心底涌ไ起怒气,忍着一身剧ຕ痛从地上爬起来,目光在面前四名家奴扮相的年轻人脸上扫过,微微眯了眯眼,转头打算在地上寻找趁手的利器,却蓦地心头一震,看着自己的双腿怔住。
司马嵘点头道了声谢,想起自己还饿着肚子,便捡了块糕点扔进口中ณ,这才掸掸衣袖匆忙出门。
到了那ว里一看,并无急事,陆子修也已早早离开。
王述之冲他招了招手,笑道:“方แ才碰上吴大人了,我闻见他船上香味浓郁๗,便讨了些酒菜过来,你尝尝。”
司马嵘正饿得慌,道了声谢便在他对面正坐,问道:“不知是哪位吴大人?”
“中舍人吴曾,上回让你唬弄过去的那位。”
司马嵘想起那ว吴大人当时一脸遗憾ย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王述之忽地俯身,凑近了看他:“遇着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司马嵘暗自心惊,想着自己平日里虽不会像王述之那样张狂大笑,可也不是没笑过,一时有些不敢确定,究竟是自己功力退步,还是王述之的眼神过于毒辣,忙从容地抬眼看他:“想不到เ丞相竟是喊属下过来用饭的,属下正饿着肚子,便忍不住有些欣喜。”
二人只隔了一张矮几,近得呼吸可闻,船舱内烛火幽幽,衬得王述之ใ一对笑眸更加流光溢彩,司马嵘忙垂眼。
王述之却是听得一愣,拂袖指指桌上酒菜:“快吃吧。”
“多谢丞相。”
王述之见惯了他不卑不亢的模样,却是头一回见他在自己้面前用饭,一件稀疏ຕ平常事,竟觉得十分有趣,便兴味盎然地盯着他看了很久,又见他泰然自处,便兴味更浓了,含笑打趣道:“瞧着倒像是陆府出了位三公子。”
司马嵘:“……”
“哈哈哈哈。”王述之收回目光,提起酒壶,“来,陪我喝一杯。”
“回丞相,属下酒量不济。”
“嗯?”王述之面露诧异,“那为何陆公子说你是只大酒坛子?”
“……”司马嵘眼角一跳,心中暗暗叫苦,这陆公子究竟是来谋官职的还是来拆台的?见王述之已将一杯倒好的酒推至面前,只好道了声谢,硬着头皮举起来,咬咬牙,敛息屏气狠狠一饮而尽。
王述之ใ让他这豪迈的饮法惊得目瞪口呆,见他猛地咳嗽起来,急忙放下酒壶,俯身在他背上拍了拍,哭笑不得:“你究竟会不会饮酒?”
司马嵘咳得撕心裂ฐ肺,听他这么问才反应过来,陆子修必定是什么都没说,他方才或许只是以为自己推脱不喝,便故意拿幌子诓骗,想不到自己谨慎过头反倒上了当。
好不容易止了咳,缓了神色,司马嵘明明已๐经气得咬牙切齿,面上却只能忍着,躬声道:“属下失礼了,丞相恕罪。”
“哎,无妨。”王述之ใ摆摆手,又盯着他看了一眼,忍不住低声笑起来,“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既ຂ不会饮酒,该知道陆公子说不出那番话才是,还逞什么能?”
司马嵘不知该如何作答,许是酒劲来得过快,思绪便转得慢了,一时竟显得有些迟钝ๅ。
王述之见了,大笑不止:“这才一杯,你就醉了,哈哈哈哈,是我不对,好了,你接着吃。”
“多谢丞相,属下已经饱了。”
王述之见饭菜所剩ທ不多,便点点头,笑着起身,顺便将他也拉起来:“那就回去罢!”
司马嵘只觉得头晕晕乎乎,似乎秦淮河起了风浪,整个ฐ画ฑ舫都晃动起来,一抬眼,廊柱下的灯笼也便得模糊不清,心中暗叫不妙,连忙稳了稳身子,闭紧嘴巴๒再不开口多说一个字。
王述之本想扶着他走,却见他脚步沉稳,面色沉静,忍不住摇头而笑,等入了马车后挑亮烛芯,再次抬眼看他。
司马嵘靠着车厢壁,不不动,若不是眸底浮ด起一层水汽,恐怕还真瞧不出半点醉意。
王述之轻拂广袖,抬手支额,颇为ฦ闲适地盯着他,目光落进他那对深深的黑眸中,顿ู如置身白雾弥漫的幽潭,看不见水面,亦看不见水底,有意一探究竟,却让白雾缠绕其中,脱身不得,如此过了半晌,便不自觉倾身靠近一些。
一片阴影笼罩而来,司马嵘微微醒过神,黑眸轻动,抬眼看他。
王述之见他神色凝滞迟缓,好笑之余,心底却忽然飘出一丝极浅的酸涩,忍不住抬手在他下颌捏了捏,低声道:“平日就不见你洒脱,喝醉了也要如此强撑,不累么เ?”
司马嵘眨眨眼,只觉得他的声音如隔云端,听不真切,倒是下颌起了些热度,下意识动了动唇。
王述之见他醉得厉害,轻叹一声,抬手在他额角敲了敲。
回到丞相府,司马嵘只觉得精疲力尽,强撑着最后一丝精神去床榻躺下,很快便沉沉入睡。
翌日醒来,想起那杯酒,简直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又忆起昨晚被毁尸灭迹的信,连忙携着新衣去了王述之那里,借口说是衣裳嫌长了,送去铺子里再裁剪一番。
王述之不疑有他,只是定定地朝他看了一眼,笑容满面地挥挥如意:“去罢。”
司马嵘道声谢,出了丞相府便往衣铺方แ向走,到了那里却过门不入,拐个弯穿过小巷,走至另一条大街上,一路都微微垂着头,好在衣着简朴,并未引人注意,最后顺利走进一家酒肆。
京中住的大多非富即贵,店家见他一身仆人扮相,却也不敢轻待,忙遣小二上前问候。
司马嵘迅速扫视大堂,见无面熟之人,便微微一笑,拱手道:“家主命在下前来会一位姓贾的客人。”
小二一听顿时明了,应是早得了吩咐,连忙将他领上二楼。
雅间的门应声而开,司马善神色镇定地将小二打走,门一关,立刻就耐不住好奇心,大步冲到司马嵘跟前,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恨不得将他从里到外翻个透彻,小声问道:“你真是二弟?”
司马嵘在席上坐下,笑道:“皇兄别来无恙。”
司马善急忙跟着坐在一旁,继续盯着他的脸瞧,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怪诞,原本以为自己死了,醒来却变成他人,你就当是见了鬼罢。”司马嵘说得含糊,刻意没有提起那多出的三年,心道:如今已然重活,那ว三年的事便如过眼云烟,再不会生了。
司马善怔愣着出了半晌的神,此事的确怪诞,可活生生的人坐在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唉……老天带你不薄!”司马善抬手在他肩上沉沉拍了拍,宽厚的手掌握成拳,又不轻不重地按了两ä下,难抑激动,“这算是因祸ຖ得福啊,如今身子没病没灾,又能行走自如,真是比什么都好!”
司马嵘见他眼眶微红,自己也不免湿了眼角,深吸口气,笑了笑:“让兄长担心了。”
司马善感慨地长叹一声:“以往你最喜欢听我说一些外面的趣事,虽日子难熬,却从未消沉过,可这次醒来后,你忽然对什么เ都不在意,人也瞧着恍恍惚惚的,我当你终是生了厌倦,心里着实不好受。眼下看你安然无恙,总算可以放心了!”
司马嵘道:“兄长如何确定宫中那人并不是我?”
“原本倒没瞧出来,不过这次我说起新亭文会,那ว人竟一下子活过来似的,观其神色举止与你判若两人,岂不有蹊跷?”
司马嵘抿唇不语,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问道:“你可曾提到陆子修?”
“陆子修才名远播,自然要提到。”
司马嵘眼角紧了紧,心中顿时一片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