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比哈日摇摇头，口气中有浓浓的担忧：“小的担心的就是少爷被扣。少爷性子太急躁，一心只想着尽快赶回成都，遇上设卡也不会绕着走。当然，倘若公子和小姐真是累了，歇息歇息也无妨。”
孟老先生冲那人摆手道：“哈日，老夫记得你是叫曲比哈日吧。你就听玉儿的话，不要乱动。这个时候找什么เ马，老夫猜想你们的马一定是被蛮子们盗走了，三弟的手下正在到处强行征集马匹。这样吧，你先疗伤，老夫替你想想办法。”
那人在地上蜷缩着身体，略有几分吃力地摆了摆手：“无妨无妨，是小的有错，昨晚酒喝多了睡得死沉死沉的，没有看好马匹，让人给盗走了。少主ว子打算今晨动身去成都，见没了马匹，作起来，故而迁怒于小的。”
那女孩儿听了杨澜的一连串问话，将双手握在胸ถ前，脸上泛起潮红，连耳垂都连带着红了起来，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公子先前见过小女子吗，怎么知道我是玉儿？什么是‘落地雷’？”她小心翼翼的问道，仿佛她对他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孟老先生没有等待对方แ的解释，他看上去根本不需要对方的什么解释。他出语迟疑地说道：“怪哉，怪哉。李公子昨日还说要在舍下多呆几日，今日去了趟黑虎寨，就要匆匆离去。想必是在那儿看到เ了什么，或者是听到了什么，现了什么异兆，能ม说与老夫听听吗？”
杨澜吓了一跳，毕竟第一次与古人这么เ近啊，而且有名有姓！这老人居然是孟获的哥哥孟优。他心里有点激动，脸上却不露声色，竭力平静地问道：“孟获既是蛮子头领，看孟老先生装束言谈分明是汉人，何以成为ฦ了他的兄长呢？”
太阳已慢慢腾腾地升了起来，伴着鱼肚一样苍白的天空，让人不免有一些沧桑的感觉。起初只是一点儿，可是随着热气升腾，蚊虫成团肆虐地袭来，嗡嗡嗡的鸣叫声在头顶轰鸣。它们像天祭的时候一起吞噬一个死人的苍鹰一样从别处的天空飞过来，覆盖了他，淹没了他。当他吸气时，堵进他的鼻孔里；当他张嘴呼气时，涌ไ入他的口中。他用手拼命地又扇又拍，一会儿扯自己的头，一会儿抓自己的脸，一会儿双手在身上掐，整个人处于失控的疯癫状态。几乎ๆ就在他要绝望时，蚊虫不见了，它们的盛宴仿佛一瞬间就结束了。他有些奇怪，一分钟前他还坐在一大群蚊虫中；一分钟后，它们都不见了，只有太阳照在头上，炙烤着他，赶走了衣服里的潮气，让他沐浴在温暖之中。很显然，那些蚊虫不喜欢夜晚的寒意，同样也受不了阳光直射出的灼热。只有当清晨太阳尚未完全升起之ใ际才会出来活动——天哪，他简直不敢想象，从来没有。在他读过、看到的所有小说、影视节目中，从来没有，连一次也没有提到过蚊虫。那ว些关于人与自然的节目，向来只展示美景或动物跳跃于中ณ的美好时光，半点儿不曾提到เ过蚊虫。他感到浑身开始痒痒，低头一看，身上腿上到处都是红肿的疙瘩。他有些恐慌了，没等到他饿死渴死，就会被这蚊虫活活给咬死。他也在书上看到过另一种说法，当年诸葛丞相南征时遇到的所谓瘴气，其实就是这传播疾病的成群的蚊虫。
古火拉兹扬了扬手中的一个ฐ小玩意，是用用鸡骨头做的小哨子，苦笑了一下说道：“我没有用枪，枪是用来对付猛兽的。彝家猎手从来都是用这哨子来空手捕鸡，学小鸡的叫声逮老鸡，学母鸡的叫声逮公鸡，学公鸡的叫声逮母鸡。我早吃过了，这是你那份，你还是快吃吧。”说罢，把哨子放在嘴里，吹出了几声野鸡的鸣叫声，听上去果然惟妙惟肖。
杨澜挺想给古火拉兹卸下了这个ฐ很大的精神包袱，想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和他讲这些为好。古火拉兹没有多少文化，脑袋瓜子常常不是跟着科学走，而是跟着迷信走，和他讲得再细他也不会理解，解释不清说不服他反而白费口水。
杨澜眼睛有些涩，把目光投向这位彝家汉子，向他提了这样一个问题：“你很喜欢曲比老师的女儿？”
“嗨，看什么看，别又是一个什么文物贩子吧。”杨澜被那ว声好听的女音撞击着，嘿，是个彝家女孩，而且会说汉话。
杨澜一愣，但细一想，古火拉兹开香肚多半与他无意中ณ拾到เ的那枚翡翠戒指有关系。他这些年搞民间故事收集时，多少了解一些民风民俗，他知道彝族人开香肚是待客之ใ上品。他还知道，彝族往往过年时才制作，先是将猪肚拉个小口，清洗干净后装入拌了盐、花椒面、辣椒面、木姜ä子、大蒜泥的砣砣肉。装得越紧越好。随后，装好将口子缝合，在缝口上用肠片粘好密封，置通风、烟熏处熏干。只要不漏气，放得时间越久味越香。用一个没打开过的香肚招待客人，可抵杀一只羊的价值。他没有想到เ自己会得到如此高的礼遇。
罗彬带点伤感带点无奈地说道：“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臭火药就臭火药，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比例弄错了才是臭火药。我看你啊，就是心气太高，别因为这个在单位上和头把关系搞僵了。你还别说，这些年里我还真把火药的配制ๆ比例搞清了，硝酸钾75%ื、木炭15%ื和硫磺1o%ื。你得想清楚了，你我一个参加工作才几年了楞头青，能占多大的比例呀！”
女孩子迟疑了一会，自嘲地笑笑：“那，好吧……实在想不起就算了，你慢慢吃吧，谢谢你办了这么大一个招待。我得走了，得上县城医院去一趟。”当然，听她的口气多少有些悻悻的，清澈的目光底下似乎闪过一丝难言的转瞬即逝的失望。
蓦然间，杨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像在山洞里现了幽灵，竟然差点失声叫了出来。仿佛为了印证他刚ธ才的猜断似的，此时，刚才一直隐约感觉到的那束目光，又一次飘忽不定地落到杨澜脸上。他终于搜寻到了那ว双眼睛的主人——在过道里，一群黑黝黝的人影后面，站着一个ฐ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儿。
杨澜觉得哭笑不得，觉得母亲真俗气，无可奈何地摇头说道：“妈你成天操这些心，累不累็呀？”
杨澜似乎ๆ看到一方令他向往的新天地，他咬牙用尽最后的气力，身子倾斜ฒ，冲刺๐一样拐弯跑进那扇朱门的门洞儿。一进大门，迎面便是那株似曾相识又叫不上名的老树子耸立在那儿，虬枝盘旋，树龄少说也在百年之上。站在树底下仰头一看，天空都教翡翠般的绿叶给遮得无间无隙。
曲比哈日真是气急了，能从他粗重的呼吸和额头上暴起的青筋里能ม感受到เ他的愤怒。他一骨碌从地下爬起来，失去理智地冲上去，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揪住那老蛮子，他那样子大概像是要拼命了，但他除了喊叫一声“我宰了你这老蛮子！”之ใ外，什么เ话也说不出来。
玉儿一手牵着马，一手去拽他，她急得直喊：“哈日大哥，别ี乱来，现在还是救李公子要紧。你杀了他谁带我们找李公子。”
老蛮子抖索着身子，蜷曲在那里，刚才还暴亮着的眼睛一下子又黯淡了，透露出些许的害怕和恐惧。但是，看来他是认真考虑和权衡了整件事情。在他那饱经沧桑的额头里，似乎ๆ有着比他性命还重要的事情在支撑着他的身心，或许还真是他所说的要用这些银子为他和他儿子赎身。曲比哈日的恫吓并没有让他屈服。他的眼神因此又显出几分渴盼和执拗，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根本没打算放弃掉这千载难逢的索ิ取银子的良机。
杨澜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挺为李蔚着急和担心，只得让步道：“无需跟他计较了，先答应他，只是银子要找到了人才能给他，让他立刻带路。”
走进一片树林子，那老蛮子忽然停住了脚步，脸上浮着一层献媚的笑意，伸手指向前方。抬眼望去，前面一棵大树下的草丛中，隐约可见趴着一个人，身子弓得跟个ฐ虾米似的蜷缩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他那一身灰地菱纹的汉代官吏袍服，杨澜知道，那人一定是李蔚无疑了。
曲比哈日疯了似地大呼大叫奔了过去，把杨澜和玉儿远远地抛在了身后，跑拢后却呆了似的地木立着，惊诧地不语。等到杨澜和玉儿来到面前，他才如梦初醒般地把李蔚抱扶起来，李蔚软软地躺在曲比哈日粗壮的手臂里，手无力地吊掉在地上。他翻转过来的面容已经不成人形，几乎使曲比哈日一惊，差ๆ点儿把他抖落。李蔚的脸部ຖ因为肿胀，身下草丛的翠绿映得都变了颜色，眼睛深陷在那可怕的面般的深肿中，紧闭着，全身又凉又轻，几乎如同一枚羽毛。杨澜取下装水的皮囊，默默地地递过去，李蔚呈现出来的狼狈和极度的憔悴令他心惊。曲比哈日小心翼翼地喂着他水，那老蛮子没有说谎，李蔚已经喝不进水了，水顺着他的嘴角汩汩地流淌到เ了草地上。
曲比哈日早已是嚎啕大哭起来：“小的无能，没能看护好少主ว子，辜负了主公的厚望，死罪死罪。”
玉儿蹲下身去，对曲比哈日说道：“哈日大哥，让小女子来试试吧！”
玉儿把李蔚平放在地上，拿过那只皮囊，拧开塞子，想想，又把那只囊中的水，倾进自己的口中ณ。她在杨澜和曲比哈日有些惊异的注视中ณ，轻轻地把嘴伸进他的口中，水带着她的气息滑进李蔚的嘴里。她哽咽着低声叫道：“李公子，你醒醒，你醒醒啊！”
杨澜也想确认李蔚是不是还有意识的，凑过去，摇着他的肩头轻喊：“李公子，李公子，快醒醒，你没事吧？”
李蔚仍处在昏迷中，嘴角紧紧抿着，没有哪怕一星半点的反应，一动不动，就好象已经深深沉沉地陷到了一场美梦的最妙处。
杨澜内心泛起无言的感伤，一种巨大的悲壮扑压过来，喉间涌出无数涩涩的感觉。人的生命是如此的多舛和脆ะ弱，李蔚救自己的时候俨然是一个强者，几天前还生机勃勃地同自己้舌战争高下。现在情形则完全颠倒过来了，他竟然如此奄奄一息，而自己虽从被救者变成了施救者却束手无策。说不清是什么缘故，面对这个略显傲慢的家伙，杨澜有一种奇怪而不合逻辑的感觉，不但没有对他这个ฐ人产生反感，倒是愈对他产生了兴趣。也许，对一个人的了解，有时只凭感觉就够了。在他身上，杨澜隐隐觉得有一种他一时无从看清的缘分，敏感的他，甚至读出了这家伙的身上与自己้有某种无法说清的天然感应。或许，他们会深交下去。杨澜脑海ร蓦然闪过一个念头，似乎是一种预感，他俩肯定会他和罗彬一样成为ฦ莫逆之交。现在最为重要的是，他俩都得活着，要活下去……
这时，玉儿忽然抬起头来，冲着杨澜说道：“李公子醒过来了。”
杨澜收回目光，惊异地现，李蔚的手在极微弱地挣扎。两只疲惫的眼睛，正在怔怔地半睁着，似乎ๆ有些不信地盯视着他。
杨澜蹲下身来，激动地俯下头，嘴里不管不顾地大声呼喊起来：“你醒了吗？李蔚，我是杨澜呀！”
李蔚的眼睛在他的惊呼中倏然睁开，那双眼睛深深地抓紧ู着杨澜的脸孔。继而，他梦呓般地呻yin道：“杨公子，快去成都搬援军，父亲大人危矣……”他的眼睛湿润了，嘴角抽搐着，无法再讲下去。
杨澜下意识地抱紧他：“是我，李公子，我们一块去成都搬救兵吧！”
李蔚有些力不从心地蠕动动，继而，双手抖索着，抓住杨澜的右臂。“不要管我，快去呀……”话未说完，眼泪就已溢满全脸。随后李蔚头一歪，又晕厥过去了，无论怎样呼喊，都得不到他的回应。
老蛮子见没人搭理他，焦躁而又急不可耐地向玉儿恳求着什么，说的还是些杨澜听不懂的蛮语。曲比哈日显然是听懂了，忍不住“嗖”地一下拔出刀来，用同样的蛮语冲那老蛮子咆哮着。但那老蛮子不为所动，只是略有些失望地抹了一把眼泪，吸了一下鼻子，继续固执地向玉儿恳求着，还时不时地抬手指着杨澜。
杨澜有些烦躁，对玉儿说道：“他在说什么，没看到เ曲比哈日情绪有些激动和失控，赶紧让他走。”
玉儿很尴尬，她强笑了一下：“他在讨要他那ว四两ä银子，他说他是看在你这位汉老爷是位面善之人，才答应领我们过来的。可是哈日大哥不想给他，要赶他走……”
杨澜压抑住着心里的烦恼和凄凉，眼里流露出生气的神色，一咬牙，干脆ะ果断地说了这一句：“怎么เ能这样！好了，别跟他啰嗦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得守信用，取四两银子给他，把他打掉。”
那ว老蛮子拿了银锭，喜出望外，有点尴尬也有点过意不去，就讨好地冲着玉儿说着什么。玉儿随后翻译给杨澜听：“他说你这个汉老爷是好人，提醒你再往前走可要多加小心，听说现在到处都在驱赶老爷这样的汉人。许多汉人的村庄都让人给烧了。蛮子们还抢了不少的汉人做娃子，男人女人只要是年轻的都要，不从的都要被砍头。”
杨澜冲老蛮子挥了挥手：“你快走吧，你没看见曲比哈日已经反悔了，你要还呆在这里啰嗦就不怕我也反悔了。”